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地狱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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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驻地指挥部就收到了莱特星发来的消息，出人意料的是，无论是第一阶段合作，还是寻求医疗支援，都没有受到阻碍，关健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是联邦政府要求，医疗团队将与季从风返回莱特星同一时刻启程，以确保季从风能安全回到瑞博城。
消息一到，季从风就立刻通知了拉迪米尔与弗莱，随后带着闫桉再次去了地球互助会总部。
三方正式讨论确立了第一阶段的合作内容，弗莱将空间传送技术文件完整交出，由季从风带回莱特星进行研究，同时，为了保证临时政府和地球互助会能够实时了解研究进度，双方可以各自派一定数量的人员一同前往莱特星，因此弗莱和拉迪米尔都选择了资深技术人员一同前往，以便了解具体的技术信息。
三方迅速共同拟定合同，签字仪式当日，赫特城中央广场上久违地升起了三面旗帜，分别是代表了莱特星的蓝色星月旗，代表临时政府的异色条纹旗，以及代表地球互助会的绿色橄榄旗。
三面旗帜在虚拟屏的日光照耀下冉冉升起，三方签订协议的消息也逐渐传开，当晚，临时政府还主动举办了晚宴，这样的政治事件在赫特城已经许久不见了。
为了尽快使希兰城得到救援，季从风决定次日清晨便回到莱特星，他早早地从宴会中脱身，想早些回去，这次合作只是一个开始，他还需要为今后开展的各项事宜做许多安排。
顾放跟在他身后离开宴会厅，一同回到驻地部队基地，自那晚的争吵后，他和季从风已经两天没有说过话了，而那甚至算不上争吵，只是顾放单方面发怒。
顾放看了眼时间，已经地球时间十点多了，他看季从风仍伏案看文件，默默退出了办公室，今天晚上门外是罗弈在值班，他拍拍罗弈肩膀，“我出去一会儿，你看着议长。”
“哦，”罗弈时差没倒过来，脑子不太清醒，两秒后才反应过来，拉着正转身离开的顾放的后衣领把人拽了回来，“哎哎哎，去哪啊？”
“出去转转，”顾放伸手弹开了罗弈的手，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一会儿就回来。”
“那议长找你怎么办？”罗弈问。
顾放听了这话在心里冷笑一下，季从风都快三天没跟他说过话了，还找他？
“不会的，他加班呢。”
“行吧，”罗弈叹口气，“你别喝酒啊！明天就回去了！”
“放心吧。”
他说完转身打算离开，一扭头却发现门开了，季从风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去哪？”
顾放愣了两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罗弈看他发呆推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啊…不去哪…就，就门口转转。”
顾放说完才发现自己居然下意识否定了自己要出去这件事，一种被抓包的紧张感从脑子里跑了出来。
季从风显然不信，看向罗弈，“他说去哪？”
“这个……”罗弈扭头看看季从风，又看看顾放，“这个我也不知道。”
“去黑市。”
顾放摊牌了。
查户口呢这是，顾放在心里吐槽。
季从风换了个姿势，抱臂倚在门框旁，看着顾放挑了下眉，很明显是在问他去黑市干嘛。
还查。
顾放装作没看懂，不想回答。
“去找那个宁君？”季从风问。
顾放：“……”
怎么又问宁君？
顾放无语，他那天已经和宁君交换了联系方式，晚间的宴会上也和宁老先生道过别。
“那是去地狱喝酒？”季从风继续问，“看来回去了要给你放两天假。”
顾放：“？”
顾放再次愣住，他并没有跟季从风说过地狱的事情，他看向罗弈，也挑起一边眉毛，“你告诉他的？”
“林清告诉我的。”季从风说。
顾放：“……”
顾放简直无语，又是林清，季从风到底都跟他聊了些什么啊！
明明就认识两天，地狱都知道了！
顾放现在最后悔的就是那天晚上招惹了林清，这种太单纯的小男孩果然碰不得，乖孩子就是认死理，渣男一不小心做了人家的初恋还容易产生负罪感。
罗弈：“呃……林清是谁？”
