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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靡香 ...

  •   住的酒楼叫“广聚轩”,乃邺京城颇具盛名的一家,地处成王庙附近,周边吃喝玩乐,杂耍伎仃,热闹应有尽有。

      酒楼是一栋回字形,往上共四层半,一楼有堂食和歌舞台,客人若夜半不思睡,任何时辰都可下楼饮酒赏歌悦舞。

      档次也分作金银铜牌三等,价格为每日五两、十五两、二十五两,满足不同客源的需求。还有最高级的贵宾房,要价五十两到一百两之间。

      姝黛住的就是五十两的贵宾房。

      她本想让车夫提前来预订个银牌的二等房,一晚上十五两差不多了。然而车夫到的时候已经没房,只剩了一等。站柜的小厮问要不要一等?车夫是姝黛路上雇佣的,不确定她要否,便站在原地候着。
      等姝黛逛完街,戌时回到酒楼,已经连一等也没了,仅有贵宾房。

      在四楼的位置,推开窗,可遥遥望见远处的钟楼和御街的灯笼,还有楼下街巷河桥熙熙攘攘的男谈女笑,如入繁华仙梦。
      虽江南一带也烟花璀璨,然而夜泊秦淮的绵绵意,遭遇邺京的礼乐全盛,这其间差异甚大。

      姝黛便觉五十两花得也值,就当做犒劳自己一路的颠簸罢。
      下楼安顿好马车和行装,她这次进京带了不少特产与丝绸,预备送礼周旋。查点一遍数目,打赏过小厮,让把东西看好,便拖着酸倦的腿儿回到了楼上套房。

      闲倌小哥把包袱提进来,主婢二人拆解起半日采买的东西。一对儿碧玺耳环四十文,珍珠栀子花簪二两银,刺绣丝帕七条六十文,果脯蜜饯每罐十五文……东西不算贵,花样还多。
      她挑出几样赏了络雪,让把其余的收起来。络雪这趟出远门,不仅有好吃好玩的,还收礼物,自是兴高采烈照办。

      整理好后,传唤热水进来洗漱。正好两个浴桶,姝黛想想旅途劳顿,就没让络雪伺候,一人各泡了一个桶。

      雾气氤氲中,她往水里撒了些自制的百花香露,靠在浴桶闭目养神。

      姝黛制作胭脂、香露皆十分拿手,一年四季春采玉兰樱花桃梨牡丹芍药,夏采莲荷紫薇茉莉百合,秋冬梅菊各种,调制出来的膏露既美肤滋颜,气味又独韵芬芳。是她从前跟着开医馆的外祖父时,闲来自己琢磨的,数年累积,已经练成了技艺。

      她对别的可有可无,却自幼起对医术、药理、驻颜等感兴趣。外祖父架子上的医术典籍她当成话本来翻,虽做不了坐堂医,却也小有领悟。

      温润的水让人舒适,姝黛青丝如瀑散垂腰际,肌肤宛若从未见过光,在烛灯下雪莹莹,透着淡淡的嫩粉。
      问络雪道:“外面门可锁好了,仔细采花贼。”

      络雪没听到白日的八卦,只当小姐今晚被太多公子搭讪,故而小心谨慎。
      她心里十分得意和满足,自家小姐一入京城便招桃花呢。即便覆着面帕,都那么多男人像把眼珠子锁在小姐身上了。还有个高壮魁梧郎将,竟然为了凑到小姐跟前问一句府邸,局促得耳根都泛红,简直就。

      络雪唏嘘一笑道:“锁上了,小姐若能尽快寻个好夫婿,就不必这般忐忑了。再有男郎搭讪,通通让姑爷挡了去!”

      姑爷?姝黛唔地一笑,没回答,纤长手指往脖颈掬了些水。
      心中却又浮起退亲前的一幕。

      那小通房秀巧玲珑,一双吊眼看着就不安分。
      趁姝黛在湖边赏花之时,跪在她身边乞求宽容:“妾奴是真心恋慕大公子,愿给少奶奶婚后做牛做马,但求允许妾奴生下公子的骨肉。”

      姝黛都还没过门,这就装柔弱委屈地用上了。
      大概她平日诸事不管不问,看似甚好应付吧,譬如像个没心机的享乐小姐,所以才敢跑到她跟前说这番话。

      姝黛坐在亭子里,睇着那通房楚楚可怜、温柔小意的模样,她玉指逐渐攥拢,眼皮都不愿意抬。
      ……想给赵公子生几个生去,她不担待!

