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33、坏与更坏-3

　　徐梦蝶睡得很晚，醒来得却很早，她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电动车滴滴的声音、人们讲话的声音、楼下早餐店吆喝的声音组成了早起的交响曲，将徐梦蝶从睡梦中拽起来。

　　——别睡了，大家都已经起来谋生活了。

　　徐梦蝶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多，今天早上的面试是十点半，她完全可以多睡两个小时，但外面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她的耳塞也不在床上，便放弃了继续睡的念头。

　　罢了，今天早点起床，将作息调一下，晚上说不定就不会失眠了。失眠是很痛苦的事情，想睡睡不着，要么无意义地刷手机，要么睁大眼睛数绵羊，要么吃安眠药等待药效发作，无论选择哪种方式，让人感到的都是无尽的疲倦。

　　所以徐梦蝶起床了，她洗漱过后，吃了一个从家里带过来的面包，那就是今天的早餐了，在一个消费水平那么高的城市，徐梦蝶希望能省则省，别到时候赚不了几个钱还得亏本打工，那还不如回三线城市干到死。

　　徐梦蝶睡前查了通勤距离，算上走路去地铁站的时间，刚好要一个小时，她是保险派，从来都是宁愿早到不能迟到的，所以她计划九点钟出门。

　　现在还有一些时间，做什么都嫌太少，她只能坐在椅子上刷了一会微博，又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出门了。

　　她面试的第一家公司是一家AI级的教育科技企业，公司规模有近千人，在徐梦蝶的眼里算是大公司了，这家公司位于南城中心区，在一栋高楼大厦里面拥有整三层的办公区域。

　　HR特意告诉徐梦蝶，她要去面试的楼层是八楼。

　　徐梦蝶按照导航的指引来到了公司，她的感觉有些新奇，这里的生活节奏跟家乡的太不一样了，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等着他们去做那样。

　　来到八楼，跟前台说明来意，前台让她把简历放进旁边的篮子里面，然后填表。

　　徐梦蝶放简历的时候，粗略估计了一下，这篮子里面起码有两百张别人的简历……虽然说这家公司的岗位很多，可大部分员工都应该是稳定的吧，他们在招聘软件上招聘的岗位也不算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简历？

　　南城的工作岗位竞争都这么激烈的吗？

　　徐梦蝶压下心中的惊讶，拿表去旁边的桌子上填写，又是各种熟悉的内容，各种需要的信息详细到好像下一秒就要把她挂到网上甩卖那样。徐梦蝶觉得自己的隐私被一层层地剥落，被这个也许根本就不会要她的公司强硬收走。

　　无所谓，徐梦蝶想，现在网上的信息泄露本来就很严重，企业把她的资料都拿走，哪怕真的会用来犯罪，估计也只是卖卖她的手机号、身份证号和地址，让不安全的程度再上一层楼罢了。

　　徐梦蝶不在乎了，只要能找到工作，她什么都不在乎了。隐私、尊严、体面、平等等东西，都不是留给他们“求职者”的，求人就是低人一等，哪怕网上都说招聘方和求职者是相互选择的关系，可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事实往往不是如此。

　　这个地方有那么那么多人，你不愿意做这份工作，有的是人愿意做，甚至愿意降低工资来做。可如果是你找不到工作，你可能就得面临喝西北风的境地，公司为什么要跟你讲平等？

　　徐梦蝶交了表格，又等了十分钟左右，有个青年男人走过来，让徐梦蝶跟她走。

　　男人长什么样徐梦蝶不关心，不过这男人穿得很随便，上身是黑背心，下身是大裤衩，脚上是人字拖，边走边玩手机，根本不看路的样子。

　　她刚刚在等候的时候，便看到这个男人一直走来走去，他的工作内容好像就是把来面试的人领到一个地方，然后再去找下一个面试的人。如果他的工作内容真的这么简单的话，徐梦蝶是非常羡慕的，既不用坐在电脑前面当机器人，又不用干太过粗重的体力活，带人面试的工作虽然有些无聊，但已经好过许多工作了。

　　那人把徐梦蝶带到一张靠窗的桌子旁，说：“你坐在这里等一下。”

　　徐梦蝶说：“好。”

　　她又等了五六分钟，一个男人落座在对面，问：“是徐梦蝶吗？”

　　徐梦蝶说：“是。”

　　“你好，我是这个岗位的上级领导，是来面试你的人。”

　　“好的。”

　　“你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徐梦蝶将早就准备好的自我介绍模板背了出来，说自我介绍的整个过程都很流畅，因为她已经讲过很多遍了。

　　“你知道这个岗位要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看过岗位内容了，主要是写人物稿子。”

　　这家教育科技企业招的是内容运营的岗位，工作内容主要就是撰写人物稿，徐梦蝶来之前做过功课，她去他们的公众号看过十篇左右的文章，知道所谓的撰写人物稿，其实就是从人物故事的角度来为他们的课程打广告。

　　套路很简单，从一个迷茫的或者心怀梦想的年轻人入手，写他的纠结和困惑，然后这个时候突然刷到了一个课程，咬咬牙去报名了——没想到这个举动改变了他或者她的一生，让他们走上了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路，最后获得意想不到的成功，因此十分感激这些课程和老师。