顾放咬着牙恶狠狠说：“闭嘴。”
季从风面不改色，一副很大方的样子：“想去不用偷偷摸摸，跟我直说就好，我又不是不让你去。”
顾放差点给这句话噎得心梗。
“我就是去跟阿婆道个别，你想多了。”
“那正好，”季从风反手从门后拿出一件风衣，“我跟你一起去。”
顾放：“？”
罗弈：“啊？”
罗弈都要怀疑自己在梦里了，什么阿婆能让议长亲自去道别啊，别是个神婆吧？
“你去干嘛啊？”顾放问。
“跟阿婆道别啊，”季从风说，脸上挂着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我与她很投缘，要走了理应跟她道别。”
“不行，”顾放直接拒绝，“外面危险，你不能离开基地。”
“对啊议长，黑市那地方鱼龙混杂，您不能去。”罗弈说。
“没事，”季从风已经穿好外套，“有顾放在，不用担心。”
顾放听着这话觉得有点怪，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
“那我不去了。”顾放说，他见季从风如此坚持，干脆退一步，谁都别去。
季从风半边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又很快收回，看着顾放说，“那我要去。”
顾放：“……”
明明也不是非去不可，黑市也确实不安全，但季从风就是突然想跟顾放较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先主动开口跟对方说话，所以想扳回一城。
罗弈：“呃…要不我跟田处和杨队说一声，派一队人跟你们一起去。”
“不行，人多反而引人注目，”顾放说，“我带他去，两个小时之内一定回来。”
——
他们没走正门，顾放带着季从风进了一个没有标识的通道，走了一会前方出现一扇门，推开门，季从风发现那居然是一个小车库，里面停了一辆重机车，这种机车在莱特星很少见，因为噪音巨大还容易产生污染，因此是管制车辆，只有交通管理部门还有一些军队人员才有驾驶许可。
见得少，自然也就没有坐过。
所以当顾放横腿跨上机车，调整方向后停在他面前时，季从风有一瞬间的失神。
纯黑的机车上，暗紫流光不时滑动闪烁，映照在顾放的衣服上，而他今天刚好穿了一件黑色夹克，上半身微躬，异形的金属项链滑出领口，在胸前晃动，长腿支撑在地，钉靴锃亮，整个人无比干练利落。
“戴上。”顾放伸手过来递给季从风一个头盔，是与机车配套的同款。
季从风接过戴好，学着顾放的样子横跨上车，只是单脚站立难免重心不稳，他没忍住伸手扶了一下顾放的肩膀，坐下后又瞬间将手拿开。
肩与掌相触随即分离，顾放顿了一下，不自然地咳了一下，“坐好了吗？”
季从风没听出异样，“好了。”
“出发。”
两人冲出了车库，冲向了黑夜，在深夜无人的地下城主干道上一路飙车，虚拟弯月像是看见了他们，又像是没有。
骑了半晌，季从风才发现顾放自己没带头盔，“你这样骑车不会被交警抓吗？”
顾放像是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笑出了声，但没有回答，下一刻两人脱离了虚拟屏幕范围，冲进了各色幽暗灯光隐约闪烁的黑市。
季从风并不喜欢这个地方，这是一个腐败蔓延的尸床，但他不知道，这是顾放过去两年最喜欢来的地方。
阿婆的店在小巷深处，只能走进去，两人把车停在了一个隐蔽巷口。
此刻黑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季从风第一次来时，路过的那些酒店旅馆，此刻正灯火通明，灯管甚至五颜六色，橙红霓紫的，让整条小巷都充满了暧昧的气息。
这些房子大多是老破小，隔音不好，一路走来两人听见了各种口音各种性别各种语言各种版本的十八/禁/浪/叫，宛如□□在耳边循环播放，简直让人粗闻细闻都不忍。
季从风强装镇定地埋头往前走，步子越来越快，下一秒却撞上一个人。
“干什么！走路不长眼睛啊！”一个男人正不慌不忙地提着自己的裤子，下半身还有皮肤裸/露在外面，一边大声叫嚷起来。
季从风一看，两人身侧是一个狭窄小巷，这人就是从小巷里突然冒出来的，巷里似乎还有一个人，看样子两人是刚刚完事。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季从风立马红了脸，“对…对不起。”
“让开，别挡路！”
季从风立马低着头侧过身，让出一条路。
