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64、厌弃-4

　　徐梦蝶想到了很多死的方法。

　　她是真的累了，活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来路没有幸福，前方没有希望，徐梦蝶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为了父母？为了肩上的责任？可那已经不是徐梦蝶能够全心全意挂念的东西了，为了这个目标，她付出了太多，现在她照镜子的时候，都不敢相信镜子里那个满脸沧桑的人是徐梦蝶，徐梦蝶已经被徐梦蝶杀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名叫徐梦蝶的机器人。

　　如果她现在就离开这个世界，父母应该也不会太难过吧？徐梦蝶会继续节衣缩食，将所有的钱都留给父母，那笔钱对于这个社会来说很少很少，但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却不少了，父母虽然失去了一个女儿，但是也同时失去了对女儿生计的担心和前程的忧愁，未尝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徐梦蝶问自己：你已经多久没有体会到快乐了？

　　她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已经想不起来了，上一次感受到快乐是什么时候？是在多么遥远的以前？她的快乐是简单的快乐？还是复杂的快乐？是纯粹的快乐？还是痛并快乐着的快乐？不记得，不清楚，不了解，不知道……

　　时间虚空成一片迷雾，徐梦蝶在其中寻找记忆的碎片，可是时间的城堡塌陷了，她找不到除了垃圾以外的任何东西，这里成了一片废墟，她先是感到有心无力，后来又觉得无心无力，她也成为了一块垃圾，制造污染的有害垃圾。

　　她想到了一首叫《玻璃之情》的歌，她最喜欢里面的一句歌词“如果你太累，及时地道别没有罪”。

　　徐梦蝶从前不认为自己是玻璃，她觉得自己是石头，她不像玻璃那么精贵，轻轻一摔就碎了，她是石头，是不能被摔碎的石头，是待在地上没有人会觉得奇怪的石头，是人人都踩上一脚也不会痛的石头，是坚硬得冥顽不灵的石头。

　　可是到了这想离开人世的时候，她终于承认，其实自己只是一块不经摔的玻璃，她摔累了，就想放弃了，炸了裂了都没关系，碎成一片片还是一粒粒都没关系，她想毁掉自己，她想消失，她想结束这一切。

　　跳下去就能解决了吗？徐梦蝶站在三十二楼的落地窗旁，她来到了公司所在的大厦的最高楼层，她望着底下小如蚂蚁的行人，跳下去会砸到别人吗？

　　想到这种可能，徐梦蝶就失去了跳下去的勇气，她死了没关系，可下面的人也许不想死，他们是想活着的，或者说他们暂时是想活着的，徐梦蝶没必要顺便带走别人的性命。

　　而且，这一片都是落地窗，也找不到跳下去的通道，如果想要从这里跳下去，还得先把落地窗给破坏了，她也没法在闹出大动静之前跳下去吧？

　　何况，落地窗被破坏之后，也会砸下去，会伤害到无辜的行人，徐梦蝶只想自己死去，并不想报复这个社会。全面考虑各种因素之后，她放弃了跳楼这个计划。

　　可是，她忍不住问自己，你这么轻易地放弃了这个方法，真的只是因为上面说的那些理由吗？

　　还是说你还没有下定决心去死？你害怕死，你不敢死，但你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所以就用你的善良当做借口，逃避这一切的发生。

　　归根到底，你就连在去死的这件事上面，都是懦弱的。你跟从前的你没有任何区别，你懦弱了一辈子，在想要放弃生命的时候也没有任何长进，你就是这样无用的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你说不是这样的？好，没问题，可我要怎么相信你呢？你总得证明给我看吧。

　　吃安眠药会是更好的办法吗？可是安眠药的用量很难掌控，要死不容易，最后弄成半死不活的模样倒是不难。徐梦蝶不想考验运气，而且到了这种时候了，她想的居然是安眠药并不算便宜，她要是购买大量的安眠药，那也是一笔不算小的支出，她不想花这笔钱。

　　从现在开始她连一分多余的钱都不想花，她要把所有的钱都留给庄晓美和徐裕鹏，这还是她能给他们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了。

