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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蚀心散(3) ...


  •   永不背叛。

      虽然不相信“永远”二字,甚至觉得这个词有些中二,但瞧着多宝执拗哽咽的模样,苏辞心里还是轻叹了声。

      “起来吧。”

      苏辞握紧了多宝指尖,就要拉着人起来。双手紧紧相触的刹那,多宝几不可察瑟缩了一下,而后一手撑地,吃力站了起来。站直身体的瞬间,他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打晃。苏辞见状连忙伸手将人扶住,让他坐到一旁的地榻上。

      “在这等着,我去拿药箱。”

      苏辞刚走开几步,却听身后传来微弱的一声,“公子。”

      苏辞回过头。

      多宝深深看他,“您真的信我了吗?”

      苏辞还以为什么事,莞尔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从现在起,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多宝,别胡思乱想。”

      多宝怔了怔,须臾,哑声认真道,“好。”

      苏辞再度转身离开,少顷去而复返,他在多宝身前屈膝蹲下,一边打开药箱,一边问道,“跪了多久了?”

      多宝闻言一顿。

      自打青年出言让他离开,他几乎一夜惶惶,心中诸般猜测。而最可怕的猜测,在他清晨前去打扫书房,不经意看见香炉那只剩了一半的香灰时,彻底得到证实。

      他心头轰然一震,胡思乱想了一上午,然而无论如何,渴望留在这个人身边的念头坚如磐石,挥之不去。

      自那时起,他便在这处跪着。他知道青年不将跪地求饶当回事,但也只能通过这种行为,渴求让对方心软,以求获得一丝谅解。

      是以虽然卑劣,但多宝还是低声道,“自您走后,便一直在这里。”

      苏辞闻言自是讶异。

      他一早便走了,如此说来,多宝岂不是在这里跪了七八个时辰?

      苏辞叹服,“你倒是能跪。这么长时间,膝盖恐怕早就青了,卷起来,我看看——”

      多宝坐在地榻上,闻言乖顺地去卷裤腿,卷到一半,却忽然想起自己腿上不知道多少陈年旧疤,膝盖估计也是又青又紫,不知道有多丑陋,便动作一僵,不肯再往上撩。

      苏辞见状略一挑眉,“怎么?”

      多宝僵硬出声,低低恳求,“丑,您别看了。”

      苏辞观他神色,便知道内有隐情,也恐怕是少年人的自卑心理在作怪,便没再说什么,只让他先自行揉一揉膝盖,化开淤青,自己去替他找个热帕子过来。

      可这么晚了,不一会儿便到寅时,哪里去弄什么热帕子呢?

      多宝一着急便想说不用,奈何青年冲他笑笑,拔腿便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青年将厨房里盛有炭火的小药炉端了过来,药罐里盛的不是药,而是清水,两块干净的绢布浸泡在清水中,正随着水温一点一点变烫。

      炭火安静地燃烧着,苏辞在地榻另一侧坐下,一手随意拨弄着碎炭,含笑出声,“司缇。”

      多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公子。”

      “能习惯这么叫你么?”

      “...还不太习惯。”多宝眼弧轻轻弯了弯,显出一点微薄但难得的开心,轻声但认真,“但我很喜欢,公子多叫叫,我会习惯的。”

      “好。但我要说一件事。”苏辞正色道,“以后别动不动就跪,成吗?”

      “可倘若公子生气...”

      “我没生过你的气。”苏辞笑笑,“再者,就算我生气了,也不吃这一套,你趁机把这毛病改了。”

      司缇闻言沉默一瞬,恍惚间回忆起这么多年见人就跪的场景,明明伤痛累累,这一刻,那些过往却都仿佛遥远起来。

      “...好,我答应公子。”

      不消片刻,他又轻声问,“公子,您是人吗?”

      他是人吗???

      这话自然不是在骂他。苏辞一愣后,忍俊不禁,开怀道,“不不不,我不是人,我是山上的孤魂野鬼,专挑活人附身,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你怕不怕?”

      司缇怔怔摇头,“不怕。”

      “那我可要显出白骨精真身了,你真不怕?”

      司缇屏住了呼吸,仰头一瞬不错瞧着青年。

      苏辞瞧这神色,忍不住地再次失笑,“好啦。别怕,也别胡思乱想。你家主子不是鬼,正儿八经的人。没什么妖法,也得靠吃饭才能活,寿命到了也得死。”

      多宝闻言,一瞬间想起他下的药,那岂不是也有作用?不禁紧张起来,“那蚀心散对您?您有没有不舒服?”他上下打量,又看见苏辞手上的纱布,“您今日又受伤了?!”

      “小伤,没事。”苏辞不在意地晃了晃手,“至于蚀心散...”

