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46、敏感神经-6

　　经过徐梦蝶的日夜苦背，她在补考公司基础培训的时候获得了八十二分的成绩，有惊无险地通过了补考，压在心里那块尖锐且沉重的大石总算放了下来。

　　这段时间以来，她白天拼命地赶工作，还是没法按时下班，晚上通常还需要加两个小时左右的班，而回到出租屋后，她也没法立即休息。因为害怕补考不通过，所以她都会再看两个小时的规章制度和业务产品，最后再除掉睡眠时间，真正属于她的时间寥寥无几。

　　但好歹是通过了。

　　通过补考虽然也没什么用，不会发奖金，不会涨工资，可那让徐梦蝶担惊受怕的事情少了一件，那已经足够了。

　　徐梦蝶没有什么追求，她不求赚大钱，不求成为领导者，不求过上朝九晚五的日子，她只求生活毫无波澜。无需有惊喜，不必有剧变，于她而言，一潭死水才是最好的生活。

　　不过就连这个说出来都会让人笑话的愿望，徐梦蝶也没法实现。

　　这天，设在外地的客服部员工小丽在企业微信上找到了徐梦蝶：“你好，请问D商街的业务现在是不是由你来负责？”

　　徐梦蝶问：“是的，怎么了？”

　　小丽说：“有客户投诉说，今天十一点零分的时候点开D商街的平台抢券，却发现券已经被抢光了，所以他领取失败了。而且不止一个客户这样反馈，所以我这边就想来问问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是抢券活动，但一般不会在活动刚开始的时候名额就全都被抢光了，是不是后台出现了什么问题？”

　　徐梦蝶整个人都懵了，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稍等啊，我看一下。”

　　难道是因为她忘记追加这周的预算了？可是不可能啊，她明明记得自己加了的，而且她今天早上还特意去看了一眼，这周的预算绝对是充足的。

　　那是因为什么呢？会不会这不是她的问题？而是技术研发部那边的问题，是小程序本身的问题？

　　徐梦蝶迫切地希望那是小程序本身的问题，跟她没有任何关系，虽然这样就跟技术部那边很有关系了，可在这样危急的关头，徐梦蝶真的很难为别人着想。她只能想到自己。

　　她别无办法，只能去问更加熟悉这项业务的施悦，可好巧不巧，施悦刚好去了洗手间，她总不能跑去洗手间里面把施悦喊出来吧。

　　只能等。徐梦蝶心急如焚，她的目光时不时地瞟向办公室的门口，她从未有过那么渴望施悦出现的一刻。

　　施悦怎么骂她都没关系，如果只是被骂就能解决的问题，那实在是太好解决的问题了，徐梦蝶更担心这件事的辐射已经不是被骂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徐梦蝶徒劳地按着电脑上面的页面，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浏览什么东西，她毫无头绪，只能茫然乱点，如同一个病急乱投医的人。

　　好不容易熬到施悦回来了，徐梦蝶连忙将这个问题告诉施悦，施悦一想就想明白了：“你是不是不记得去D商街的后台追加总名额了？”

　　“我不知道……”徐梦蝶脑子里没有这件事的回忆。

　　“你不知道？”施悦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你去看啊你不知道，你自己负责的事情你都不知道，难道我会知道吗？”

　　徐梦蝶抿着唇没说话，她点开了那张券的编辑页面，拉到了总名额的地方：“这里是灰色的，也没法加名额啊。”

　　施悦翻了个白眼：“我早就跟你说过了，编辑之前要先将券暂停了，这样才可以编辑关键的东西啊，你的券都还没有暂停，你编辑个鬼啊编辑。”

　　徐梦蝶连忙将这张券暂停了，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追加了名额，弄好之后她恢复了这张券的发放，然后用手机打开了D商街的小程序，想看看恢复了没有。

　　施悦冷冰冰的声音传来：“你看什么？你的GPS定位都不在那个城市，根本领不到这张券，你想做什么？”

　　“哦。”徐梦蝶垂下眼眸，摁灭了手机，“我去问问客服那边解决了没有。”

　　几分钟后，小丽才回复：“客户说现在可以领取了，不过刚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具体原因麻烦跟我说一下，我这边需要记录下来。”

　　徐梦蝶看向施悦，施悦说：“自己的问题自己说，自己解决，该怎么说怎么说，别想着逃避和推卸，是你的错你就自己承担。”

　　徐梦蝶“嗯”了一声，将目光转回来，对小丽说：“不好意思，这次是因为我忘记追加名额导致的失误，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小丽说：“明白了，但是这件事情我要向总部反映的哦。”

　　徐梦蝶说：“……好。”