　　所以徐梦蝶也否决了吃大量安眠药的想法，但她越想越觉得可笑，居然有人在萌生了去死的念头的时候，遵循的第一要义居然还是省钱。

　　要不去试试被车撞死吧？如果执行这个计划，还可以现在就去买份意外险，等自己真的死了之后，说不定徐裕鹏和庄晓美马上就可以退休享福了。

　　可是，这会给驾驶人留下多少的阴影？你不遵守交通规则，你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你拿出不怕死的劲头横冲直撞，谁会成为最无辜的杀人凶手？你做不到的，徐梦蝶，你根本做不到让一个无辜的人跟你的死亡惹上关系，你必须承认，虽然你恨透了这个世界，但你并没有那么恨人类。

　　你甚至依旧是爱他们的，哪怕他们身上充满了自私、贪婪、懒惰、随波逐流的天性，你还是愿意宽恕他们，因为你依旧觉得自己是他们当中的一份子，憎恶他们等同于憎恶自己，而你还没有太憎恶自己，虽然你也已经不爱自己了。

　　被车撞还有一个缺点，那就是控制的按钮并不在自己的身上，如果“肇事”车主反应及时，及时拐弯或者刹车，那么徐梦蝶估计也死不了，也是落得一个半死不活的下场。残废是最坏的结局，徐梦蝶不愿意冒这样的风险，她想一击即死，要死得直接一些，不要拖泥带水，那才是最好的死法。

　　哪里有这样的死法？

　　割脉吗？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流出来，带走生命的活力，只要不采取任何的补救措施，那么她就会必死无疑。

　　但是用刀子割开手腕的那一刻，会很痛吧？她之前切菜的时候划伤过手指，那已经很痛了，割脉肯定只会更痛，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无法想象的痛。

　　徐梦蝶怕自己痛得忍不住，会想要按住流血的伤口，会想要拨打求助电话，会因为痛而产生放弃自杀的念头。

　　她也怕没有这个决绝，她会拿着刀，在房间里面站一天，黑暗淌进来，阳光漫进来，她却迟迟没能举起屠刀，屠掉这个可悲的灵魂。

　　还能有什么办法？山穷水尽疑无路，又一村在何处呢？

　　要不直接饿死吧，这是最省力的办法了，而且也不需要见血，还可以保留完整的尸体。

　　可徐梦蝶对自己的忍耐力没那么有信心，她总是饿肚子，饿一顿是常事，饿一天的时候也不少，饿一天之后就已经很难受了，无数只饥饿之手会牢牢地攥紧她的胃，用五马分尸的力道拉扯它，让徐梦蝶感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饿得要命的时候，是真的没法不吃东西，她认为除非有人将她绑到床上，让她毫无动弹的办法，不然她根本忍受不了极度饥饿的滋味，她没法死在这条路上。

　　溺亡的滋味如何？当然也是不好受的，但是不会难受太久，她很快就会窒息死去，几分钟就能失去意识，那好像是最轻松的死法。

　　而且跳海也不会伤害到无辜的人，只要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不会有人想要跳下来救自己，那就不会有任何的人收到伤害。

　　她可以选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默默地走进海里面，结束这短暂又漫长的一生。

　　现在的天气也挺好的，这个时候走进海里，应该不会太过冰冷。徐梦蝶越想越觉得，跳海真的是最好的死法。

　　南城能看见海的地方不少，她觉得自己应该提前选择一片海，一个周日，她来到了离目前的住处最近的海域。选择这片海的原因无它，因为这里距离最近，能省下更多的交通成本。

　　她坐在海边的时候，才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静下心来看过海了。

　　沙滩上很多人，有拍婚纱照的情侣、带着专业设备的钓鱼人、在海边漫步的年轻人、用沙子堆堡垒的孩子……也有她这样独自看海的人。

　　“美女，你好啊。”

　　有人拍了拍徐梦蝶的肩膀，徐梦蝶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相貌很年轻的女孩。

　　“有什么事吗？”

　　“我们是视频博主，今天想在这边做一个‘故事换咖啡’的免费活动，你愿意出镜讲述你的故事吗？”年轻女孩笑意盈盈，徐梦蝶这才注意到，女孩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拿相机的摄影师。

　　要让镜头记录下她乏味沉闷的故事吗？

　　咖啡也不能填饱肚子，徐梦蝶问：“不喝咖啡的话，可以换别的吗？”

　　“还有芒果鸡扒三明治和玫瑰花茶，可以吗？”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