《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9、苦瓜-9

　　中午十一点五十八分的时候，外卖送到了前台，徐梦蝶便起身去将外卖拿到自己的桌子上。

　　她很久没有点过外卖了，所以她今天一点进去外卖界面，外卖平台就给她送了一张大额无门槛券，秉着不用白不用的原则，徐梦蝶点了一份最普通的蛋炒饭，算上满减再用掉券之后还不用五块钱，徐梦蝶还挺高兴，四舍五入这顿饭就是免费的了。

　　但她刚坐下来，尹春香的声音就从对面传来：“小徐，十二点开始才是休息时间，以后没到十二点的时候，尽量不要出去拿外卖。”

　　徐梦蝶说：“可是别人都是这样的啊，我又不是现在吃，我只是先拿回来而已，总共也用不了一分钟。如果你这么介意的话，我工作到十二点零五分好了。”

　　至于吗？这么斤斤计较，怎么不去卖猪肉？而且她早就观察过了，别的同事都是十一点十分左右点外卖，十二点前就会送到，他们都是直接出去拿的，也没见尹春香或者邓文说过半句不可以。怎么偏偏轮到她，这就变成了不合规矩的事情？尹春香摆明就是在针对她，徐梦蝶忍十次了，总得反驳一次。

　　“这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这是你工作态度的问题，今天上午你完成工作的速度这么慢，就不应该还在上班时间点外卖和拿外卖。”

　　“我今天上午的工作都已经完成了，刚刚正准备将做好的文件发给你，请问速度慢在哪里？”

　　尹春香脸色一变，没想到今天的徐梦蝶这么不好应付，她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是吗？那你把文件发给我看看，很多细节上的问题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也许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改。”

　　“好的。”徐梦蝶将文件发给了尹春香，如果不是有被别人看见的可能，徐梦蝶真想在尹春香的备注后加上一坨狗屎，再在邓文的备注后加上一把刀。

　　尹春香没说话了，徐梦蝶拆开外卖包装袋，开始吃饭，别的同事早就已经开始吃了，她才不管那么多，这破公司总不能因为她按时吃饭就把她辞掉吧。

　　下午的时候，尹春香让她走过去，打开她写的文件，挑出了十几个需要改进的地方，她好像不会用批注，只会口头说这里改一下那里改一下，这给徐梦蝶的记忆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不划线不标注，只靠口头交流，那是多么低效的事情啊，可她之前已经跟尹春香提过批注这件事了，但尹春香不愿意采纳，徐梦蝶对此毫无办法。

　　谁让尹春香是领导？哪怕她错了，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她也要说自己没错，错的是徐梦蝶。所以徐梦蝶给她提的建议，哪怕对提高工作效率有好处，尹春香也是不愿意采纳的，因为那就证明是她错了，领导是不可以在员工面前出错的，哪怕只是掩耳盗铃，也得装得像模像样。

　　尹春香：“我说完了，你有什么疑问吗？”

　　徐梦蝶：“暂时没有。”

　　“好，那你现在就去改吧。今天下班之前发给我。”尹春香顿了顿，“对了，再做一个PPT吧，介绍我们公司的PPT，做四十页左右，也是下班之前发给我。”

　　“四十页？”徐梦蝶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有病吧，一个算上老板还不到十个人的公司，怎么做四十页的公司介绍PPT？要不要把公司的饮水机、冰箱、微波炉用的是什么牌子通通介绍一遍？要不要把邓文的老婆孩子都介绍一下？要不要把你们的暧昧关系也介绍给大家看？徐梦蝶觉得尹春香是在没事找事，她攥紧了拳头。

　　尹春香却神色淡淡：“有什么问题吗？”

　　徐梦蝶盯着尹春香：“……我不认为我们公司有那么多需要介绍的地方，而且公司介绍最重要的是突出重点，而不是什么都往上写，那只会显得累赘、无用、不专业。”

　　“你这是在质疑我？”

　　“……没错。”

　　“你不用思考那么多问题，你就是一个负责执行的人，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可以了。”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这个PPT的用处是什么？”

　　“有别的合作公司想要了解我们公司，就需要这份PPT了。”

　　好了，这就绕回到一开始的问题，哪个合作公司愿意看你几个员工四十页的PPT？废话连篇，毫无重点。徐梦蝶还想说些什么，但她看见尹春香冷硬的目光，就知道她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也许这份PPT根本是不需要的，尹春香只是为了为难她，才给她安排了这个任务，跟一个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那就是鸡同鸭讲，白讲。

　　尹春香肯定是想让自己加班，徐梦蝶想，但她确实低估了自己的工作效率，不就是一份公司介绍PPT，能花多少时间？

　　徐梦蝶打开了AI制作PPT的网址，直接输入了大纲和公司的介绍，几分钟后，一份初版PPT就形成了。她将AI找的高大上图片都换成小破公司的图片，又增添删减了一些内容，自己塞了些原创的内容，一个小时后就搞定了那份四十页的PPT。