男人走出去半晌，季从风还愣在原地，顾放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
季从风本就满脸郁闷，听见顾放的笑声更是恼火：“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顾放：“议长别生气，地球就是这样，习惯就好。”
季从风：“照你的意思，我这算是见世面了？”
顾放不置可否：“肮脏黑暗、色/情/淫/乱，同样是世面，是这个世界从未缺少的一面。”
“……”
季从风接不上话，顾放说的没错，自己是被一时的情绪覆盖，才会忽视这黑暗中一切的本质。
顾放：“走吧。”
十几分钟后，一路提心吊胆的季从风终于看见熟悉的小店，擦了擦额角的汗，松了一口气。
店里依旧亮着暖黄色的灯光，看起来舒适温暖，还有着这条街上独一份儿的安宁。
阿婆还跟两人第一次来时一样，倚在靠椅里，只是这次没打盹，老人家晚上睡不着，此时正目光炯炯，看着虚拟屏上的视频。
“阿婆，”顾放在门板上敲了一下，径直走了进去，“看什么呢？”
季从风看了眼屏幕左下角的剧名——《地下城姻缘一线牵（夕阳红特别版）》。
似乎是什么大型中老年相亲节目。
“哎，小顾！”阿婆扶了下老花镜，“你回来了？这几天都没见你人，我还以为你走了。”
“是要走了，这不是来跟你道别。”顾放说。
季从风见顾放嘴角难得挂上了温暖笑容，不夹杂任何嘲讽、轻蔑、不屑。
“小冰也过来了？”阿婆看见了跟在顾放身后进门的季从风，高兴地说，“哎哟我这个老婆子，好福气的嘞，两个帅哥特意来跟我拜拜，今天走桃花运啦！”
顾放没忍住乐出声，“您这是看电视看得想桃花了吧？”
季从风也嘴角勾起，他常听人说老小孩老小孩，可他父母的父母，都在人类迁徙计划开始前，在地球去世了，他其实没有年迈的亲人来让他见识老小孩的模样，而眼前的阿婆可不就乐得像个孩子。
“特意来道别，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吧？”阿婆说，“这么匆匆忙忙的，我都没来得及给你们做顿饭。”
“没关系的，”季从风开口，神情认真，“上次忘了跟您说，您煮的粥很好喝，是我喝过最好喝的粥。”
顾放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沓钱，放在阿婆手里，“这是前几天的房费，剩下的你帮我保管。”
阿婆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的钱，半晌点点头，“好，我给你保管，”阿婆抬头看着顾放眼睛，“你记得回来找我拿，算是在我这里存老婆本。”
“嗯，”他说着突然上前抱了一下阿婆，动作不太自然，“别熬夜看电视，保重身体。”
阿婆很自然地拍了拍顾放弯着的脊背，语气嗔怪，“今天怎么这么啰嗦，你才应该少熬夜，少喝酒，听见没？”
顾放点头，“知道了知道了，很久没喝了已经。”
“小冰你监督他。”阿婆说。
“阿婆放心。”季从风笑着点头。
“行了，你们去吧，”阿婆松开顾放，侧过头偷偷抹了下眼睛，“我还要继续看电视呢，快走吧快走吧，太晚了黑市里乱得很。”
“那我们走了。”顾放说。
“您保重身体。”季从风说。
“一个两个的今天都这么啰嗦，我身体好着呢！”阿婆一边说一边推着两人往外走，“快去吧，路上小心。”
两人离开了小店，在昏暗小巷里沉默地走着，与暖黄灯光渐行渐远，顾放似乎心情不错，双手插兜，脚步有些散漫。
季从风主动打破沉默，“你跟阿婆是怎么认识的？”
顾放第一次带季从风过来时，就猜到季从风会问，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才开口，估计他忍得很辛苦。
“蓝塞保卫战胜利之后，我在清扫战场时遇到一个地球互助会的三级兵，”顾放说，“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孩，被埋在人堆下面，血肉糊得看不清脸，我一开始没发现他，只是突然被一根手指勾住了裤腿。”
“我费了很大劲才把他从人堆里挖出来，他是被炸伤的，腰侧有个弹片砸出来的血窟窿，一部分内脏已经流出来了，左小腿也被炸飞，已经没救了，他奄奄一息地告诉我，这已经是他被战友用身体护住的结果。”
“他就是上次阿婆说的孙子？”季从风问。
顾放点头，继续说，“他让我从他衣服口袋里翻出了几张纸币，拜托我把钱送到赫特城黑市的一家小旅馆，交给一个名叫田恬的阿婆。”