　　小丽没说话，过了一会，徐梦蝶忍不住问：“请问刚刚投诉的客户多吗？”

　　“挺多的，有几十个。”

　　“会有什么很不好的后果吗？”

　　“你说我们这边，还是你那边？”

　　“都有。”

　　“我们这边没什么影响，我们就是客服，答疑和解决问题是我们的工作。你那边……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损失不算大，还是得看你们领导想怎么处理。”

　　“好，谢谢。”

　　“不客气。”

　　整个下午，徐梦蝶都心神不宁的，害怕肖燕突然喊她的名字，然后开始批评她，可肖燕一直没有叫她。

　　是因为肖燕今天太忙了，没有时间管她？或者是肖燕还不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还没有骂她的理由？徐梦蝶思来想去，都不认为肖燕是知道了这件事情后会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人。

　　徐梦蝶不喜欢这种一只脚踏上悬崖的感觉，她宁愿肖燕直接给她一刀，让她死个痛快，也不想感受凌迟的煎熬。

　　可直到徐梦蝶去指纹机打下班卡的时候，肖燕还是什么都没说。于是徐梦蝶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做晚饭的时候、洗澡的时候、无意义地玩手机的时候、闭上眼睛却睡不着的时候，都一直想着这件事。

　　她痛恨自己这样的性格，肖燕没说就没说，也许她是真的觉得新人犯错是正常的事情，所以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呢？既然她都不在意，自己何必耿耿于怀？

　　好，退一万步来说，哪怕肖燕是还不知道，徐梦蝶的死期只是推延了，可她也不应该用自己的下班时间来内耗，下班的时间本来就少得可怜，再分一大半去内耗，那是最不聪明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而徐梦蝶恰恰就是那群最不聪明的人之一，她做不到一下班就忘记上班的所有事情，她做不到停止想象坏的无数可能，她做不到好好活着，也做不到立即死去。

　　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天上班路上，徐梦蝶骑在人行道和非机动车道合并的狭窄道路上时，被后面的电动车一路狂按喇叭。

　　徐梦蝶皱眉看着前路，全都是人和车，她根本没地方给后面急躁的电动车主让路，她没有说话，继续缓慢地向前挪动。

　　等到前方的路况终于好了一点之后，徐梦蝶想要提速，后面的电动车就“嘭”地一下撞上来了。

　　徐梦蝶感到一股强烈的冲击，她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转头望去，电动车车主居然破口大骂：“你他妈的骑车没长眼睛是不是？”

　　徐梦蝶：“……”

　　她完全愣住了，一时之间，竟然还真的以为是自己的错，因为对方太过理直气壮，等她反应过来，想反驳这句话的时候，电动车车主已经发动车子，扬长而去了。

　　徐梦蝶宛如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后面的车不断地按喇叭，逼徐梦蝶继续前进或者滚到一边，徐梦蝶要上班，于是她只能选择继续前进。

　　电动车撞了共享单车的车尾，而徐梦蝶本人毫发无伤，如果这是一场意外，徐梦蝶应该感到庆幸。可这根本就不是一场意外，徐梦蝶百分之百地怀疑，刚刚那个电动车主就是故意的，因为自己碍着他路了，所以他就想把徐梦蝶撞开。

　　徐梦蝶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南城的道路规划有问题，为什么要自己来承担这个责任？为什么要让自己来承担后面的人的埋怨和怒火？

　　为什么所有人、所有事都好像在针对自己，催促自己快点去死，不要活在世上妨碍别人。

　　风吹进眼睛里，逼出了一些很快又被风吹干的眼泪。

　　徐梦蝶又是提前二十分钟到的公司，她打完卡后，去厕所待到了上班前两分钟。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蹲在厕所忍眼泪，她连大声哭泣的资格都没有，如果她现在哭了，那么等会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红肿的眼睛。

　　不能哭，徐梦蝶，忍住，这里是公司，你等会还要上十个小时的班，你现在还不能哭。

　　晚点吧，等回到出租屋了，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哭，可以躲进被子里面哭，可以哭得昏天黑地，可以用泪水洗一遍被子和枕头，甚至可以在梦里再哭一遍，怎么哭都无所谓，怎么哭都没问题。

　　但不可以是现在，虽然她本来也没有多少的尊严，可她还是不想被人看笑话。

　　指指点点、恶意猜测、捂嘴偷笑……这些都不是徐梦蝶乐意看到的，她只想缩起来，当一只无人在意的缩头乌龟。

　　做好了心理建设，徐梦蝶回到工位上，她深呼吸了几口，打算用平常心完成今天的工作，而肖燕一句话就把她打回原形：“你昨天是不是没有及时追加D商街午餐券的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