      人们都说她愚蠢,冲动,早晚得后悔。说赵家公子不仅要继承偌大家业,还没其他富贾子弟的纨绔习性,便收一个通房怎么了?纳四五个妾室都正常不过。姝黛这么不容人,看之后哪家还敢轻易提亲?

      而尤父,原本指望靠着她攀上赵家这颗大树,倏然却断了,恐怕后悔这些年对她的宽裕吧,白打了水漂。
      这次姝黛入邺京,父亲甚至送都不送,更遑论给她路上开销花费了。

      她慢悠悠闭上眼睛,舒展酸倦的筋骨。
      女子一对锁骨线条精巧,往下隐约起伏有致,在水波中柔光若腻,越发凭添了袅娜妩媚。

      任何时候看,都嗟叹不愧为平江府第一美人。

      络雪却蓦然发觉,小姐的美不知不觉间,多了一丝冷艳与锐利。不比退亲之前,闺中是大小姐,若出嫁便为赵府少奶奶,堆金累银,什么事都无须忧虑。每念及婚嫁,还有着憧憬。
      此刻说起“夫婿”,小姐却变得寡淡,好像可有可无似的。
      唉……谁想到赵公子竟会那样呢?通房都鼓出四个月的孕腹了,叫小姐怎么忍?

      老爷娶了继室葛夫人之后,心思就都扑在葛夫人和生下的三小姐、四公子一对龙凤胎身上。对大小姐和二公子疏离淡漠,对继室却言听计从。
      二公子与四公子年岁仅差两岁,又都是嫡出,将来争家业必然敌不过继室夫人。
      可当年尤家的发达,却离不开原配夫人和老爷一起辛苦经营,葛夫人才是坐享其成的那个。
      若大小姐未退亲,还能有赵家撑腰,今后却都只能靠自己来筹谋了。

      络雪想着便锁了眉,又往小姐的浴桶里撒了一把花瓣。但愿来到邺京后诸事顺利吧,她们小姐一定要遇到更好的。

      正思琢着,“啪啪啪!”外间传来拍门声。
      北边就是北边,爷郎们干脆直爽,拍个门都这么大力。

      络雪已泡得差不多了,怕吵扰小姐,连忙起身穿衣去看看。

      刑部司门郎中隋云瑾立在门外,身旁跟随两名部署差役,拍门者是白日派来跟踪的士兵。

      四楼的长廊上灯火通明,楼下歌舞喧嚣,丝竹磬乐。他穿一袭笔挺的团领刺绣鸟兽锦纹官袍,灯笼的光影衬得脸庞如玉凿,眉眼棱角分明,虽几许忙碌整日后的萧惫,却端得是白杨般隽挺。

      侧耳听着门里的动静,隐约衣物窸窣。
      两女一男。
      隋云瑾眉宇凝蹙,青黑色帽带随着咽动的喉结颤了颤。

      适才士兵禀报,这两名江南商女半日皆在人群走逛,哪里少男少女多便去哪里。路上不断与男子搭讪,回来还大包小袋的,叫了一名俊俏小倌人同进房内。

      采花大盗一案刑部起初没参与,凌晨才接到上面限期破案之令。隋云瑾怀疑,被绑走的人要么匿在城内何处,要么已被运出了京城。
      他查了最近进出城门的表据,南方商贾果然比去年同比多了三成。

      若非大理寺不悦插手、搪塞拖延,应当早些发现这个情况。但现下也仅是他心中思考,还未有确切证据,倘能从里面的女子身上找出线索,则必不能放过!

      他嗅觉生来敏锐,隔着雕花门扇,隐约有幽香溢出,比傍晚飘过鼻翼的更要浓蕴。
      让他想起偶然逃出的受害人死前碎散描述,说采花盗抓人前会施予靡香,用以迷-诱,之后喂以药丸控制。而死后的躯体,都透出一股奇异的熏香气味。

      这个江南商女不仅生有美人痣,亦有异香,何来如此恰好?

      见没动静,士兵再次举手拍门。
      “啪啪啪!”

      “来了来了——”络雪被催得心发慌,急急忙忙笈了鞋子便将门打开。

      吱呀——蓦地却看到,映入眼帘一道清贵颀长的官袍。
      官袍的主人二十出头,清正轩雅,直挺的鼻梁,薄唇微抿,道不出凤眼还是桃花眼的眸中,透着冷厉锋芒,却分外的多情迷人。

      呜呜要死,北边郎君的俊果然和南边不同,这个的风姿硬骨堪称今晚之最了。

      个小的络雪以四十五度角仰视,脸颊顿然发烫,紧张地问道:“大人何…何事敲门?”

