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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父亲,兄长 ...

  •   今日凌晨又下起了雪。

      雪并不大,但对直子而言很糟糕。

      “父亲大人要见我……?”直子看着面前的陌生侍女,匪夷所思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直子大人。直毘人大人请您在用过早饭后去书房。”侍女跪伏在地,恭敬地回答。

      “……我知道了。你先起来,地上很凉。”直子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克制着不让自己露出苦恼的表情。

      侍女闻声站起,低头侍立在一旁。直子无声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筷子。见状,直子身旁跪坐着的雀子抬头看她:“您还只吃了几口。”

      “不用了。现在就去见父亲吧,若是一会雪下大了,来回都不方便。”直子没说自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事更加没了胃口。尽管她的脸上没露出什么明显的表情,但小孩子还是藏不住事,她的声音里不自觉就带出了几分怏怏不乐,连直子自己都没发现。

      “是,直子大人。”于是雀子俯首应答,她坐在原地没动,门外则很快进来了一个侍女,将直子身前几乎没动过的餐盘取走了。

      直子很快换了一套和服——虽然她自己并不在意,但其他人坚持不能穿着带饭菜的油烟气的衣服去见家主——直子想到刚才那光用眼睛看都觉得寡淡的和食,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没发表意见。

      那位侍女在前引路,雀子在她身旁为她打伞,直子没有再带其他仆人,就这样三人一起前往了禅院直毘人的居所。

      现在约是早晨八点。下着细雪的天空是一片灰暗的雾蓝色,周围很安静,偶尔有承受不住积雪重量的枝叶抖动着将雪抛下,发出细微的声响。除此之外便只有直子几人的脚步声,她在伞下抬头看着前方的道路,两旁其他屋舍的墙壁隔绝了内外,这偌大的庭院便更像一个囚笼,以死的静默笼罩着每一个存在于此的活人。

      其实直子住的地方离家主的住所并不远,但她见到她那位父亲的次数不多,那个人每隔几个月会在想起她的时候去看看她的情况,而且来的时候往往浑身酒气,除此之外也就是每年家宴时,还有她的生日前一天会派人给她“生日礼物”——从她零岁到现在,每年都是一颗放在盒子里的弹珠,直子至今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她这个,她也没问过,过去的她是不敢,现在的她是没兴趣。

      五岁孩子的速度不快,走了二十分钟后也到了家主所在的对屋。其实家主更正规的居所应当是分隔了前院和中庭的寝殿,但禅院直毘人只把它当作待客之所,自己则住在北之方——也就是直子那位难产而亡的母亲曾住过的地方。

      明明早和别的女人生过好几个孩子,到底在这装什么深情啊——直子冷淡地想着,跟着侍女走到书房门外。她站在廊下等待那位侍女通报家主她的到来,但在侍女靠近之前,那扇障子门突然从内被拉开了。

      “——无论如何我都会去。要是你们实在不同意,把我逐出家门也无所谓。”

      在看清那个人之前,直子首先听到的是他的声音:她一时间很难用言语准确描述对方的音色,只能说是恰到好处,哪怕厚薄一分都没有现在这样悦耳。

      独特的、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声音。这声音立即唤起了她的记忆,在那个人走出来之前,她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直未大人。”引路的侍女和身旁的雀子纷纷向对方行礼,只有直子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闻声看来。

      在天光下泛出森绿光泽的黑色短发,比起她而言更细长的薄荷色眼瞳,遗传自禅院家的、与她有五分相似的俊秀面容。身着山吹色羽织的少年在看到她时有一瞬间的怔愣,脸上原本的冷漠变得有点不自然。他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很快又闭上了。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径直走出了房门,沿着妻户往相反的方向离去。

      直子随之收回视线,在侍女进入通报又告知她可以进入后走进了书房。

      她对书房那些简洁意深的装潢毫无兴趣,在看见坐在放着摆设用刀剑的书案后的那个男人时,立即用俯身行礼来掩饰自己的漠然表情。

      “晨安,父亲大人。”稚嫩而温顺的声音,毫无差错的礼仪。

      “坐吧。”低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直子在离他最远的坐垫上跪坐下来,没有抬头。

      “加茂家的那个小子,你见过了吧?”

      直子还在想着禅院直毘人叫她过来到底是要做什么,猝不及防之下听到这句话时,她愣了愣,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是的,父亲大人。”

      “你感觉如何?”

      ……这是在询问她对“婚约对象”的看法?是不是问得太晚了一点,如果她说不怎么样,难道婚约可以就地取消吗,就算加茂那边答应,禅院家那些长老也不会答应,现在在这假惺惺有什么用?

      直子忍耐自己的嘲讽欲望忍得很辛苦,她不得不把头低得更低:“加茂君是个不错的人。”

      这句倒是实话。虽然她打从心底里对这婚约感到莫名其妙,但加茂绵这个人很有趣——无论是他作为“赔罪”送她的那把匕首,还是直子从他的影子处感受到的东西,都从侧面证明了这一点。

      “嗯。”

      嗯?这是什么意思?

      直子稍微抬起头,迅速抬眼看了一眼禅院直毘人的脸。那张年近五十却依然硬朗的脸上表情很是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就在两分钟之前可能还在与他的儿子发生原因未知的争执。但现在面对他的是自己,直子的脑子开始抽痛。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加茂家那边提议,为了让你们交流感情,多了解一下对方,请你每个月定期去加茂家和他相处几天,你意下如何?”

