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21、如履薄冰-12

　　“Chris不会是真的在躲检查双减的人吧？”海岭瞪大了眼睛。

　　“我觉得有很大的可能。”徐梦蝶回想起今天早上的场景，“如果只是空调维修的话，今天早上Chris不至于这么暴躁。”

　　而且空调维修是不那么紧急的事情，而教室不够排课却让Chris焦头烂额，如果不是别无二路，他何必要这么为难自己？

　　海岭说：“我想起来，我之前在办公室里面，听见了Chris和Jade的谈话，Chris说了一番大展宏图的计划，具体我不记得了，反正就是想要把少儿校区做大做强吧，然后Jade跟他说不要搞那么多事情，要是被上面查到的话会很麻烦的，接着Chris就没说话了。”

　　徐梦蝶说：“那很符合Chris的人设。”

　　“是啊，Chris好像是掉钱眼里面了，什么赚钱就想搞什么，既压榨我们，又哄骗学生家长，他的底线真的很低。”

　　“说真的，我真的觉得Jade比Chris好多了，他们的价值观也不太一样，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谁知道呢。不过从学历和家庭条件上看，他们应该算是势均力敌的吧，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门当户对，对有些人来说，门当户对比三观匹配要更加重要。”

　　徐梦蝶笑了笑：“希望Chris不要搞那么多事情，最后把自己搞死了吧。”

　　“很难说，我听那时候Chris的语气，是不打算收手的。他应该只是碍于Jade的面子，不好意思跟她在办公室争论罢了，他不急躁的时候，对Jade还是很好的。”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急躁起来的时候，对Jade会很差吗？”

　　“我也是猜的，唉，该说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没必要遮遮掩掩了，实话告诉你，我觉得Chris有点暴力倾向……”

　　“什么？”徐梦蝶的声调猛地拔高了，她虽然讨厌Chris，可从来没想过Chris可能是个家暴男。

　　“有一天Chris跟家长谈崩了，那个时候我在看自习班，中途出去装水的时候听到家长说Chris是黑心老板，只管自己赚钱，不考虑别人实际的家庭条件，居然连借贷这种建议都能说出口，简直就是泯灭人性吧啦吧啦的，Chris还在笑嘻嘻地说家长误会了……然后Chris回到了办公室，他不知道我在茶水间装水，我听到了巨大的轰的一声，肯定是砸东西的声音，办公室那时没有人，我吓懵了，怕Chris出来的时候跟他对上会很尴尬，就连忙回到了自习室……事情就是这样。”

　　海岭描述完事情的经过，又说：“当然了，愤怒的时候砸东西，也不一定证明Chris有暴力倾向，那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因为我也不太喜欢Chris，所以对他的猜测会带有偏见。”

　　“可是我觉得，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就算是家长把他的真心话都说出来了，也不应该这么失态吧。”不就是丑恶的嘴脸终于被人看穿了吗？对于一个老板来说，连这点情绪都管理不好，说实话还不如打工人呢。

　　而且他不过是被揭穿了真面目，其实半点损失也没有的，上面没有人压制他，他不会为此挨骂或者被罚钱。徐梦蝶想，这只能证明，有些老板的情绪还没有打工人的稳定，又或许是因为老板高高在上太久了，早就不记得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滋味了。

　　海岭说：“反正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喜欢Chris的，跟他暴力与否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他太装了，而太装的人一般都很恐怖，我选择不敬而远之。”

　　徐梦蝶将问题拉回原点：“话说回来，Chris居然推销课程给经济不算富裕的家庭，并且还建议他们可以借贷？”

　　“是啊，他要是不给人家提议借贷，人家也不至于这么骂他。Chris就相当于是在劝人赌博，赌赢了收回本金，赌输了可就什么也没有了。幸好我只是在这里打个暑假工，不然的话，老板这个性子，我可不敢久待。”

