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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表身份 ...

  •   东方天际破出黎明霞色,枫叶一般的赤红浸染千峰万峦,勾描一束束扶疏轮廓,林翳重影叠幽,晨风泠泠抚弄繁枝茂叶参差着婆娑起舞。

      山林曲径中,溪涧潺潺,水底小石斑斓光润,繁杂花木郁郁葱葱。

      一人一狸奴嬉闹的踪影若隐若现,憨态可掬的狸奴轻轻抖掉毛发沾黏的草屑,‘噌’地蹦进紫瑜怀中,依恋懵懂的目光转瞬变得轻蔑而孤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高成一名清俊少年郎。

      紫瑜大骇,一把推开他,颤抖的声音充满惧意。

      “你是谁?元宵呢?”

      “愚蠢的凡人!”

      少年郎讥嘲,讽笑不止。

      他刺目的笑宛如一把刀捅进了紫瑜的心房,她突然醒悟,吼出了他的名字:“展灼华!”

      下一秒展灼华的脸庞猝然扭曲为何樊的样貌,对方熟悉的脸孔却没让紫瑜感到心安,一步步向后退着,素来坚强的她竟眼眶一酸,红着眼哭泣。

      “不要过来,你不是何樊,你不是!”

      可无论嘶吼得多大声,那柄剑依旧在迫近,背后悬崖下呼啸的风拉扯着衣袂,她就那么眼睁睁看着何樊舞得寒影婆娑的长剑逼来,衣料刺耳的割裂声鼓噪着耳膜。

      一记忿然甩出的耳光似银瓶炸响,水浆晕散了画面,两张模糊面孔变幻不停,隐绰的眉眼带来熟稔同陌生之感。

      眨眼的功夫,一张狰狞的狼脸放大在跟前,而一头威凛的异兽突然窜出与之缠斗撕咬。

      她慌了神,连忙后撤竟闯进另一方天地。

      茫茫平野上雪原直插九霄,隐隐约约露出痕黛色,鹅毛大雪宛若挦绵扯絮凄迷了视线,雪花覆在衣衫冻成透明的小冰晶,十冬腊月的料峭寒意倾袭肌骨,一团模糊影像在脑海凝聚继而融作雪水。

      薄薄的白霜覆满睫羽,她环抱着身子像尊冰雕,眼神空洞无物,灵台却保持着清明。

      如旁观者——

      看着躯壳中魂魄被引入缈茫虚野。

      倒映在眸底的光线明明灭灭,那汹涌河水猛灌进口鼻摄取最后生息,拼命挣扎却换来铁链捆缚四肢,施予灭顶窒息,撕心裂肺的痛苦蔓延至眼眶,泪悄然滑落。

      梦魇骤湮,魂魄转瞬剥脱虚野重归躯壳。

      幔帐外灯影幽微,紫瑜睖睁着眼盯了会儿帐顶的勾云纹,深深吸了口气,复阖目,俄顷听见推门声缓缓撑直了身体,哑着嗓子道:“爷要喝水。”摸了把汗淋淋的衣衫,忆起刚才光怪陆离的梦魇,胸腔中便拧着一股悚惧就那么如鲠在喉。

      一只手伸进帐来把水递给她。

      待喝个精光,她才略微缓解,睁开轻阖的眸,陡愣。

      咦,这少年郎好俊好面熟……

      刚觉醒的脑袋迟钝俄顷,开始飞速运转,厥倒之前的记忆汇涌脑海,茶瓯‘啪’地掉在榻上。

      “妖怪……”

      展灼华挂笑的眉眼骤冷,微微咬牙,神情渐渐变得狰狞,遽尔倾身贴近,几乎是挨着她的鼻尖嘶吼出口:“汝才是妖怪,吾乃麒麟族尊主展灼华,神兽之尊岂可同低贱妖怪比拟!”

      自上回受众狸奴欺侮,他平生最恨的事物里便添了——狸奴!

      讨厌看见狸奴、听人提及狸奴,凡是与狸奴沾了边,都不自觉生出厌恶,若非自控力甚佳,他怕是老早就除了凡界的狸奴族。

      抹掉一脸的唾沫星子,紫瑜搂着薄衾蜷缩一隅,只露出一双黑葡萄般的湿润美眸打量他。

      “恼得脸红脖子粗的麒麟?”