      直子:“……”

      包办婚姻往往有一个前提,就是双方可能连面都没见过就要在一个时间过后被长辈不由分说抓去结婚,由此导致了悲剧。从这方面来说,她是不是该夸一句能想到“交流感情”的加茂家和居然真的考虑了这个提议的禅院直毘人贴心啊?虽然她完全笑不出来……不,等一下。

      虽然理由让她无言,但这不是个好机会吗?她可是烦透了禅院这个地方,虽说加茂估计也好不到哪去,但只要能和加茂绵沟通好,出去玩然后寻找以后脱离禅院的后路都是有可能的。就算对方不同意,她也有办法让他同意。

      她可不准备在一辈子都呆在禅院或是加茂,等到时机成熟,她有了独立生活的机会,她绝对会立刻脱离禅院,和这个破地方断得干干净净。虽说她知道自己的异能力是个潜在的定时炸弹,至少在这一辈子让她开心地活几年吧?她已经受够被各种阴谋算计裹挟的日子了。

      不过,明明她不久前还在加茂家遭遇了生死危机,难道就没人想过一个五岁的孩子会因此对去加茂家产生心理阴影吗,届时不是适得其反?……算了,她早就知道这类高高在上惯了的人永远以自我为中心,怎么会在意这种“小事”。

      思考的时间不过半秒,直子很快点头:“女儿没有意见。”

      她抬起脸,脸上的表情乖巧无害:“——全凭父亲大人的安排。”

      ——————————————

      等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直子才真正放松下来。一接触到被炉,她立刻摊成了一滩液体,懒洋洋地趴在桌子上闭目取暖。

      今天上午没有课,在这段时间里她还可以休息。

      “直子小姐,您想再吃点什么吗?”雀子的声音很轻柔。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房间里,雀子也不再紧绷着神经,她跪坐在被炉的侧面——直子这段时间的坚持有了成效,至少在只有她们的时候,雀子不再总是恭谨地独自守在门边了。

      “算了,反正……”没有味道的话难以下咽。直子没有把后面半句说出口,但雀子明白了她的意思。

      想到自己至今没有恢复的味觉,直子有些郁闷。

      上辈子十几年没吃过好东西,好不容易舒服了几年又因为各种意外吃不下睡不好,结果到了最后她也没能像小时候梦想过的那样过上华服美食的生活。这辈子倒是有机会了,为什么她偏偏失去了味觉呢?

      纠结再多也没用,直子不再思考这些,放空自己,享受着惬意的安静。

      ……

      好冷。

      直子闭着眼,感到有什么轻而湿润的东西连绵地落在她身上,四肢在逐渐变得僵硬,感官也开始迟缓,只能隐约听见有人语调哀婉地在她头顶说些什么:

      “和那个人接触……被嫌弃……命不好……对不起……下辈子……”

      嗯?怎么又是下辈子,她都自杀过一次了还不够吗,到底要让她死几回才满意啊魔人先生。

      听到某个关键词,直子忍不住强行撑开疲惫的眼皮,操控有些僵直的手足从地上爬起来,努力去看说话的人。

      然而那人已经走远了,她只看见一个娇小的身着和服的背影。

      ……虽说按作为参照物的树而言是娇小没错,但她的这个视角,是不是有点奇怪?

      直子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还沾着雪粒的四肢覆盖着黑色的皮毛。

      几分钟后,她确定自己又连接上了两天前路过她的书房外,被她当成了逃课工具猫的那只黑猫。

      她感受了一下自己原本的身体,眼前一片死寂的空虚,那是在她睡着后会进入的地方。

      所以,她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可为什么她会被动连接上以前控制过的动物呢,明明她的控制是单向的,除非她主动连接上其他生物的影子,不然不存在被强制连接的情况……这是她上辈子的经验,难道这辈子她的异能力又开发出了新功能?

      直子暂时没功夫想那么多了。她能感觉到这只猫现在的状况很不好,浑身遍布着几乎麻木的疼痛,饥肠辘辘,脚踩在地上都是软的——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被殴打并抢走仅剩的食物,只能在冰冷的雪地里等死的绝望和痛苦。身为人类的她最终觉醒了异能力活了下来,这只猫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

      她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只能强迫自己朝着最近的一处屋子走。这只猫正在失温,只要屋子里有人在,至少不会是冻死的。

      一步,两步……她走了多久?不清楚,总之当直子终于走到那处低矮的门扉前时,她已经眼前阵阵发黑,最后无力地趴在了地上。

      “喵……”很虚弱的,轻轻的一声。

      虽然风雪不大,但盖住这声过于微弱的猫叫还是轻而易举。

      不行,就算有人也没用,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出门的。

      直子单方面共感了这只猫的感知,她感觉身体很累,眼皮重得要命,身上的疼痛因寒冷的麻痹甚至好受了一些,让她有了一点冷静思考的余裕。然而死亡正在走近,直子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个事实。哪怕她现在立刻切断控制醒过来,让人去找这只猫,想在偌大的禅院家迅速找到它也是痴人说梦。除非她暴露自己的异能力,通过影子去定位它的位置。但她为什么要为一只猫做到这种程度?如果她暴露了自己的异能力,禅院家是不可能在以后轻易让她走的,徒增麻烦。她不会为了一只猫的性命就放弃以后的自由。

      她几乎是冷酷地思索着,此前强撑着意志也要走到最近屋舍的那股坚持在她意识到自己很难救下这只猫时开始消解。

      ……只是一只猫而已。她见过太多的死亡,甚至自己也经历过,一只猫算什么呢?

      但是……

      生命在消逝,直子感觉到自己在逐渐脱离对这具身体的掌控。

      就在她决定放弃的那一刻,面前的门,忽然打开了。

      “啧……麻烦。”她听到了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但共感正在断开,她没有力气抬头,只能闭上眼睛,等待着最后的命运。

      ……要活下去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父亲,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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