　　“你说到我的身上了，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

　　徐梦蝶深深地叹了口气：“我觉得我跟这个机构和他们那些员工都合不来，Chris和Jake他们其实也看不上我的能力，我想，他们请我回来，不是为了培养我以后当长期员工，而是为了在暑假的繁忙时期请个廉价的打杂工，我是时候也该考虑离开了。”

　　“挺好的，这里真的不好久待，我一听Chris给你画大饼说绩效，就知道你哪怕转正了，日子恐怕也是不好过的。你还是早点去找下一份工作吧，可以找到了新的工作再辞职，然后这几天你可以混过去，工资不拿白不拿。”

　　“但是我害怕Chris会像邓文一样，因为我和Chris也没有签合同，机构上下班也不打卡，最有力的证据我都没有。”

　　海岭安慰徐梦蝶：“应该不至于吧，邓文那样的奇葩还是挺少见的，Chris只是吝啬，还没到一毛不拔的地步，我猜他会在你离开的那天就给你结清工资。再不行不是还有Jade吗？Jade还是会讲点道理的，反正她肯定不会是第二个尹春香。”

　　“也对。我不信任Chris，但我勉强可以相信Jade，不过我也不是相信Jade的人品，只是相信她的情商而已。”

　　“嗯，别想那么多了，下午先去雅思校区看看情况，那边的实习生那么多，将工作量平摊下来，说不定这几天我们都可以白拿工资。”

　　“希望如此吧。”

　　两人吃过饭，骑车去了雅思校区，值得高兴的是一路上几乎都有树木荫蔽，不算太晒太热。

　　但来到雅思校区之后，徐梦蝶和海岭的高兴就荡然无存了，原因无他，雅思校区实在是——太破旧了。那里的设计结构跟中小学的一样，徐梦蝶险些怀疑自己回到了小学，走廊、楼梯、厕所、栏杆等等设计都梦回学校，看起来也很有年代感。

　　海岭说：“这里以前应该真的是学校，后来改成了出租的商区。”

　　机构占领了三楼，大概是打通了以前的两个教室，加起来地方也不算大，徐梦蝶说：“我现在只希望这里的厕所不会太脏。”

　　“小孩子来之前应该不至于，小孩子来之后……”

　　“……别说了。”

　　“少喝点水吧。”

　　两人进了雅思校区，看见人都挨挨挤挤地坐在大堂，便知道她们也只能融入大堂了。

　　徐梦蝶将电脑拿出来，海岭的电脑是台式电脑，根本搬不过来，所以她连电脑都没有，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后来Jade来了之后，让海岭坐在前台，用前台的电脑办公，而徐梦蝶被带到了办公室里面，她的电脑被Phoebe拿走了，Jade让她用办公室的电脑。

　　这个办公室很小，只有四个位置，徐梦蝶观察了一圈，隔壁还有个办公室，大小跟这个差不多，估计雅思校区的员工也不多。

　　隔壁的办公室的人都被赶到了外面，清出来准备做教室了，徐梦蝶忐忑地坐在新位置上，周围三个人她都不认识，也没有认识的必要。

　　Chris走进来，给徐梦蝶安排了一个任务：“这几天搞搞少儿校区那边美团和大众点评的口碑。”

　　徐梦蝶应下了，心想，这又是一个跟助教无关的工作。

　　她先用自己的两个号刷了评价，然后又用了爸妈的手机号登录软件，继续刷评价，但她只刷了大众点评的，因为美团需要消费了之后才能评价。而机构最便宜的一个套餐是三位数，在Chris给她钱之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买美团套餐的。

　　刷评价也是一件昧着良心去做的事情，明明她对教学模式和效果都不怎么了解，但因为是任务，所以她只能一顿狂吹。所幸在网络上刷刷评价比去刺探行情简单多了，她几乎没有负罪感。

　　很快，Chris给她推了名叫“美团运营官A”的微信名片，说：“你加他的微信，跟他学习一下应该怎么运营美团平台。”

　　徐梦蝶:“好的。”

　　她加了美团运营官A，那边很快就通过了好友申请，徐梦蝶还没说话，那边就甩了一个链接过来，说：“新手教程都在里面，你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如果都明白的话那就没问题了。”