　　但她没有立刻发给尹春香，而是将PPT另存后关闭，然后打开早上的文件，开始慢吞吞地修改。

　　这些天下来，徐梦蝶已经习惯了尹春香对付她的方式，无非就是排挤、挑刺、以及逼她软性加班。

　　徐梦蝶不在乎别人的排挤，反正她原本也没想跟这里的任何人搞好关系，而习惯了挑刺之后，这件事也没那么难熬，反正尹春香浪费的就是她上班的时间，工资由邓文来支付，徐梦蝶其实没什么损失，因此渐渐变得无所谓。

　　至于用高强度的任务逼迫徐梦蝶加班，她也慢慢找到了应对的方法，她会以最快的速度做完尹春香要求的任务，但会故意多拖两到三倍的时间，才将成品发给尹春香。她经常都会在晚上十一点左右给尹春香发文件，让尹春香认为自己确实加班到挺晚的，但其实徐梦蝶在回家之后都没有打开过电脑。

　　而尹春香自己的工作效率是很低的，所以她没有怀疑过徐梦蝶完成任务需要用的真正时间，她把徐梦蝶当傻子看，徐梦蝶同样把她当傻子看，相看两厌，不过如是。

　　好累啊，做这样的工作，跟这样的人明争暗斗，而邓文依旧每天在办公室叭叭叭的，几近让人怀疑他的工作就是客服。

　　他为什么不自己搞一间独立办公室？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说话真的很大声吗？而且他的记性差得不行，总是拿起电话就问是“哪位”，说“哪位”的时候是无波无澜的，等到对方亮明身份之后，他就立刻切换成具有或谄媚或傲慢的口吻，徐梦蝶觉得那是真的很难听，不管是谄媚还是傲慢，都很难听。

　　而邓文对此浑然不觉，也许他认为自己就是这间小小办公室的主宰，他说话那不叫吵闹，那是地位高的体现。如果员工被他影响了，那都是员工的问题，是员工的心不够沉，是员工的注意力不够好，反正跟邓文没有任何的关系。

　　后来徐梦蝶在工作的时候都会塞上一只耳机，只塞右边的耳朵，因为她的右边距离邓文要更近一些，只要塞住一只耳朵，听到的噪音就会大大降低。

　　不过她戴上耳机之后，通常都会将头发放下来，她懒得听邓文或者尹春香对她的管教，还是让他们无知无觉好了。

　　刚开始戴耳机那两天，徐梦蝶是没有听歌的，后来她觉得，戴都戴上了，听点歌也不会怎么样，反正听歌并不会降低她的工作效率，所以她就肆无忌惮地边工作边听歌了。

　　这天，邓文喊她：“小徐。”

　　徐梦蝶应了一声：“怎么了？”

　　邓文说：“过来，帮我做一份表格。”

　　徐梦蝶怕等会听不清邓文的声音，便在右耳上按了一下，音乐声戛然而止，她走到邓文的身边：“什么表格？”

　　邓文问：“你戴了耳机？”

　　“……是。”

　　“上班为什么要戴耳机？”

　　非要问是吧？徐梦蝶说：“因为你打电话的声音有些大。”

　　“是吗？”邓文转过头，问尹春香：“我打电话的声音很大吗？”

　　尹春香一脸茫然：“没有啊，我认真工作的时候，是什么也听不见的。”

　　徐梦蝶心想，好了，针对她的同盟又建起来了，她沉默着，继续等待他们不讲道理的一唱一和。

　　邓文又问了几个员工，他们都说邓文打电话的声音不大，他们沉迷工作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

　　没错，徐梦蝶是异类，是例外，她觉得邓文打电话的声音很大，是因为她没有认真工作。她被吵到了，是她的问题，她觉得环境很差，是她的问题。在图书馆学习的学生不应该要求安静的环境，他们更需要审视自己的内心，是不是真的足够专注，足够热爱学习。

　　邓文说：“小徐，你工作的态度还有待改进啊。”

　　“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徐梦蝶面无表情地说。

　　邓文不依不饶：“你应该向你香姐好好学习，她刚进公司的时候，也没有你这么浮躁。”

　　“好的。”

　　尹春香笑着说：“老板，别这样说，现在的年轻人确实太浮躁了，小徐还那么年轻，沉不下心也是正常的事情，但还有很多进步的空间的，你得给小徐一次机会。”

　　徐梦蝶：“……”

　　邓文耸耸肩：“我也想给小徐机会啊，可是看小徐的样子，好像不太领情。”

　　徐梦蝶说：“不是的，我很感激大家给我的每一次机会。”

　　邓文的眼角堆起鱼尾纹，神情却称不上和蔼：“这样啊，那这次就算了吧，以后上班不要戴耳机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徐梦蝶连多说一句都不愿意了。

　　再过几天，在七月三十一号的晚上，徐梦蝶收到了邓文发来的消息：“徐梦蝶，这些天和你交流工作，综合各方面来看，都感觉你不太符合我们公司的用人需求，各项指标都达不到要求，懒散、浮躁、做事情不积极主动、跟其他同事相处得也不好，所以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