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绝症患者的故事》顾慎川

16、如履薄冰-7

　　Jade长得很漂亮，长得很像TVB的某个女演员，但徐梦蝶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她具体是像哪个明星。

　　她身上有种恬淡的气质，很难想象她是野心勃勃的Chris的妻子，徐梦蝶跟她打过招呼，她的态度倒是很好的，没给徐梦蝶一种阶级歧视的感觉。

　　下午的时候，Phoebe继续忙着上课，徐梦蝶只能打开电子教材，装模作样地隔一会翻一页，不带目的地看教材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而且那毕竟那是给未成年人用的教材，内容对于成年人而言还是很简单的。徐梦蝶不是来当老师的，她没有那么多的耐性去研究这些课本的特点。

　　但她怕Chris或者Phoebe等人会来问她心得感悟，所以她看的时候琢磨了几个说得出口的答案，并且在心里重复了几遍，之后再看教材的时候就很敷衍了事了。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Chris在群里艾特徐梦蝶：“Ember，这两天针对各个教培机构的不同平台的网络账号，做一份调查报告出来，格式、字数和呈现方法都不限，最重要的是要带有你的思考。”

　　徐梦蝶心想，她不是来做助教的吗？调查报告这种事情为什么要交给她来做？但是她只是想想而已，小小的员工是没有话语权的，除非她想被炒鱿鱼，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顶撞老板了，而她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只能默默应下：“好的。”

　　Jade不知道去哪了，Phoebe和Blair去上课了，办公室又只剩下一对廉价的打工人，海岭看见徐梦蝶开始在键盘上敲字，瞥了一眼，问：“你在做什么？”

　　徐梦蝶将Chris的要求给海岭看，海岭了然：“这个啊，Chris也在实习群里面叫别的实习生做。”

　　“啊？”徐梦蝶没料到这一出，“他叫了多少个人来做这件事？”

　　“雅思校区那边有四个实习生，他都叫了。”

　　徐梦蝶：“……他叫那么多人做调查报告干什么？”这么多人，还不如聚在一起开个会，大家一起把结果做出来，交给Chris看好了。反正雅思校区离这里也不远，就两公里的距离，她过去也不算麻烦。

　　“谁知道呢？”海岭耸耸肩，“也许Chris想要采用人海战术，多一个脑袋就能多一个点子，而且实习生根本没什么事情做，都是打杂的，雅思校区还招那么多实习生，不知道一天天都在做什么。”

　　徐梦蝶也觉得古怪：“实习生都很闲，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群就知道了啊，他们一开始好像也是十点上班的，后来Jake在群里说大家最好九点半上班，他们就改成九点半上班了。而且他们总是在群里聊天，Chris等人又总是艾特他们做一些杂事，一看就知道他们很闲。”

　　“他们不止很闲，而且很拽吧……”

　　老板、老板娘和正式员工等人都在的群，他们居然敢总是在群里闲聊？那是真的不怕丢了工作。

　　海岭说：“是啊，不过Chris他们好像也不怎么管实习生，可能他觉得我们的工资也挺低的，哪怕我们什么也不做，也不至于给机构带来多大的损失。”

　　“好吧，这样说也有道理，我们的劳动确实很廉价。”

　　“当初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别的兼职，我也不想来这里工作，一天只有一百二还不包饭，吃饭都得用掉二十，通勤也得花几块钱，算下来一天净赚还不到一百，Chris真的很小气。”

　　徐梦蝶笑了笑，真要算下来的话，她每天花的比海岭还要多，因为她家住得比较远，一天的通勤费也要十块钱。

　　唉，钱难赚，屎难吃，再怎么挑剔都会是这个道理，也没有办法抱怨太多。

　　海岭又问：“他有跟你说过转正之后能有多少工资吗？”

　　“说过，他说底薪会变成四千或者五千，然后再加上绩效，绩效的话是没有上限的。”

　　“他有说怎么算绩效吗？”

　　“没有。”

　　海岭斩钉截铁：“那就是在画大饼。”

　　“我知道他是在画大饼，但是没办法，现在不画大饼的老板实在是太少了。”

　　“可是，我们做的是助教的岗位，绩效到底怎么算？你又不是直接对接学生和家长的那个，也不是去拉客销售，我是真的想不明白。”

　　“我也想不明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过几天我再问问。”

　　“嗯，你加油吧，我反正是拿不到绩效的工资了，拿完这个月的底薪之后就走人。”

　　徐梦蝶突然想到了什么，问：“之前这里除了你，还有别的助教吗？”

　　“没有，在你来之前，这里就只有我一个助教。”

　　“这样说，这里其实也是不缺人的。”

　　“我想，也许他们是想提前找好人，然后我跟你交接好，这样我离职了之后，他们就不至于手忙脚乱的。”