　　徐梦蝶挺喜欢这种干脆利落的操作，她丝毫没有被怠慢的愤怒，反而觉得所有的工作都应该这样进行，那样经济运转的效率会快很多：“好的谢谢。”

　　美团运营官A说：“不客气，大家都是打工人。”

　　徐梦蝶发了个玫瑰的emoji进去，当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那朵玫瑰就是个万能emoji。

　　她点开链接，链接里面有很多个新手视频，徐梦蝶从第一个开始看，等她看完最后一个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现在快五点了，还有一个小时就可以下班，徐梦蝶决定将其中的几个视频多看两遍，消磨上班的无聊时间。Chris在她背后经过了几次，徐梦蝶问心无愧，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Chris。

　　等她再次抬头的时候，Jade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她坐在徐梦蝶的斜对面，将键盘敲得很响。Jade除了排课和财务之外，还有一个相当于“客服”的工作，售前和售后客服都是她来做，所以她每天上班做得最多的事情其实是沟通和回复，在少儿校区，徐梦蝶每次转头的时候，都能在Jade的超大电脑屏幕上看见微信里的n个红点，并且几乎一直在实时弹跳。

　　这老板娘当得也是挺累的，身兼数职，一个人当多个人来用。她虽然上班的时间比较自由，但她几乎没有固定的休息时间，Jade每天都会来办公室，来办公室的频率跟回家的频率基本持平，老板娘的工作远没有那么风光。

　　当然了，Chris估计也是一样的，他每天都在几个校区之间奔波，当销售讲得口水都干了，还得每天巡逻看看手下人有没有偷懒。可赚的钱多又怎么样？他的良心和生活空间都被欲望给挤到了边缘，活成了一台充满野心的机器。

　　Jade突然说：“Ember，过几天这个客服号会交给你，到时候你拿着这台手机，有人问问题的时候你就回复他们。”

　　“啊？”徐梦蝶突然被点名，有些懵圈，“客服号交给我？”

　　“对。”

　　“如果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一些问题，怎么办？”

　　“那就在群里面问我们。”

　　“……好的，要时刻看消息吗？”

　　“上班多看看，下班之后偶尔也看一下，反正不要很久才回消息吧。”

　　“好的。”

　　徐梦蝶心想，这里是真的不能久待了，如果下班都要回复客服号的消息，那她跟无限制无条件加班有什么区别？徐梦蝶还真的不想继续当冤大头了。

　　Jade又说：“这几天还要处理一些事情，所以暂时不能把手机给你，我发一个文档给你，你可以先熟悉一下基本问题和标准回复。”

　　徐梦蝶说：“好的。”好个屁，好吧，这勉强算是助教的工作了，她终于可以回归到“本职”工作了，可徐梦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打开文档，随意地浏览了一遍，都是机器人话术，没什么好看的，但她停留在那个页面上，撑着下巴发呆。

　　五点五十分的时候，办公室其他两个人都拎着包下班了，Jade对徐梦蝶说：“Ember，准备一下，讲你的市场调研结果。”

　　“现在吗？”徐梦蝶感到不可思议。

　　“对啊。”Jade的语调是理所当然的，“等我把Chris和Phoebe叫过来。”

　　“好的。”

　　“等一会，Chris在打电话，Phoebe的学生还没有下课。”

　　“……好。”

　　徐梦蝶拿出自己记录各家机构的纸，复习了一遍，她希望这“三堂会审”能够结束得快一点，她肯定没法六点准时下班了，六点十分可以吗？六点二十分总可以了吧？她回家还要一个多小时，要是六点二十分下班，她回到家都已经八点了，吃饭、洗澡等时间都得推迟，很烦。

　　终于等到Chris和Phoebe也坐下来了，徐梦蝶摁亮手机，已经是六点零八分了……

　　Jade说：“好了，Ember，你开始讲吧。”

　　徐梦蝶深呼吸一口，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怨气，才开始横向对比每间机构的优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