      旁边部属早都见怪不怪,他们司门郎中堪称“六部第一草”,容貌在京城凤毛麟角,谁见都心动,可惜大人并无私情。

      随着门的打开,隋云瑾却嗅到了更微妙的香气。似花非花,只沁得他心神莫名迷炫。他平素克谨,青灯书卷恪守勤严,唯不喜好胭脂俗粉之味,却竟对这缕幽香拒之不能。

      看了眼丫鬟匆忙披衣而出的样子,鞋子都笈反了,如此紧张。他疑虑皱眉,举步就迈了进去:“官府例行搜查。”

      进入外厅,大致扫看了屋内环境。两个女子住偌大空间,除了外厅,有卧房、遮掩纱帘的内室、更衣间还有观景露台。

      隔着那遮掩的绯色薄纱,忽瞥见女人婀娜的倒影。姝黛正慵慵地勾起小腿,仰面朝上闭目假寐,从外面看的影子就像是两个人对面而坐。
      而那香味之幽幽,便是从她内室里逸散出来的。

      他问道:“还有人呢?都出来。”

      络雪颔首不敢直视,惴惴答:“我们小姐现在不方便出,大人若要查户籍,奴婢这就给您拿。”
      废话,进来四五个男人,怎么好意思说小姐在里头沐浴嘛。

      翻出过所与公验,递给了隋云瑾。

      隋云瑾伸手揩过,低头略览,皆是州府上报有失踪人口的地点。
      他怀疑愈甚。

      姝黛正欲擦身,察觉外面鼓捣动静,便停下问道:“络雪,出了什么事,你在与谁说话?”
      江南女子吴侬软语,她不过十七芳龄,本就天生舒慵,因着沐浴的松弛,说话就更加的娇矜无骨了。

      络雪答:“没事,官府大人例行搜查呢。”

      姝黛听得嘟喃,真严格啊,白天都查过两遍,晚上还要挨门挨户查。
      抚了抚柔嫩的腰肢,她乃良民无惧,就继续坐着撩水,并不知这检查原只针对她一间。

      叮咚的水滴溅在肌肤上柔适,她伸开蜷曲的小腿,换了副姿势。

      却未料还没靠稳浴桶,隋云瑾已然一臂掸开门纱进来了。
      既在与小倌熏香苟且,便抓她个现行。
      办案场合官员只须秉公行事,勿论避讳。

      氤氲的花香赫然沁入男子鼻息,灌入五脏六腑,模糊如幻境。

      姝黛惯常喜欢泡热热的澡,雾气升腾浓郁,她蓦然抬头,便看见多出一道官郎颀挺的身躯,还有俊雅如玉的脸廓。
      “呀——”吓得她一跳,仓促间紧忙微腾起身,抓过椅上的衣物遮挡。

      但这迅速地一迎一坐,却让隋云瑾瞥到那幕颤摇的朦胧……婀娜与雪的曲柔。随后只剩下白皙削薄的双肩和半截藕臂。

      女子是从未见过的美媚,玲珑的锁骨就像两条玉带,颈窝里盈盈的挂着水滴,其余皆被衣缕和水中的花瓣掩过。
      她的眼眸似受惊的兔子,清泠泠挂着水似的,一种道不出的惫懒与娇酥。

      竟是浴桶,他略失神地蹙了一蹙,却兀自未改容色。清肃的俊脸瞥开,只若无视地错转视线,依旧镇定冷漠往周围扫看了一圈:“适才的小倌何在?”

      声线十分悦耳,是醇冽低磁的慢调,仿佛蕴着矜贵渊泽。

      饶是知道他乃官身,不好得罪,姝黛也生气道:“此屋仅我主仆二人,是你擅闯民宿,快闭上眼睛。”
      邺京的官都这么鲁莽的吗?她低头一看,自己原本仰靠的身姿,因着覆盖的衣缕沾了水,全湿贴在肌肤上了,偏是在颈下迎起一簇峰,更还冒出了小亭子。

      霎时臊得脸颊像红辣椒。

      她的官话略带着点江南软语腔,隋云瑾不自觉转头。一瞬却也注意到了。妩媚妖娆,欲擒故纵的套路,他不屑一顾……
      水房内也只有一人,并无小倌。异香味沁得他晕头转向,见沿街窗户打开,拂袍走过去看,底下安静,应无跳窗的痕迹。

      难道是士兵看错了?

      这副场景委实不宜见外人。
      他挥袖灭了烛灯,侧过身命令道:“半刻钟,收拾好出来问话。”

      湿漉滴水的青丝捂住,昏暗中,看男人那副清傲而出的背影。
      姝黛咬唇,正泡得舒适呢,扫兴。她倒要问问自己哪儿惹事了,这么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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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靡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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