　　“原来如此，也有这个可能。”

　　有别的老师进来办公室，让海岭打印资料，徐梦蝶和海岭的谈话就这样中断了。

　　徐梦蝶创建了一个表格，去找了别的机构的微博号、公众号、某书号、某音号等等账号，去分析他们的优点和缺点，融入一些自己的思考，都写进去表格里面。

　　Chris说的是“这两天”，那徐梦蝶就不着急了，她几乎将每一个账号都刷到底，力求分析透彻。但这些教培机构用心做账号的很少，用脚做账号的很多，所以多数都是优点远远少于缺点，看多了之后就很容易视觉疲劳了。

　　当然，疲劳了并不意味着可以不看了，徐梦蝶用电脑刷了一会某乎之后，还是得继续看那些无聊的账号。

　　分析来分析去，其实最后都是大同小异的东西，数据分析很容易变成一项重复性工作，因为搞新媒体运营的人通常是你抄我，我抄你，内容差不多，结果多数时候也差不多，只是有的运气好一些，粉丝和流量就多一些了。

　　五点五十五分的时候，海岭开始光明正大地收拾东西，徐梦蝶忍了两分钟，等到五点五十七分的时候，她也关掉了电脑，将东西都收进包里。

　　Jade在背后将键盘敲得哗哗响，徐梦蝶等待着海岭说再见，有一个暂时同伴的感觉很好，可以省掉一些尴尬和麻烦，海岭说：“又是时候下班了，拜拜。”她便也跟着说：“拜拜，明天见。”

　　Jade跟她们说了再见，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两人就这样溜出了办公室。

　　走进电梯的时候，徐梦蝶才想起来：“我今天好像没跟Blair说过一句话，除了早上的第一声招呼。”

　　“Blair比较慢热。”海岭已经习惯了，“平时在办公室的时候，除非Phoebe和Jade都在，而且她们三个都不算很忙的时候，Blair的话才会多一些。她好像是刚来没多久的老师，还是Phoebe和Jade她们熟一些。”

　　“Blair也有留学经历？”

　　“对啊，Chris不喜欢没出过国的人，他只会招留过学的老师。Phoebe之前是在澳洲留学的，Blair好像是法国吧，主要是法国，她还做过交换生，我记不清她去过什么别的国家了。”

　　“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是看不起。”徐梦蝶想起了Chris跟家长AB说的话——一个没有走出国门看过世界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这一辈子总得见见世面，不能困在国内做井底之蛙。

　　徐梦蝶想，没错，她就是Chris口中的“没有见识的井底之蛙”，可那是她的错吗？谁不想到处去看看？但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机会的，很多普通人连出省旅游都得咬牙负担，更别说是出国留学了。徐梦蝶觉得Chris高高在上太久了，他根本不知道穷人是怎么生活的。

　　海岭说：“没错，所以当初我投简历的时候，Chris和Jake都没有找过我，可能就是因为我没有留过学吧。”

　　“什么意思？你在招聘软件上投了简历，但是Chris和Jake没有找你？”徐梦蝶很疑惑，那海岭是怎么进来的？

　　“我投的不是助教的岗位，而是主教的岗位，我想着专业对口嘛，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Chris看不上没出过国的人。后来我是通过Phoebe的关系进来的，我有一个阿姨跟Phoebe是朋友，所以……”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啊。”

　　“我不知道Chris和Jake还记不记得我投过简历了，其实也挺尴尬的，我希望他们都已经不记得了，或者记得也装作不记得吧。”

　　“我还没见过Jake，他是不是不会来少儿校区？”

　　“他很少来，我也只见过他一次，不过他跟Chris长得很像，如果不是因为姓氏不一样，我都要怀疑他们是亲兄弟了。”

　　“如果是亲兄弟的话，那就太恐怖了，妻子、亲人都在自己的创业公司，生活和工作面对的都是这些人……”徐梦蝶觉得那是灾难。

　　海岭说：“无所谓，我不关心Chris，等我拿到工资走了之后，哪怕机构倒闭了都无所谓。”

　　“你对这里没有感情吗？”

　　“能有什么感情，打份工而已。付出感情就是在PUA自己，我不会那么蠢的。再说了，他们这些留过学的都看不起我，觉得我和他们都不是一个阶层的，我更加不会付出感情了，也许机构倒闭了，Chris痛哭流涕后悔不已，我还会觉得有点爽。”

　　徐梦蝶笑了：“我很难想象Chris痛哭流涕的场景。”

　　海岭说：“他野心这么大，我猜他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玩死的。”

　　徐梦蝶对此倒是持保留意见，她自然是希望所有野心勃勃的坏老板都会摔个惨烈的跟头，但事实往往不会如此，多数时候，反而是小心翼翼走自己的路的平凡人会摔得更惨，更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