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霍香

7、自由和平等

　　“安宁……安宁……”

　　安宁迷蒙地睁开眼，发觉自己正坐在帝国军事学校的天台上，一个身影朝她的方向倾过身来，轻声唤她的名字。

　　那人的面容她看不清楚，但却清晰的知道——那是许今远。

　　而她，正在回忆编织的梦境里。

　　“安宁，为什么来这里？”许今远安静地看着她，说道。

　　安宁，更准确的说是十年前的安宁，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

　　“为了，自由、和平等——”

　　然后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那么丝荒谬的安宁，慌忙垂下眼眸躲开了许今远的视线，而一直温柔注视着她的人，轻轻笑了一声：

　　“那你找到了吗？”

　　十年后的安宁蓦地抬起头来，与许今远四目相接，他原本模糊的面容在那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少年意气的许今远，也是永远不会再老去的许今远。

　　十年前的安宁摇了摇头，可沐浴在他目光中的十年后的安宁却踌躇了。

　　她已经离开那里太久了，早就不知道现在的帝国是什么光景？那些灰败的、腐朽的是不是依然存在？他们当年付出生命的努力是否白费？

　　“那，你能替我去看看吗？”

　　许今远对她说道，对那个动摇的、犹豫的、不安的安宁说道。

　　安宁回望他的眼眸，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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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活着，快，快，医疗兵！”

　　一针强力药剂注入后，许岳川眨了眨眼，终于醒了过来。

　　“这，这是，支援？”

　　看见面前帝国医疗兵穿着的人，许岳川精神一振，猛地坐了起来。

　　“你的伤势太重，别动！”医疗兵眼疾手快把他按了下去。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许岳川焦急道。

　　“我们到得不算晚，逮到了一部分多莱狗，一些跑了正派了人追，村民们也正在救助中。”

　　许岳川有心想问安宁的安危，却又觉说不清楚，他固执地想要翻身起来自己去找，忽然胳膊上一痛。

　　“上尉，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医疗兵将一管药剂推入他的胳膊，不容置疑道：“我们的战友会处理好剩下的事。”

　　许岳川瞬时感到一阵晕眩，他摇了摇头，仍没能抵抗药剂的作用，倒在了地上。

　　在经历了山体滑落和帝国后续部队攻击的瓦利莎带着残余的多莱部队紧急后撤，她捂着还在淌血的胸口，苍白的脸有些扭曲。

　　不该是这样的结果的，明明一切都已计划好了，却偏偏，偏偏遇上那个人——

　　忽然前方的草叶一颤，一道削瘦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看见那人手中染血的剑刃，瓦利莎呼吸一滞，喉间冒出一声嘶哑的讽笑：“看来，我今天注定要死——”

　　“世上没有注定的事。”安宁淡然道：“我给你活下去的机会。”

　　瓦利莎眼皮一抖，颤抖着声音道：“你，想干什么？”

　　“你们的真实目的？”

　　安宁抬眸盯上瓦利莎躲闪的神色：“我不听废话，而且你应该也不想落在后面的人手上。”

　　瓦利莎嘴唇张了张，似是想说些大义凛然的话语，安宁洞察她的意图，开口道：“没人不想活着，你还年轻，会走得更远的。”

　　瓦利莎一怔，她没想到这些话，会从安宁口中说出来……

　　“这山脉里，有上面要的东西……”瓦利莎言辞含糊着，低声道。

　　安宁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侧身让出道来。

　　瓦利莎抿紧下唇，慌忙离开，在经过安宁身边时，忽听她道：“帮我向萨利斯特问好。”

　　瓦利莎一怔，侧眸看她，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睛，似地狱中跳动的火焰，深邃而空洞。

　　“让他好好活着，等着我与他再见面那天。”

　　安宁看向空无一物的前方，声音幽远而低沉。

　　这场纷争终于短暂落下帷幕，风谷村村民们大多保全了性命，可房屋多数却已经毁坏了。

　　看着一片破败的村庄，包扎完伤口的村民们都纷纷抹起了眼泪。

　　“我们接到上级指示，会协助大家撤离风谷山脉，迁入最近的城镇居住。”

　　十一军派来支援的领队中校瑞塔正在同村长协商村民的后续撤离措施，无事可做的安宁坐在大石头上，给晓晓梳头发。

　　“搬家了以后离学校就更近了，这样天天都能回家。”看到晓晓有些难过，安宁努力提起些高兴的话题。

　　“可他们说，我们再也不能回来了？”晓晓昂着头，眼眶湿润。

　　安宁沉默了，如果瓦利莎说得是真的，那以后风谷山脉将成为军事重地，帝国会分设警戒区，派遣部队入驻，禁止普通人进入了。

　　“外面很大，很漂亮，你会喜欢的。”安宁摸摸晓晓的头，温声道。

　　“以前你对我可不是这样。”许岳川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在安宁身边坐下。

　　许岳川伤得太重，短短一小段路便有些轻喘，脸色像白纸一样。

　　安宁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他一会儿，他只垂眸望着她，无谓地笑了笑。

　　“我以前，对你不好吗？”安宁微歪了歪头，问道。

　　如果被摁在地上揍得爬不起来，从三四米高直接踹下去，让他饿着肚子练了三天也算好的话……

　　许岳川回想着以前种种，渐渐沉默下去，忽然头上落下一点温暖的触感，他微惊讶地抬眸看去，正好撞进安宁的眼眸。

　　“那对不起了。”