　　总而言之，就是要拼命地宣传他们公司课程的好处，但又不能够写得太假，故事要用心编一编，文字也要努力雕琢一下。

　　徐梦蝶写东西的能力不算差，当然也算不上多好，她自认为自己在同年龄段的人里处于中等水平，因此未尝不可一试。

　　面试官问：“你平时有写东西的习惯吗？”

　　没有也得说有。徐梦蝶说：“我平时会写日记，也会写文章。”

　　“主要是写什么类型的文章？”

　　“主要是些影评或者书评，也会写一些城市印象。”

　　徐梦蝶面不改色，没错，这些东西她确实有写过，不过不是主动去写的，而是大学选修课的作业，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写过正经的文章了。

　　“可以看一下你的作品吗？”

　　“可以，我发给你？”

　　“可以。”

　　两人加了微信。

　　徐梦蝶将整理好的压缩文件夹发给对方，说：“网速有点慢，可能要等一会。”

　　面试官说：“没关系。我先看着，你有什么要问我的也可以想一想。”

　　徐梦蝶问：“请问这是第一轮面试，还是只有这一轮面试？”

　　“这是第一轮面试，如果初试通过的话，HR会告诉你什么时候来复试。”

　　“哦哦，好的。”

　　徐梦蝶最讨厌这种不能来一次就面试完的公司了，她来一次来回要两个多小时，地铁费也要十块钱左右，要是再来一次，能得到这份工作就算了，得不到这份工作的话付出的成本可就太多了。

　　可是没有办法，虽然都是需求方，但她的需求其实更加迫切。

　　形势逼人低头，徐梦蝶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声，随后问：“那是二轮面试之后就可以确定结果了吗？”

　　那人说：“是的，二轮面试之后就能确定结果。”

　　“二轮面试是由谁来面？”

　　“我的领导来面。”

　　“好的。”

　　徐梦蝶又问：“一轮面试的结果大概多久会出呢？”

　　那人终于抬起眼睛，问：“你很急吗？”

　　徐梦蝶当然着急，在南城，一天找不到工作，一天都只有支出而没有收入，虽然她有点存款，可也经不起长时间的只出不进。她的打算很简单，尽快在南城找到一份守法的工作，做什么都无所谓，她只在乎时间，越快越好。

　　可她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急迫，急迫是弱点，是弱点就会被拿捏，徐梦蝶的神情始终很平静：“不是，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时间，这样方便规划。”

　　那人说：“这几天还有其它面试？”

　　徐梦蝶心想，那是自然的，你一个工作岗位叫那么多人来面试，她自然也要海投海面，这样才能提高成功率。

　　“对。”

　　那人没说什么，大概看了一下她写过的东西之后，问：“你之前有写过人物稿吗？”

　　“写过。”徐梦蝶现场硬编，“在大学社团的公众号里面，每月都会出风云人物专题采访，那些稿子都是我写的。”

　　对不住了，冒用一下你的文章，反正你也不会知道，反正你也不会有任何的损失。徐梦蝶在心里对那位同学感到抱歉。

　　不过那人倒是没说要考她写的人物稿，只是说：“工作内容是一天写六到八篇人物稿，每篇字数是八百到一千，素材的话我们会提供一部分，还有一部分需要你来编。除此之外，你还要写一些评论模板，每一条都得不一样，但万变不离其宗，目的都是要提升我们公司的知名度和声誉……这个数量和强度，你觉得你能胜任吗？”

　　徐梦蝶毫不犹疑：“能。”

　　这种东西不过是套路，套路是最容易写的东西，别说一天只是六到八篇了，就算他说一天写十篇，徐梦蝶也会斩钉截铁地说没问题。顶多刚开始那几天加加班，后面越写越顺手，自然会越写越快，她根本不担心这点。

　　“我看你是学管理的，为什么想要来做内容运营呢？”

　　“因为我对内容运营这个方向更感兴趣，并且我认为我也很擅长这个方面的工作内容。”

　　“既然如此，当初为什么不学中文，而去学了管理？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专业吗？”

　　“是我自己选择的专业，高考完之后我对管理这个专业比较感兴趣，就选了这个专业。但后来我发现我对写东西更感兴趣，就利用课后时间写了不少东西。”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考虑转专业？”

　　“因为我们学校的中文专业不算太好，而且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考虑到以后的就业方向，所以没有尝试转专业。”

　　那人说：“我问得差不多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徐梦蝶说：“没有了。”

　　在来面试之前，她就已经问清楚了HR，这份工作是双休，而且入职后就会缴纳五险一金，那就足够了。至于加不加班……在南城这个地方，不加班是一件不太正常的事情，徐梦蝶觉得只要能保证双休，周一到周五晚上加班也并非无法忍受。

　　死五天，活两天，循环往复，如此而已。还算活着。

　　“好的，那你回去等通知吧。”

　　“好，谢谢。”

　　徐梦蝶离开大厦，打算去麦当劳吃个穷鬼套餐，然后就出发去下午面试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