      他沉吟片刻,“胸口偶尔有些不舒服,但也可能是胸口那一刀旧疾未愈,目前应该不太严重。”

      “公子不要轻视...”
      视线焦急地望向青年心脏处,司缇艰涩出声,“当初他们给我药时,曾说过,此药服用第一月,虽只见胸闷气短,偶发惊厥;但若是再服上一月,便会大大折减寿数,余寿至多十年。至第三个月,便会...暴毙而亡!”

      苏辞沉默一瞬,旋即笑笑,“那这药,我至多再能吃两个月了?”

      司缇艰涩道,“我不会再给您下药。”

      苏辞垂眼笑了下,有些无奈,“先让我想想罢。”

      正常人谁都不想吃毒药,但他担心中间会露出端倪。

      想到这里,苏辞问道,“你下药的事,有人从旁监督吗?”

      多宝闻言一顿,脸色有些难看,“有。”

      他抿唇低声道,“府里的大夫,他是曦王府的人,每隔一月便会替府上众人号脉,届时,他会将您的脉象转达给曦王府。”

      竟然真的有人监督。
      言淮真是...怕他死得不够及时。

      苏辞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下,温声道,“那算了,药别停,继续下。”

      少顷,他又平静道,“既然这药已经停了一段时间,明日起,双倍剂量吧。”

      司缇失声道,“不行——!”

      从曦王府回来,青年落了满身的伤,那时候对方便是嫌药汤苦懒得喝药,不用想,那些外伤内伤定然还在身上。现如今,又叫他如何下得去手?!

      苏辞拍拍他肩膀,打断他,“若是府医号脉看出异常,未免惹人怀疑。再者,曦王府现在用得着我,一时半会,不会让我死。至于以后...”

      顿了顿,他平静一笑,“在吃完两个月的药量前,我会让曦王府给你下停药指令。”

      “......”
      司缇感受着肩头上柔和安抚的力道,鼻尖一酸,一瞬间悔意横生。

      ——要是他听话离开,是不是公子就不用再吃药了?

      “别胡思乱想。”苏辞在他眼前挥挥手,笑道,“有些事,现在我得问问你了。”

      恨不得将所有知道的事都告诉这人才好,司缇收敛好情绪,“您说。”

      “前日你点在香炉里的,是什么香?有毒吗?”

      “没有!那只是让人昏睡的迷香。”司缇生怕他误会,说话声音低低的,但却飞快,“是曦王府传信来,让我看住您,他们没想过让您做人证,反而担心上月初九您下药的事传出去,到时候牵扯出曦王殿下倾心三公子的事!”

      苏辞闻言沉默了一瞬,又问,“你是在上月初九那晚,投靠了曦王府?”

      司缇也沉默了一瞬,“是。”
      顿了顿,他讷讷道,“您怎么猜出来的?”

      苏辞笑笑,“简单。若你是在那之前投靠的曦王府,我便不会下药成功了。能说说吗,那晚你都做了什么?”

      “......”

      几许沉默后,司缇抿唇看了看青年,轻声忐忑道,“我将前因后果都告诉公子,但公子听了,不能生气。”

      苏辞闻言失笑,“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者,你针对的也不是我,我怎么会生气?”

      然而司缇眼神依旧执拗,仿佛他知道,即将要说的话一定会引得青年不快一样。

      苏辞见状只得作出承诺,轻叹道,“好。我不生气。”

      司缇这才放心,缓缓开了口。

      “当时苏辞窥探出,不,他如今不配用这个名字...”

      “他窥探出曦王殿下对三公子的心思,不知为什么...兴许是想要凭借那张与三公子相似的脸一飞冲天,竟妄图给曦王殿下下药,还吩咐我去胭脂巷后街买来迷情散,在上月初九那晚,下在三公子的私宅里。”

      “我第一反应是觉得此事愚蠢至极,但我恨极了他,并没有加以提醒,反而配合他买来了迷情散。”

      “而奇怪的是,上月初九当夜,曦王殿下竟真的出现在了那处私宅。后来,我听曦王府的人说,是因为他伪造了三公子的笔迹,曦王殿下才会赴约前来。”

      “...那房间里燃着迷情香,他进去时,曦王殿下已在房中等候...而我则守在院外...”

      “我本以为曦王殿下不会上当前来,可却当真瞧见了他,就是那时,我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一次绝好的报复机会——传闻曦王殿下行事狠辣,他怎么会允许有人给他下这种药,迟早,那个人会受到重惩。”

      “但我实在担心这惩罚来得太晚,也担心那人事后会逃跑,是以,一番犹豫后,我锁好了那间房门,立刻出发去了曦王府...”

      听到这里,苏辞忍不住低叹一声,“竟然是你锁的门。”
      ——倘若当时门没有被锁住,情况会不会好上许多?