      元宵像狸奴却不是狸奴是传说中的麒麟,简直刷新了她的认知。

      “原来你不是人!”

      她顿悟,难怪他动不动就甩脸子作妖,摆出副世间唯爷独尊的欠揍范儿,敢情是个——人妖。

      这话满满的歧视意味叫人很不爽,展灼华脸色铁青扯过她盖的薄衾,恶狠狠道:“不是人不行啊。”

      紫瑜环抱双腿,淡定的摇首,面庞绽露怜悯而慈爱的笑容:“放心,爷不会种族歧视。”顿了顿,指着门口,续道:“男女授受不亲,所以你可以滚蛋了。”

      “……”

      展灼华磨牙,早知就不该好心捡她回来,这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踯躅再三平定好情绪,神情变得柔和,学她哄自己的模样,勾勾指头,眸底涟漪荡漾搅乱一池碧波,软言相诱:“乖,过来。”

      “不!”

      “过来。”

      “大骗子,由始至终你都在欺骗爷,前几回受骗而不自知是爷犯了蠢,这次爷再上当就是傻子了!不去!”

      紫瑜拒绝得干脆,眼神写满‘你叫我过去就过去,爷要不要面子’的意思。

      再者,这家伙一肚子坏水,她断不会做傻兮兮送上门的蠢事。

      如斯反复多回,饶是耐性再好也已磨净。

      展灼华眼睛一眯,张臂飞扑到榻上,揪住紫瑜的袖子使劲往外拖,腰部陡挨一记踢踹,直接滚下了榻,咳得岔了气。

      他垂目去瞧更为怒火中烧,脏鞋印明晃晃烙在腰际,手下拽扯的动作愈加凶猛,“麒麟不发威真当是病猫啊!”

      遂,一人踞守床隅手脚并用,一人紧扒广袖死拽腿夹……

      挨得近些,紫瑜才看清他右颊略微红肿的五指印,忽然福至心灵,自己做梦时手脚素来不安份,莫非那巴掌结结实实扇在了他脸上?

      恍神间,一阵猛力推搡,背脊‘咚’地撞向夔纹榻栏,紧随的撕裂声尤为突兀。

      顾不及后腰的疼痛,她摸着光溜溜的左臂,始觉衣衫被剑气割破加之那蠢麒麟狠扯。

      它不掉谁掉……

      半幅柔滑衣袖挂在手中,展灼华跌坐在榻沿明显挺意外,抬目发现紫瑜燃着熊熊怒火的眼睛。心底的别扭感使然叫他莫率先低头认错,飘忽目光不经意滑过对方裸露的左臂,墨眉一拧,死死盯着肘部一粒红豆大小的朱砂痣,恨不能盯出个洞,甚至亲自捞起那条白嫩藕臂验看。

      天石曾述:有女美玉者也,左臂肘部带朱砂痣,即尔之真命天女。

      瑜,乃美玉。

      那她……

      展灼华抬头的瞬间,结结实实扛了一记掌掴,耳朵嗡嗡作响,偏着脑袋懵了一息。

      紫瑜迎面劈砍去一掌,毫不犹豫的将人踹下榻,收回泛红的巴掌,整个人如丧考妣,哆嗦着手捡回半截衣袖,紧紧搂于怀,哀嚎出声:“爷的衣服啊!苏禄国的竹纱锦,织造出的衣衫稀罕金贵,是爷花了重金购置,居然毁了……”

      忒肉疼!

      她嚎了一阵子,尤觉不解恨便伸臂抄起榻畔的小窝砸过去,又扑下榻和展灼华撕扯成团,抓挠咬踢活像头疯癫的豹子,“混蛋,敢扯爷的衣服!”

      处于下风的展灼华左挡右避,试图逃脱,“放、放肆!吾乃麒麟族尊主,汝胆敢……”一个没留神,竟被她偷袭成功,面色‘唰’地煞白,飙高嗓门吼叫:“嗷!愚蠢凡人快松口别咬胳膊。”

      “爷信你个鬼,你个臭男人坏得很!管你什么尊主,惹爷的人没好果子吃。”

      “快松手别扯吾发丝,疼……疼!”

