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霍香

23、太阳节

　　“许岳川，我们比一场。”

　　十二年前的安宁也是这样，对刚结束训练狼狈倒在地上的许岳川说道:“你赢了，我就放你一天假。”

　　安宁他们来这里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许岳川的时间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像台不停运转的机器般忙碌。
　　许岳川沉默又内敛，他心知训练的重要性，平日里都刻苦认真，从不会偷懒耍滑，这也是他第一次提出想要休息一天的要求。

　　只是因为明天，是首都最盛大的节日——太阳节。

　　这是秋日尾声里最隆重的节日，意味着收获的喜悦，也为了感念太阳所洒下的辉光。

　　这一天全首都居民都会放假一天，学校也不例外。
　　欢呼声从凌晨便回响在街巷，各家各户门前点缀满了鲜花、彩带，置办好了美酒佳肴。在中心广场也会举办热闹的舞会，年轻人们坐着小船欢歌，顺着河流而下，在音乐声中起舞。到了晚上，还有盛大的烟火仪式，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烟火的彩光中，美不胜收——

　　那样动人的场景，连最冷漠无情的人也会为之动容。

　　但安宁，显然不在其列。

　　当安宁前一天照常将训练课表发给许岳川时，许岳川愣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说道:“太阳节，也不休息吗？”

　　却只得了安宁冷冰冰的两个字:“照常。”

　　许岳川向阿什莉他们投去求救的目光，却只得来大家自求多福的眼神。

　　今天不知为什么迎来了转机，可这个要求也实在是——

　　“这，这怎么可能……”许岳川抠着地上的草皮，嘀咕道。

　　以他现在的水平，怎么可能赢得了安宁，还不如做梦来的比较快。

　　安宁瞥了兴致缺缺的他一眼，开口道:“试一下也不敢？”

　　安宁平时的语气很少有起伏，但在这句话里许岳川却听出了一阵淡淡的不屑。

　　这不知为何激起了许岳川的好胜心，他本来不是冲动的性格，或许是此刻刚训练完热血上头的缘故，他立刻便答应了下来。

　　可当站在安宁对面，真正直视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瞳时，害怕才缓缓攀上了他的心头。

　　这可是安宁啊——

　　“需要我让你一只手吗？”安宁好心问道。

　　“不用……”许岳川咬咬牙，硬着头皮道。

　　事已至此，多一只手少一只手又有什么区别，还不如输得更体面些。

　　“好，你先。”

　　安宁不再谦让，分开双脚，微勾起脊背，眼神专注而冷漠，像只蓄势待发的孤狼。

　　箭在弦上，许岳川已经没有后退的道理了。

　　他学着安宁的样子，同样微屈下身子，只是无论是他摇晃的眼神，还是瘦弱的身体，在对面安宁的映衬下，都像是只还未褪去胎毛的狼崽子。

　　在短暂的眼神对峙后，许岳川先败下阵来，他索性移开视线根本不去看安宁，开始迅速回想着安宁教给他的内容。

　　速度要快、脚步变换要稳、身体下压、下盘扎牢、护住脆弱部位……

　　当这些内容一点点浮现在许岳川脑海中时，他竟感到有些惊诧，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学了这么多东西，而很多东西，身体已经先于他的意识更快反应了过来——

　　当许岳川冲向安宁时，安宁定定站在原地，脚步没有移动一下。

　　在许岳川的拳头只冲她的面门时，安宁只偏了偏头便躲过了，紧接着她同第一次对许岳川动手一样伸手朝他肩部推去，这时的许岳川早有警觉，迅速回身躲开。
　　而后许岳川及时调整攻势，转而压低身子攻击安宁的腿和脚踝，他的身体瘦弱而灵活，这样的方式也是最适合他的。

　　察觉到他的动作的安宁脸色未变，脚尖后撤，随后伸手便朝许岳川后颈抓去，没能躲避开被抓住衣服后领的许岳川马上转换招式，起身抱住安宁的腰部，以体重压迫她后退。

　　这一招确实奏效，但也仅仅维持了一秒，下一秒安宁一肘击在他的后背，将他瞬间打趴在地上，捂着胸口痛得快吐出来。

　　安宁看了看蜷在地上的许岳川一眼，面无表情道:“站起来。”

　　许岳川一边咳着，一边抬眼瞪着她，那一刻完全被热血裹挟了，不管不顾的又冲了上来。

　　很可惜，结果并没有改变。

　　“站起来。”

　　“再来——”

　　“来。”

　　……

　　在安宁的话语中，许岳川一次次被打趴下又站起来，他已经渐渐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和安宁打架，或者说只是单纯的在受虐。