　　安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就像摸晓晓的头一样，眼神是温暖的平静。

　　许岳川忽的哽住了，一股莫名的、委屈的情绪袭上心头，不是对安宁当年严厉的控诉，而是对她突然消失十年的怨恨、担忧、和释然……

　　“……我”

　　“安宁女士吗？”瑞塔突然走上前来，眼神闪烁地看向安宁道：“国王陛下请求与您通话。”

　　国王陛下！

　　许岳川一惊，可安宁却好似毫不意外的站起身来，接过了瑞塔手中的通讯器。

　　通讯器画面里是一个白金长发的英俊男人，他的背后挂着帝国的红底金纹的国旗。看见安宁后，莱明曼灰色的眼瞳一闪，无声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才缓缓道：

　　“安宁，你过得好吗？”

　　“很好，陛下。”同样静静凝视了对方一会儿，安宁不急不缓道。

　　莱明曼轻笑一声，语气温和：“那你愿意回来吗？”

　　安宁沉默着没有回答，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和抵触，莱明曼又说道：

　　“如果我告诉你，萨利斯特在一小时前宣布了将重新担任多莱军事最高指挥官呢？”

　　安宁瞬间皱起了眉头，握着通讯器的手倏的收紧了。

　　将安宁所有反应尽收眼底的莱明曼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声音幽幽，缓缓道：“那只秃鹫不知廉耻的回来了，你还能获得真正的安宁吗？”

　　“安宁，回来吧，帝国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

　　下定决心的速度比想象中快，在载离许岳川和辛西娅等人的飞行器到达时，安宁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站在了登机口。

　　她的行李实在单薄，居住的木屋已被烧毁，仅剩的便只有手中这把长剑。

　　当年来到这里时只有这把剑陪在身边，而现在的她，依然这般孑然一身的离开。

　　“陛下对这次的行动非常重视，将在首都亲自接见你们。”瑞塔中校环视舱内的许岳川小队众人，最终视线仍忍不住落在安宁身上。

　　陛下又何时亲自召见过这类行动队的队员，如果不是这个人突然出现，许岳川他们又怎会有这样的荣光·····

　　将万千话语尽数咽下，瑞塔只嘱咐了一些面见陛下的注意事项就离开了，剩下舱内的小队众人兴奋得窃窃私语。

　　“陛下见我们，是不是要奖赏我们？没想到就随便出个任务，还能碰上这样的好事！”

　　“那希望陛下的奖励是把我调到首都周边的驻点吧，我可不想天天待在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多莱人突然来了，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

　　大家都喜形于色，只有安宁安静地望着窗外什么也没说，看着碧绿的风谷山脉渐渐远去，缩小为一个圆点，最终消失不见——

　　风谷山脉离首都直线距离将近五个小时的路程，途中经过多处军事空域管辖区域，而安宁一行因有国王的批准，一路畅通无阻。

　　小队成员们早得知了安宁的身份，惊叹好奇之余，敬畏更多，因此一路都不敢多言，怕打扰了她。
　　而一路阖眼浅眠的安宁，直到舱内广播通知将抵达首都上空时，才睁开了眼睛。

　　即使才至首都边缘区域，却已是令人眼花缭乱的繁华盛景。

　　这个城市日新月异，每天都有着新的发展与变化，是无数帝国人向往又可望不可及的地方。

　　安宁望着窗外陌生又熟悉的景象，一时有些出神。

　　她已经离开这里，十年了啊……

　　飞机停靠后，坐上接驳车，伫立于停机坪一侧的，是一块巨大的广告牌，上面是首都市市长竞选的宣言。

　　“这是罗根，最近大火的候选人。”

　　看着安宁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那块写着红色大字“自由与平等”的口号的大屏时，辛西娅热心的介绍道。

　　“他的主张是消除上下街区的贫富差距，打破教育和医疗壁垒，要在下街区每个区都设立一所高等大学和高级医院。
　　受到了大多数下街区的居民的支持，势头很猛，大家都觉得他很有可能就是下一届市长。”

　　“你也支持他？”安宁听出了辛西娅语气中的激动和向往，问道。

　　辛西娅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没办法，我和罗根都是下街区出身，自然也希望下街区得到更多的利益。”

　　“安宁学姐，你觉得呢？”

　　安宁想到了什么，轻叹般说道：“我那一届的学生，加上我只有三个来自下街区。”

　　言下之意，她自然也是支持这一政策。

　　而辛西娅听到她的话，却抓住了另一个重点，神情更加兴奋起来：“您，您也是下街区的人吗？”

　　她原本以为，能取得那样辉煌的成就，只有上街区那些世家才能培育出来。

　　“我出生于下街区第六区。”

　　安宁一脸平静的说着，眼前忽的浮现出下街区的景象。

　　那弥漫的浓烟，永远无法消散的阴云，堆积成山的垃圾，眼眸失去神采的人们，隐藏在角落的阴暗与罪恶——

　　那是帝国的最底层，也是地狱的最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