“第一次见到阿婆时，她正在跟人吵架，驼背小老太太叉着腰，正跟一个大妈在巷子里对骂，”顾放回头指了下身后一家亮着粉色灯光、散发着色|情气息的小店，“大妈就是那家店的老板，她那天被嫖客白嫖了，肉卖出去了，没收到钱，拿满街人撒气，骂阿婆儿女死得早，孙子没出息不见踪影。”
顾放的形容很生动，季从风脑海里已经出现了阿婆站在路边与人互喷的画面。
“阿婆气不过，也骂得很脏，我就不告诉你细节了，不过我在那些话里听出来了一些信息，阿婆的孙子是想让阿婆扬眉吐气才去加入地球互助会的，”顾放说，“我事后调查过，他所在的那个小队是个前锋敢死队，生还几率很小，但他是主动报名加入的，可能是想尽快拿到功勋让阿婆开心吧。”
“上次我听阿婆说她不知道孙子去哪了，你是不是没把死讯告诉她？”季从风问。
顾放点头，“我那天去找她，但最终没有开口，只假装是普通房客，在店里住了几晚，走的时候我把那几张纸币塞在了枕头下，”顾放轻叹了口气，“不过她其实早就知道她孙子凶多吉少了，老太太精着呢，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季从风有些意外，他觉得老太太看起来很乐观开朗，不像是经受过许多伤痛的孤家寡人。
“所以你后来常去照顾她生意？”季从风问。
“是，也不是，”顾放说，“照顾阿婆生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确实很喜欢在她店里住，让人觉得安静，舒服，次数多了就跟阿婆熟了。”
“你们宿舍条件不好吗？”季从风有些疑惑。
“挺好的，”顾放说，“就刚好那段时间，喜欢住外面。”
顾放依旧没有明说原因，季从风却忽然想起王一鑫曾跟他说过，顾放在蓝塞保卫战后性情大变。
好像是怕季从风追问，顾放绕开了自己，沿着阿婆的话题说下去，“我后来跟阿婆熟了才知道，她前半辈子在爱情婚姻上都顺风顺水，地下城生存条件有限，她丈夫还是一直把她当孩子宠，两个人儿女双全，日子简单快乐。”
“只是步入中年后，她的丈夫因病猝然离世，女儿在赫特城的纺织厂上班，有天下班回来的路上，被人奸杀还掏走了器官，儿子和儿媳妇是因为辐射病死的，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孙子。”
顾放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看季从风的表情，在莱特星那样的温室里待久了的议长，对地狱只怕难以接受。
季从风也确实很震惊，既震惊于阿婆的身世坎坷，又震惊于顾放说这话时平淡无奇的语气。
顾放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说：“你所震惊的，不过是这座地狱的日常，像阿婆这样的人，在地球数不胜数，有些人的人生，就是靠着前半生的幸福才能支撑下去的。”
他自己何尝不是被人生前二十年的幸福支撑着的。
“因为很常见，所以很合理吗？”季从风反问，他并没有切身体会过地球的混乱与残酷，所以不能完全理解顾放面对残酷地狱的理所当然的态度。
顾放轻笑了一下，像是无奈，又像是嘲讽，“不合理，不也依旧存在吗？或许议长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改变这一切，但我不认为地狱会被湮灭，在莱特星难道就不会滋生黑暗吗？天灾不好说，但只要有人的存在，没人能躲过人祸。”
这是个无解的话题，因为人类始终都在对抗自己，既要订下道德与规则，又要将道德和规则弃之如敝履，人性使然，无谓言说。
季从风其实并不反对顾放的观点，但他更相信，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人敢于对抗人性之恶，只是两人之间气氛刚有缓和，此时再深入下去这个话题，确实是不合时宜了。
“议长，夜深了，回基地吧。”
两人已经出来了一个多小时了，现在赶回去时间刚好，两人在黑市里继续走着，再拐进下一个巷口时，顾放觉得有些不对劲，眼前这条小巷不似他们之前经过的那些巷子般灯红酒绿，只零星几扇窗里亮着灯，而且太安静了。
黑市的夜里，不可能出现如此安静的路。
顾放伸手将正往前迈腿的季从风拉到身后，下一秒，一颗子弹从季从风原本的站位划过，射中了两人身后的墙。
“趴下！”
作者有话说第26章 地狱日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