      展灼华推不开骑着他的紫瑜,呜咽着出声,眼眶包了两汪悔泪。

      长老所言诚不欺吾,宁惹上古凶兽莫惹女人,惹恼她们便是自掘坟墓。

      颤巍巍捻指捏起一记定身诀方得以逃脱,他躺在蟹青色缠枝纹氍毹上气喘如牛,衬得一张脸煞白,原本精致俊朗的五官也平添无数红肿淤青,本想咧一咧嘴角,结果疼得他倒抽凉气。

      这女人战斗力忒彪悍!一面捂着颈边牙印,一面将紫瑜丢回榻上,然后捡了把木椅坐定,顶着满脸精彩纷呈的颜色,聚精会神地打量起她。

      嗯,还是安分下来最美。

      “……”

      紫瑜呈人形木偶状僵坐榻沿,浑身上下惟有眼珠能转,便连连丢白眼表达对他胜之不武的鄙夷。

      有种别玩阴的,若靠武功取胜爷,还能敬你是个郎君,现在……

      满腹牢骚倏忽僵凝在心中,未料对方霍然凑近,紫瑜瞠目,二人面容乍然挨近,温热的鼻息轻呼在彼此面颊。

      四目相接,窗外丁香馥郁的香气弥漫肺腑,甜沁的滋味仿若清泉漾开的柔波,蜿蜒晕散出倾世画卷,芬华桃夭绽放在炯亮瞳眸深处。

      “算了,逃避也解决不了问题。”

      展灼华含糊咕哝句什么,旋即抱肩抬高下颌睥睨她,端得是不可一世之姿,“看在你维护吾的份上就给你看罢。”言毕,满头雾水的紫瑜便见到了一幕此生难忘的景象。

      云雾从四面八方汇涌拢起滔天白芒,赫然出现一只首若狮头,形似鹿,头顶长浅灰肉角,身覆鳞甲,尾似牛尾的巨型动物。

      矫健的姿体,肌肉骨骼线条紧实分明,蹄踏祥瑞紫光,湛然目光带着凌傲王者之气。

      麒麟族英姿伟岸乃其他神兽所不及,平日更不轻易以原形示人,能见识到是修了天大的福分。

      哼,今儿就让那女人开开眼界,展灼华骄矜地斜了眼紫瑜,脸色蓦地一垮。

      嗷,人怎么昏了……

      本神兽很不爽!

      夜空月朗星稀,皎洁清辉从九天倾泻而下,树影随风婆娑筛落清寒柔影,忽明忽暗的香花草木间缀满荧荧灼烁的流萤,一粒粒光点似熠熠明珠,陪伴万物蛰伏休憩。

      暗夜笼罩下的赭古居灯火如豆,阒寂异常。

      屋内,镂雕夔纹连枝灯高燃汩汩暖色,耀起一室明亮。

      紫瑜揉了揉额角,伸手取来榻尾搭着的玉涡色罩衫,垂着略带倦意的眉眼,披上,遮住破烂的里衣,踱至房门口打量着,扬手向虚空中掐了一把。

      预料之中触及了一堵透明结界,极度弹滑的手感让她又忍不住捏了几回。

      鉴于背后某只姓展的苍蝇仍喋喋不休,指尖顿了顿,重重拧了下结界,回头挤出一丝假笑:“停!事情原委既已解释透彻,尊主便毋须多言。”

      自她清醒,展大尊主的嘴便开始口若悬河的讲,讲他之所以会来此的缘由皆因自个儿而起,讲他的身家几何,讲性格脾性,讲麒麟族常有崽仔在长老浴桶撒尿等琐事。

      像邻里的老媪在唠家常……

      “不行!”展灼华嘬饮着白瓷葵瓣碗里的鲜美鱼汤,舔了舔唇,斩钉截铁道:“吾深觉汝仍未领会语中意,此番之意关乎终生大事,吾之言只为表诚意。”

      紫瑜嘴角敛笑,沉沉瞪他一眼,飞快缴了碗勺与漆雕托盘,一并扔出窗外。

      吃都堵不上嘴的下场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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