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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下夜谈 ...

  •   熟悉的黑暗再度侵蚀而来。

      空洞、寂寥、生物无法想象的另一个世界。无边无际的黑暗,就连死亡也似乎失去了意义的永恒枯寂。

      在这样的世界里,她迈步向前。

      ——有什么在变化。

      黑暗依然是黑暗,但在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开始指引着她、呼唤着她,她走在漫长得永无止境的黑暗里,于是无形的暗如摩西分海般第一次向两边分开,延伸出一条溶化于世界之暗又确实存在于此的道路。在那道路的尽头是否存在着什么,没有人知道,而她迈步向前。

      这是时隔了许多年后再一次的探索。没有人驱使她这样做,就连她自己也早已放弃了这样做。但今时今日,一种奇特的预感忽然在她心中萌发,像一道路标,将她从漫无目的林野行进中牵引向唯一正确的那个方向。早已惫极的旅人便再次燃起了希望的火苗,向着未知的尽头走去。即便等待着她的并非迦南之地,也好过在林野中迷失——迷失的结局到底会如何,她并不知晓,但生命的直觉强烈地拒绝着它,她甚至不敢去想象,就连想象也是危险的。

      因此,她别无选择,只能向前。

      时间也许在流逝,道路或许在消逝。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只有那种预感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鲜明,每前进一步便是一声心跳,每呼吸一次便是一声叹息。

      为什么还没结束?为什么还没有走到尽头?

      “快点醒过来吧……”

      “再等一等”

      “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呢?”

      “再坚持一下”

      ……

      无光亦无影的世界里,有人停下了脚步。

      然后。

      她看见了。

      ——————————————

      直子猛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是、什么……?”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抬手抚上额头,顾不上满头冷汗,努力地回想刚才梦里见到的那个事物。

      一向清醒的梦境今天却很是模糊,从梦中醒来时她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此前恢复记忆时,由于“玻璃”的缓冲,给她的感受是相对温和的,而这次明明没有什么新的记忆,她却好像还身处那个诡暗的世界,在梦中不断前行。

      在梦境的尽头,她很确信自己一定看到了什么。那种冲击和心悸仍残留于心,但当她的意识脱离梦境回到现实时,梦中的记忆却如指间沙般飞逝,一转眼就找寻不见了。

      越是努力想要回想就越想不起来,脑仁也开始阵阵作痛。在意识到自己无法想起梦中所见后,直子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回想。

      她想要躺回去睡着后再次进入梦境,可翻来覆去半晌却是愈发清醒,白天看的那些文字开始浮上脑海,搅得她心烦意乱。

      在梦中见到了想不起的震撼存在,以及试图催眠自己是梦却是现实的、读到了和以前的熟人们同名同姓的文豪写的书,这两个到底哪一个更像恐怖故事呢?

      要不是那些书上附着的作者照片与她认识的那些人长得并不相同,她可能真的会因为过于惊悚而昏倒。——并不是直子的精神太脆弱(虽然由她说这句话好像不太可信),而是她相信任何一个与自己一样认识那些家伙的人看到了这些书都会做出和自己一样的反应,绝不可能例外!

      但要说全都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真的会有这么巧吗?热衷殉情的太宰君,矮个子的中原君以及两人间的互称,溺爱女儿的森先生(她想起了那个叫爱丽丝的金发小女孩)……最关键的当然还是与异能力的名字重合的那些书名,让她很有种魔幻感。

      但是,她没有找到最想找到的那个名字。一个下午加晚上的时间,除了晚饭外她都待在加茂绵的书房里,不停地翻阅着那些著着熟人名字的书籍。她从以前开始看书就很快,虽不至于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也相差不远,主要看的也不是书的内容而是里面的作者介绍,而这些时间足够她将书房里亚洲文学分区(加茂绵告诉她,加茂家真的把一家纪伊国屋里所有所谓的“名著”都搬了过来)浏览了一遍,她上辈子读过的那些书的作者中只有小部分能找到,大部分名字没听说过,还有一些是她认识的人。这么多人里,唯独没有那个名字的存在。

      “……老师。”想到这里,她低低地叫了一声。理所当然没有任何回应。

      将她和同伴从擂钵街带走还给予了她姓氏,教导了她知识与道理,改变了她人生的那个人,他的名字不在这里。直子不知道自己在意识到这一点时的心情该如何命名。虽然她知道就算存在也不会是同一个人,但她或许还是抱着些微弱的侥幸,想要寻找“他”留下的痕迹。

      也有可能是不出名的作家从而没有被加茂家一起买回。但这个可能直子从一开始就排除了,如果那个人像她认识的其他名字一样在这个世界里也从事了写作,是绝不可能寂寂无名的,唯有这一点,直子十分肯定。

      现在她是彻底睡不着了。直子干脆从榻榻米上爬了起来,披上了外衣拉开卧室门,准备到外面透透气,放松一下心情。

      如果是在禅院家,即使夜间也会有侍女轮流守在门外时刻关注她的动静。没恢复记忆前的她倒是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现在的她只觉得拘束,就好像上辈子被监视时那样。只是她们皆是出于本职才如此,直子怎么说都听不进去,她也只能放弃。而在这里,加茂绵显然也不喜欢被很多人服侍,对屋外又有专门的守卫巡逻,两个仅有的侍者便在他和直子的一致同意下没有守夜而是按着正常作息在佣人房休息。这对直子来说真是太好不过了,因此当她拉开门,看见不远处的广缘下坐着一个人时还愣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了那个坐在主卧室门外的人正是加茂绵。两人的房间距离并不远,夜半时分拉门的声音更是足以引起对方的注意。身着黑色羽织的男孩闻声看来,金色的眼睛没有白日阳光下那么璀璨,而更像是夜色下的琥珀,冰冷而沉静。

