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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蛇蜕 ...

  •   傀儡丝缠绕着秦夙的指尖,从柔软到锋利,割开他的五指,顿时银线变红线,拖拽在地,深入地下。

      “天地玄宗,敕召死魂,往昔罪恶诸负吾身,请愿助吾,杀无赦!”

      没有魂幡,他便以身作幡,傀儡丝既然可以操控傀儡,那为什么不可以用来纵鬼。

      他已顾不得许多,即便提前被莫长泽将他逐出宗门,即便再次与玄门百家为敌,即便他如今太过渺小,抵挡不了玄门百家的截杀,他也要柳元秋魂飞魄散!

      “莫峰主,你当真对小师弟太过放纵了!他这道走岔了,是万劫不复的!”容筝惊骇不已,此刻这局面若是被宗门知晓,小师弟定然要被宗门以邪魔论罪的。

      “看好柳元秋。”莫长泽低声吩咐,左手指间四个铃铛脱手而出为其开路,以所经之处为直径,结界立起,指尖灵光微闪,四个傀儡破土而出,提剑与秦夙的恶魂缠斗在一起。

      他没有用剑,怕伤着秦夙,只以傀儡丝束缚,可如今秦夙一脸杀红眼的样子,即便被傀儡丝所束也如同丧尸一般不管不顾挣扎,一道道血痕被傀儡丝勒出来,触目惊心。

      他只得撤了傀儡丝,将人压在地上,一手擒住手腕摁在头顶,低声问:“非杀他不可吗?”
      秦夙咬牙切齿,“是!我与他必死一个。你今日要么将我弄死,要么别管我!”

      莫长泽眼眸微垂,秦夙恨极了,不再尊称师尊,没有了往日的乖巧,只剩张牙舞爪。

      他俯身,清冷道:“并非阻你,只是今日不可。”

      “今日怎么不可?杀他还要看日子吗!”秦夙如今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眼瞅着俯身下来的人,张口就咬在他的肩颈,用劲之大,仿佛要将他身上的肉撕扯下来。

      他没有回答,即便被咬得鲜血淋漓依旧神色未变,垂眸利落地将秦夙指尖延绵的傀儡丝斩断,远处的恶魂没有了召唤者的束缚便如疯狗般无差别攻击,但敌不过莫长泽的傀儡,在傀儡剑下彻底覆灭消散。

      趁着两人争斗之际,柳元秋拍开容筝朝着那片被雷劈得漆黑枯焦的空地疾驰而去,满目癫狂。

      妖丹,即将完整属于他。有了妖丹,他就可以拥有妖的一切,力量与寿命。

      “柳元秋!”秦夙挣扎。

      银蛇被柳元秋捏在手中,锋利的指甲划开蛇腹,红紫色的血液顺着银白色蛇身流淌,无比刺目。

      癫狂痴迷的他将银蛇翻得稀碎,连一丝妖丹的影子都没能找到,他陡然瞪大双眼,怒不可遏望向离他不远的两人气愤不已。

      忽而银铃叮咛作响,凭空出现在他身侧围绕,将他禁锢之时,苍穹之上一道急雷刺啦划破长空。

      这一道天雷,好似多年前在大黑山,多出来劈中银香的那道雷,带着必死的狠绝。

      “银香在这。”莫长泽将只有手指粗细的焦黑小蛇从腰间拿出,小心翼翼盘起放在秦夙怀中,像抱孩童一般单手托臀将人抱起来,经过容筝身侧时低沉吩咐:“带柳元秋走。”

      秦夙趴在莫长泽肩头,看着柳元秋眼神暗了又暗,指尖的傀儡丝蠢蠢欲动起来,只是无奈被莫长泽的傀儡丝纠缠着作罢。

      此前咬莫长泽的血腥味充斥着口腔,他垂眼看两人缠绕在一起的傀儡丝,千丝万缕,丝丝相扣,就好像他们纠葛的前世今生,越缠越乱,越用力越挣脱不开,最后作茧自缚。

      他嗅着原本清冽竹香被血腥所覆盖,突然呢喃道:“莫长泽,逐我出师门吧。”