　　但他在一次次倒下又站起来的过程中，确实感受到了那么一丝，战斗的乐趣……

　　就这样这场比赛一直持续到太阳落下，到许岳川倒在草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安宁站在太阳的余晖里，背手俯视着他，没有再开口让他继续，而感受到安宁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许岳川，喘着粗气，虽有不甘，但却不得不说道:

　　“我，我输了……”

　　这句话像是耗费了他所有力气，他砰的一下倒在地上，连眼睛也微微闭了起来。

　　“明天休息，第二天继续。”

　　安宁忽的扔下这句话，然后也没去看许岳川的表情如何，便头也不回的走掉。

　　而终于反应过来的许岳川，瞪大了眼睛坐起身来，却只能看见夕阳下越走越远的安宁的背影，半晌，终于发出一串痛快的笑声。

　　太阳节的盛景果然不负期望，大街小巷都弥漫着欢歌笑语，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
　　许岳川在学校里没有什么朋友，但却仍有着少年人爱玩闹的天性，他特意回家梳洗了一番，换上一身新装，便投入了满世界的热闹与欢快中。

　　食物和水果的香气令他流连忘返，鲜花和彩带令他目眩神迷，许岳川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假期，即便身边跟着的是许家的保镖，但也丝毫影响不了他的心情。

　　顺着河流蜿蜒而下，可以直达首都中心的广场，那是整座城市最热闹的地方，将近傍晚，舞会已经开始，音乐声隔着几条街便能听到。
　　盛装打扮的年轻男女手挽着手在广场上跳舞，裙摆如花瓣般展开，脉脉情意在眼波中流转。

　　许岳川挤在角落里看了一会儿，便红着脸急匆匆走开。

　　就在他被拥挤的人群簇拥着往即将燃放烟花的地方走去时，他突然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将近两米的巨人卢西奥，他的身形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而他的身边似乎是阿什莉他们。

　　虽然小队成员们名义上是许岳川的教官，但在这一个多月的相处时间里，他们已经是许岳川在这所学校里最亲近的人。
　　今天这样快乐而难得的时光，许岳川也想要与他们一同分享度过。

　　可当许岳川拼命朝看见他们的地方挤去时，却又看不见人了。

　　被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河边，许岳川努力抱着护栏才稳住身形，他四处探头找了找，都一无所获，这才遗憾地低下了头。

　　也就是这一低头给了许岳川一个惊喜，河流上悠悠飘来一条小船，上面坐着的都是他熟悉的身影。

　　不仅是卢西奥、阿什莉和萨福尔姜他们，安宁和许今远竟然也在。

　　没有想到安宁也会来参加太阳节……

　　许岳川怔了好一会儿，才兴奋地举起手来朝小船的方向用力地挥着手，他激动地大喊着:

　　“安宁！安宁！”

　　可周围的环境太过喧闹，他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人群里，而他矮小的身子也被乌压压的人群吞没了。

　　但许岳川仍没有放弃，他以自己都没不知道何处所来的执拗，倔强地朝安宁所在船只驶来的方向，不顾身边其他人的目光，固执地大喊着她的名字。

　　或许是他的努力终于有了回应，船上原本低着头的安宁头微微一动，便要朝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砰！砰砰！”

　　忽然天空炸开剧烈的声响，绚丽的彩光在暗夜之中迸射开来，将黯淡的天空绘成一副美妙的图案。

　　放烟花了。

　　而刚要抬起头来的安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吸去了注意。
　　她仰着脸，专注地看着天空的美景，那张苍白而冷漠的脸在绚烂亮光的渲染下，似乎也染上了柔和的温度，一点点软化下来，像是一个梦境般的微笑。

　　而站在漫天光芒下的许岳川此刻却没有抬头看那盛景一眼，周围人或惊叹或赞美的话语萦绕在他的耳畔，可他的目光却一瞬不曾移动，只怔愣地落在那艘小船之上，那张他曾凝视了无数次的面容之上——

　　就在这时，在许岳川的视线之中，在暗夜与亮光交相辉映之间，一直坐在安宁身边的许今远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

　　然后在安宁将目光从天空收回，转头看向他时，许今远朝她微微俯下身来——

　　在热闹的喧嚣与辉光的映照下，他倾身吻住了安宁。

　　旁边的阿什莉似乎发出了一声惊叹的尖叫，但很快默契的队友们就转过身将小船上的宁静留给了他们。

　　周围纷繁复杂，而今夜这只静谧的小船之上，这对有情人在亲吻彼此。

　　烟花的盛景为他们祝福，旁人的欢呼为他们歌颂。

　　而站在桥上凝视许久的许岳川，终于放下了一直举着的，那只沉甸甸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