      “……晚上好。”直子抬起手,轻声打了个招呼。她习惯性地扬起笑脸,心里却更加烦乱——她只想一个人在外面坐会,并不想有另一个人在场。

      “嗯。”加茂绵点了一下头。

      “……”

      没人再出声,只有夜风吹动草木的声音,场面一时间安静得让人有点尴尬。

      直子有一瞬间想退回去关门算了。但她还是走了出来,在自己房前的广缘下也坐下。

      月光很明亮。深蓝色的夜空中可以看见碎钻般点缀着的群星,但今晚的月亮盖过了星星的光芒,清澈的月光水涤般盈满了整个庭院,风中沉眠的黑松、铺满白沙的枯山水和他们坐着的广缘都被浸得透亮,泛起淡淡的朦胧的银晕。春夜的温度有些低,但还在舒适的范围内,若衬着这静谧而美丽的月色,简直就像是无意中入了画。

      直子安静地坐着,心中的杂念好像也被月亮和夜风洗去带走了。她没有看加茂绵,也知道对方没有看她,两个一大一小的孩子保持着奇特的默契,各自望着庭院里的某处,默默地发着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子忽然说话了。

      “绵君、不好奇我白天的那些行为吗?”连吃饭都心不在焉,满腹心思都在书房上的那些书里,偏偏又不像是爱书的人见到了许多没读过的书时的痴迷,倒像是在找着什么一样。

      “好奇。”听到加茂绵迅速的回答,直子扭过头,只看到男孩完全看不出一点好奇的冷淡的脸。

      “可是看绵君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来呢。”直子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她不是会和不熟悉的人说这些话的性格,但或许是这个男孩的言行常常出乎她的意料,在这样宁静的夜晚,她忽然有了想和对方交谈的欲望。

      “好奇是一回事,问出口是另一回事。”她发现加茂绵说话的语速几乎没有变过,永远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对方没有主动说出口的事情,即使好奇也不该去探听,这是常识。”

      虽然是常识,但能做到的人其实很少吧,至少直子自己是做不到的。

      “……绵君说话总是很有意思。”她轻轻叹了口气,由衷地感叹。

      “我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而已。”隔着一段距离,男孩轻微地歪了一下头。直子看出来了,这是在表示疑惑。

      ……为什么她突然就开始去解读这个人的肢体语言和微表情了啊?是因为他看起来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的原因吗?

      直子还没想明白,就听到他继续说道:“而且,作为婚约的对象,对你坦诚并保持尊重是很重要的。有人告诉过我,只有真心对待别人,才能获得别人的真心。”

      直子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她冷不丁再次开口:“那么,如果我说我讨厌这个婚约呢?讨厌到连你也跟着讨厌,甚至觉得很恶心。”她的语气很尖锐。比起之前那种仔细斟酌后的委婉,她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完全是颠覆性地破坏了她此前给人的印象。

      “这样啊。”然而加茂绵依然没有什么负面的反应,他甚至称得上是理解地点头,“我想也是。”

      “为了家族的利益被迫做出牺牲总是会让人不快的。”他这样说着,抬起手将衣摆上堆积的几根松针拂去,“在我决定回归加茂家,接过他们给我的责任时,我就有了牺牲一切的觉悟。但你不是这样吧。”

      那双金色眼睛静静地看了过来,好似明镜一样透彻地望着她:“没有关系。现在的我还没有掌握能够改变这个婚约的权力,等我有了足够的权力时,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如果你希望,一切都会如你所愿的。”他说。

      “……”

      太奇怪了。这个人太奇怪了。

      直子哑口无言。她甚至已经开始后悔醒来后出门透气这个行为了。

      “你真的只有七岁吗?”最后,她只能问出这个问题。

      “……你也只有五岁。”加茂绵默了默,冷静地指出了这点。

      一个五岁(未满)的女孩用一种长辈般的语气质疑比她大的孩子的年龄,听起来确实有够滑稽的。

      “这……”这不一样。她有着上辈子的记忆,和这辈子加起来的年岁是他的三倍多,但这样的话当然不能说出口。

      她再次沉默了片刻。此前因景色平静下来的心情因为对方完全超出她想象的反应激荡起来,她开始特意绵长地呼吸,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她还没有一个七岁的孩子情绪稳定,真是丢人啊。

      “……我说了讨厌你的话,还用这种态度对待你,你难道不介意?”但是,她果然还是很在意这件事。她真实的性格很差劲,特别是上辈子精神不太正常后就再也懒得掩饰,一出口往往就是毒液。她自己也知道她没被人打死的唯一原因是她很强,超越者凌驾于所有异能力者之上的强大使得没有人(其他的超越者某种程度上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可以在物理上伤到她。但如果他人背后的唾骂可以伤人,她怕是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此前一直表现得柔顺的人突然露出真面目,他难道一点惊讶在意都没有吗?

      “?”加茂绵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其实他的眼神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直子已经可以看懂他的细微表情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她是一流的——她听见男孩平静的声音,那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人可以永远被他人喜爱,不是吗。你讨厌我是你的事,我并不讨厌你。既然我没有要求你必须喜爱我的理由或权力,又知道了婚约并非你所愿,做好被讨厌甚至憎恶的准备是理所当然的吧?只是因为被讨厌了就要介意,那我要介意的次数也太多了,那样很累。”

      ……该对此说什么呢,直子不知道第几次无言了。

      但是,唉。

      真是的……被这家伙打败了啊。彻彻底底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月下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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