      莫长泽微顿,清冷的人眼眸里第一次有了微痛的神情。

      他静默抬手捏在怀中人的后颈,只一瞬便沉寂了下来,安静可人地缩在他怀中,好像他初见秦夙那年,也是这般将他抱回归云宗,成为自己唯一的亲传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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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记得回家的路吗?回家吧。”清淡的声音伴随着孩童急切奔跑的喘息声在秦夙脑海里不断徘徊。

      呼哧呼哧.....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接近,好似他自己发出的声音。

      一片黑暗的意识之中突然有了虚晃身影,八岁孩童迈着小短腿慌不择路逃窜。

      他亦跟着惊惧,在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慌乱寻找,赫然一张狰狞的脸出现在自己跟前!

      他张口,一只粗糙的手先一步捂上他的口齿,他叫不出声,身体犹如被捆绑一般无法动弹。

      狰狞的脸凑近他,顺着他的脸颊而下,颈脖嗅了嗅,张口便咬在他右肩上。

      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他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眼看着那东西吞咽下他的肉,掰着他的头将他整个颈脖露了出来,张着口又要咬下来。

      生死一线之间,有位眉目冷峻的仙君提剑斩来,冷冽剑气将俯首于他颈脖间撕咬的头颅切成两半,黑色的汁液溅了他一脸,带着恶人的腥臭味。

      那仙君将他半揽在怀中,任凭血腥恶臭染了他一身。

      “别睡。”

      声音清冽如竹,柔如云羽,让秦夙恍惚了起来,是来接他的仙君啊。

      “我能拜你为师吗?”

      “为何要拜我为师。”

      “因为你厉害,很厉害很厉害,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匡扶正义,惩恶扬善,帮助有需要的人。”

      八岁孩童闪烁着热烈憧憬,仰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仙姿玉质般的清冽仙君,仿佛那仙君就是整个世界。

      然而仙君开口,却冷若冰霜,“可我从来不匡扶正义、惩恶扬善,也从来不帮助别人,也不会去做这些,如此你还要拜我为师吗。”

      孩童迷茫,不知如何作答。

      仙君忽而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强迫其仰视自己,气压有些低沉道:“拜我为师,就得遵从师命,我向来严厉,你若不遵从,我必严惩不贷,你还拜吗?”

      秦夙立在黑暗中,看孩童被开心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注意到仙君的别样狠厉情绪,欢欢喜喜地拜了师,从此眼里心里只有那一个雪山之巅般清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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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在吵什么?”秦夙是被街上的喧天锣鼓以及谩骂叫好声吵醒的,他愣愣盯着床帐问支开窗看戏的容筝。

      容筝随手扔了瓜子壳,“没什么,抓到了一个犯人,在游街,听说三日后问斩。”

      “是吗。”他眉眼低垂落寞,“我睡了多久了。”

      “没多久,四天罢了。”容筝关了窗,端着水走近床榻,“喝点水?”

      秦夙摇头,下意识去摸此前放在怀中的银香,却什么都没有。

      猛然坐起,“银香呢!”

      “三天前莫峰主带去大黑山了,他说.….”

      未等容筝说完,他翻身下榻,欲推门而出,幸得容筝手疾眼快揪着人后衣领拉了回来。

      “你这性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急躁与孤冷,没说不带你去,来,拿好你的剑,别再丢了。”容筝将铁剑塞进他手中,那杯水又送了过来,“喝完水,咱们就走。去见你的小银蛇。”

      他倏尔看向荣筝,瞳孔微微扩张,显得生动了起来。

      “对,是你想得那样,没死透呢。快喝,不然我自己先走了啊。”容筝看着少年眼里升腾而起的光,言语也不自觉轻快了起来。

      秦夙一口饮尽杯中水,扯着容筝手臂奔跑出客栈。

      挤出人群,在僻静小巷同容筝御剑而走。恍然瞟过下方人群之中,最前方锁链缠身的人,有些眼熟。

      大黑山,四天前被阵阵落雷劈得焦黑的地方,还是那个黑白相间道服的人。

      “银香!”