      司缇小心打量着他神色。

      多想无益,苏辞摆摆手,“没事,你继续说吧。”

      沉默了一会儿,司缇才又继续说下去。

      “...曦王府的蓝梧侍卫当时就在府中,听我说了此事后,立刻便随我去了那处私宅。他命令我在远处等候,自己一个人上前敲门,不知说了些什么,不久后,曦王殿下一人踹门而出,而房间中,竟再没有走出第二个人。”

      说到这里,司缇顿了顿,“能从反锁的房间走出去...那个时候,这具身体里,已经是您了,是么?”

      “嗯。”

      “您...是怎么出去的?”

      苏辞自然不能暴露系统的存在,便随口扯了个理由,笑道,“小小戏法罢了,你继续?”

      司缇迟疑了一瞬,顺从地继续说。

      “...我没有在曦王殿下身边见到您,还以为计划落空,让那人逃过一劫,但曦王殿下走出来后,第一件事是吩咐人烧了那个宅子;第二件事,便是派人找您。他说话时神态冰冷,满含杀气。那时候,我知道我成功了。”

      “后来他们找到了您,将您押进了地牢。在此期间,曦王府的人审问了我,他们查看了我的双手,确认了,我对您憎恨非常。”

      听到这里,苏辞突然开口,“我被带进地牢后,他们一上来就要废我双手,上了铡刀,是因为你么?”

      司缇瞳孔一缩!
      他慌忙抬头,急切地去捕捉青年面上的神情——

      苏辞只是平静得看着他,面容和缓,未见怒意。

      “还是那句话,都过去了,我没有生气。”苏辞淡淡地笑了一下,“你继续说罢。”

      司缇依旧惨白着脸,须臾,他才哑声道,“是我...”

      “...我很清楚,曦王殿下起了杀心,便提前向他请求,能否在杀您之前,废去您双手,挑去手筋也好,砍去双手也好...那时候,我一心想着报仇...”

      “他答应了。”苏辞淡淡陈述。

      “是。”
      多宝艰涩出声,“一开始,曦王殿下并未直接应我,他收到消息,说抓到了您,便直接去了地牢。但从地牢出来,他便同蓝梧侍卫下令,应了我的请,同时,下令取您性命。”

      苏辞垂下眼帘,“然后呢?”

      “后来的事,您都知道了。您利用韵贵妃遗骸一事得以求生,却无论如何说是托梦。曦王府的人自是不信这个消息来源,便许了我好处,命令我留在您身边,一来,命我偷偷打探您是如何知晓韵贵妃尸骨一事;二来,便是让我下蚀心散...”

      最后一个字落下,苏辞迟迟无言。

      蚀心散...

      ——生平从未被人如此憎恨,饶是早已知晓,他依旧难免恍然。

      ......

      司缇在这沉默里感到一阵惊惶——他那些阴私的心思,是否引起了青年不喜?忍不住低低唤道,“公子...”

      苏辞闻声抬起头,然而他面上哪有半分迁怒模样。见司缇一派紧张,苏辞反而冲他弯了弯眉眼,平和地打趣,“说到好处,你如今跟了我,岂不是收不了曦王府的好处了?觉不觉得亏?”

      “......”司缇沉溺在这片笑意里,须臾,蓦地低头,讷声道,“他们答应给我的,公子您都给了。”

      而且更多。

      “真的?”苏辞故作惊讶,旋即展颜笑起来,莞尔道,“即便如此,你想要任何东西,大大方方同我说,不然我也不好意思用你,明白么?”

      司缇怔怔点头。

      聊到这里,苏辞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便不再多言。恰巧,那药炉里水“咕嘟咕嘟”沸腾起来,苏辞便将绢布挑了出来,费了些功夫拧干了,递过去,“小心烫...把这个盖在膝盖上热敷一会儿,然后抹上药油揉搓,明白么?”

      司缇连忙东西接过去,认真点头。

      若是自己不走,恐怕他永远不好意思卷起裤腿了。想到这里,苏辞笑着叮嘱,“我先去睡,你也早些休息,太晚了,明日你不要早起...——不过,临睡前记得将蚀心散放两帖在桌上,我要用,能记得吗?”

      司缇闻言皱了皱眉,须臾,却还是点点头。

      苏辞揉了揉眉心,转身就要离开,司缇瞧着那疲惫却依旧含笑的苍白眉眼,一缕忧虑猝然浮上心头,终于还是忍不住唤道,“公子!”

      苏辞闻声回头,眸光微倦但清和,“嗯,怎么了?”

      司缇哑声道,“公子,蚀心散的事,您当真有办法吗?”

      苏辞闻言一顿。

      须臾,他十分平顺地一笑,“放心吧,会有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蚀心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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