      少年跨进结界,朝着冷冽青年前的银发男人跑去。

      银香看了一眼身前的冷冽青年,抬手抵住少年的额头,阻止了要扑他的动作。

      “多大的人了,别随便扑人,这算投怀送抱懂吗。”

      秦夙语噎,大家都是男子,抱一下怎么了。

      “你还在,小银花呢?”

      银香笑了笑,好看的眉眼不似以往的冷艳,更多的是如潇执梦那般的轻柔。他弯下腰,与秦夙平视,“也在呢。”

      他顿了顿,眼瞧着少年肉眼可见地舒了一口气,复而又问了很久以前的问题:“秦夙,这世间像你这样的人多吗?”

      微风袭来,细碎光芒透过斑驳树叶影影绰绰投射在地,光影交错,忽明忽暗,犹如少年眼眸明了又暗。

      他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这样的人?他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天真的傻子,自以为是一句话害了别人的人,他这样的人,差劲透了。

      “小道士,即便没有你,我与潇执梦都是必经的死结。你说如果当日你一剑将我杀了,又或者我将你反杀,所有的一切就都可以改变吗?不一定的。小道士,莫失初心。”他眉目轻柔,像极了蛇窝里那具女尸。

      银香直起身,退了一步,朝着莫长泽与秦夙郑重一拜,“银香在此谢二位两次不杀之恩,山水有相逢,后会有期。”

      银蛇腾空而起,盘踞大黑山,渐而被漫山迷雾所隐匿,最后无影无踪。

      忽而,一阵风起,吹开了迷雾,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山下,隐隐约约似乎有个紫色身影轻快下山去。

      有轻喃细语飘来。

      银香,活下去。

      银香,这世间不总是如此的。

      银香,天总会亮,光总会照下来,晦暗会散尽,灯火能长明。

      农夫与蛇,银香才是农夫。而那个农夫,无意间替某个人扛了一道必死天雷,从此纠葛在了一起。

      “莫峰主,之前说这次任务奖励给我的,不能耍赖。”容筝一手攀附上莫长泽的肩头,像个要糖的孩子,可怜兮兮地依靠着一身冷意的人。

      莫长泽冷眼一瞥那只手不动声色退了一步,凉凉地道:“手不要了?”

      容筝飞快撤下自己的爪子,藏在身后,暗暗骂自己手贱。

      “回宗门,自己去领。”

      容筝抓住朝自己飞来的任务令牌,定睛一看,目瞪口呆。

      黄级任务?最低等级?宗门任务发放这么草率了吗?堂堂一峰之主接黄级任务???

      “您这...”

      “不要?”

      听着人冷冽之意,容筝双手抱拳,告辞,叨扰了,神坑!

      “小师弟跟我还是跟莫峰主?戚师妹有事先回了,不能带你了。”

      秦夙蓦然一顿,低头不语。

      还能回去宗门吗?当日他以为莫长泽要诛杀银香,恨极了他,不想再见到他,自请逐出师门。以莫长泽前世对自己的厌恶程度,如今不知有多畅快吧,不用找借口将自己逐出师门了。

      在他思绪间,修长的手递了白糯的红豆馅糖包过来。

      他错愕,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

      莫长泽垂眸看着他,一如既往清冷,无悲无喜。

      “不要?”黑白相间道袍的人声线忽而有些失落。

      “要!”他咧咧嘴,赶在那人犹豫要收回去之前将红豆糖包抓在自己手中。是炽热的,好似他此刻胸腔内的那团烈火,灼灼燃烧,烧尽了此前的黑暗。

      “莫峰主做人不能这么偏心,我也是晓云峰弟子,怎么就没有我的。”容筝气鼓鼓的,极度不满意。

      “你要?”莫长泽明显冷了几个度。

      容筝听着,不着痕迹连退三步。

      瞧,明明一样是两个字,同样是询问,依旧是那张无悲无喜的脸,说出个话却能有两个语调,他就多余问!连他这个人都是多余的!

      心灰意冷,献出佩剑正欲自己先回宗门,秦夙却揪住了他的衣袖,“劳烦容师兄带我一程。”

      容筝眼眸一转,莫长泽已经先走一步,只留下点点黑紫残虹。

      “你啊,”他轻笑,“想问柳元秋还是银香?”

      他摇头,筹措道:“想问师尊,他可生气。”

      “能不气吗?当场就要将你扔在这荒山老林,自生自灭了,要不是你师兄我万般劝阻,你哪里还能站在这,感恩戴德吧你。”

      秦夙:你接着编。

      “你也不信,是不是。”他摸着鼻头嘿嘿一笑,“气不气我不知道,我看你倒是挺能耐的,目无尊长,直呼其名,还要脱离师门,也就莫峰主纵容你,你这要在我以前师尊那,他可得笑眯眯扒你一层皮。”

      “说到纵容这事。”容筝忽而认真起来,“你之前那手段可别再用了,也不知你上哪学的,宗门容不得你这邪门玩意,这次我就当没见着,再有下次,我绝不会像莫峰主那般纵容你。”

      秦夙点头称是,发誓一定不再用,背脊却阵阵发凉。莫长泽知道了,重点是知道居然默不作声,这不是他的风格,这辈子的师尊真的太奇怪了。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跟容筝回了晓云峰,容筝领任务奖励去了,而他打算去试试莫长泽对自己的态度,只是他将整个晓云峰翻了个遍也没见着人。

      不应该啊,闭关洞府也开着,不在闭关,这人能上哪去了。

      鬼使神差,他又跑回了墨竹居正室,这次是堂而皇之地躺在莫长泽床榻上,想着回宗门的路上容筝对他的解释。

      容筝说:连戚峰主那样的人都能嘱咐戚师妹遇事往莫峰主身后躲,你怎么就不能信任莫峰主呢。

      再说柳元秋,你是想杀之后快,你想过此后一生要背负这份杀孽,成为你往后修炼路上挥之不去的阻力吗?把他交给秩序才是正确的,而不是你自以为正义地去强行抹杀。

      银香的雷劫也是他该受的,是杀萧家四十几口的罪孽。历经雷劫洗去过往罪孽,从头开始,他才能重生。

      你啊,孩子心性,被宗门那些框框条条的大义局限了,只知道非黑即白,但人世间的事,不总是非黑即白,是复杂的,不能以简单的对错来定义一个人的好坏。

      秦夙抿着唇,不知如何作答。

      他不知道,从来不知道。

      自小便只有他一个人在晓云峰,出不去,没人说话,练剑是他一个人,练字是他一个人,从春到秋,从秋到冬,只有莫长泽一个念想。

      眼里心里也只容得下这么一个人,从满心欢喜到隐忍追随,从心灰意冷到咬牙切齿之恨,他从来都是非黑即白的,不是喜欢便是厌恶。

      如果,不是非黑即白,除去单一的喜欢与厌恶,那么莫长泽对自己究竟处于哪一种?前世那句,我从来最厌恶你,到底是真情实意表达,还是口是心非的推拒。

      秦夙的意识之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裂隙,他说不清是什么,但总觉得很重要,似乎只要抓住,就能解开所有的疑惑。

      墨竹居内的少年百思不得其解,墨竹居外的青年隐匿在一片翠竹之间,埋头处理着小徒弟乱七八糟的阵法。

      忽而微风轻拂,竹叶落于他的肩头,他抬手摩挲着肩头微微刺痛的伤口,露出少有的迷茫之色。

      他好像不适合教小徒弟,为人师长,却教不好小徒弟,令他心生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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