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身似浮萍 ...

  •   叶安燕当即起身俯拜,道:“娘娘大义。”

      太后不欲再言此事,只是将她扶起,转而问端木浅:“你今日过来,可是家中有事?”

      这几日都城遭难,太后身在宫中,加上国事纷扰,分身乏术,也难以顾及母家,是以这般问。

      端木浅道:“家中一切都好,怕姑母担忧,故而遣我来报个平安,姑母近日一切都好?”

      太后轻轻向后倚靠卸去一些力,道:“都好,难为家里费心。”

      叶安燕瞧她们姑侄唠起家常来,正要找个由头起身告辞,却听外面一人冒冒失失过来:“娘娘!父皇——”

      似是瞧着里间有人,才蓦然止住话头。
      太后陡然起身,一手扶着桌角:“皇上怎么了?”
      又察觉不妥,和缓语气道:“起来好好说话,如此成何体统?”

      太子道:“是,父皇遣儿臣来唤,说是有要事要与娘娘相商。”

      太后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知道了,哀家自会过去。”

      叶安燕见状顺势道:“既如此,末将改日再来拜见。”

      连称谓也十分乖觉地选择了保持尊卑之序,现在不比方才四下里无人,连太子都规规矩矩地尊一声“娘娘”,她如何能越过太子?

      太后起身,一手扶在她肩侧,道:“好孩子,不急,先在这里同浅儿和元乾叙叙话,哀家去去就来,晚上也留下来一道用膳吧。”

      叶安燕只能留下来。
      虽说确有儿时的情分在,可她到底已经离京数十年,加之其间兜兜转转,于她而言,几乎算是两辈子没有见过这两个儿时“玩伴”。

      况且身份处境的不同,早已决定她不是曾经的那个叶安燕,几人在此相顾无话。

      端木浅率先打破沉默,说:“姑母赏你什么了?”

      叶安燕抿了一口茶,只道:“赏我留在京中当个好差呢。”

      端木浅看着她:“那我们以后能够时常见面了。”

      叶安燕不置可否,见太子萧元乾垂手不语,想起之前隐约听过的一点传闻,还有前世的一些细则,忽然道:“我进宫前去见了一人。”

      端木浅问:“是谁?”

      叶安燕没有正面回答,“听说太子表哥前些时日定了门亲?”

      她问得无比随意,却好似踩中萧元乾的痛点,但见他慌忙否认道:“还不曾纳过采交换过庚帖,不作数的。”

      叶安燕饶有兴致反问:“哦?我怎么听说连期都已请好,只差拜堂成亲了?”

      萧元乾立时急了:“胡说……哪个小崽子胡说!分明只是送过聘礼……”
      叶安燕好整以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连聘礼都送过了,却还没有纳采问名?”

      婚仪流程早有定理,何况是皇家之人,礼部那群人也不是吃素的,岂能任由太子的婚事胡来?

      萧元乾涨红着一张脸,被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小时候叶安燕就爱捉弄他,如今还是这般讨厌。

      瞧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堂堂一国储君居然这般不磊落,叶安燕心里不免泛起鄙夷。

      端木浅不由出声:“阿燕,你就别再逗他了……”

      叶安燕转过头,笑意吟吟道:“我方才去牢中,见那孟氏女甚是可怜,身在牢中孤苦无依也就罢了,不曾想我大梁的牢狱竟是如同私设,什么宵小之徒也能任意出入罔顾上意。”

      “太子表哥既然同她有所渊源,何以放任她被这般欺凌?我大梁律法难道果真形同虚设不成?”

      萧元乾被她含沙射影,更加坐不住:“那分明是她咎由自取,与我何干?”

      端木浅也道:“阿燕是在为那孟氏女抱不平么?殿下与她划清界限方是明智之举,否则如何同天下人交代?”

      叶安燕不免心感失望,都城锦绣,可藏在这锦绣丛中的那些心思,无一不令她作呕。

      “孟氏之谋算,她一个两度被抛的孤女能知道什么?何况再如何论罪,你我难道不清楚,她能在其中起到什么关键作用不成?大梁律法论官员之罪向来罪不及女眷,今次倒是破例。”

      旁人不敢置喙之事,她作为亲历者若还保持沉默,与世间无数漠然旁观者有何异。

      端木浅不赞同道:“阿燕自陇西入京,一路上也该见过不少身死于狄戎刀兵之下的亡魂,若非孟硕延误军机,中州百姓也不必遭此横祸。她孟氏提前举家出逃,此事如何叫人不疑心?她既身为孟家人,如何能够置身事外?”

      何况法度无非就是为了让底下的人安生听命,就事论事,孟书仪无论如何都该背这一身骂名和罪罚。

      皇权威严不容挑衅,加之如此大难之后,若连个罪魁祸首都没得处置,岂不是叫天下人笑话?
      听闻皇帝那日差一点就要弃城而去,却暗中敌方埋伏,这才落得如今缠绵病榻,太后以一己之力稳住朝局,安定民心,有些举措和决定也是必须要做的。
      大梁军士千万,唯有她陇西叶氏及时回援,这之后封赏不尽,一步登天,日后焉知不会是第二个孟氏?

      皇族对这样的大功臣,不得不早做防范,在她立下大功的那一刻,便注定接下来的许多事情。
      查清其中真相,不仅是给天下一个交代,更是杀鸡儆猴。

      她的立场若是动摇,其中的意味便有些微妙。

      话说到这一步,叶安燕也不便继续深言,只是沉默不语。

      “不过皇后娘娘也同你是一样的说法,确实,从私情上而言,我亦十分同情她。左右这些事不是你我说了算的,究竟如何,端看命数吧。”

      叶安燕闻言垂下眼眸,喉间咀嚼出几分苦涩与不甘:“命数……”

      太后留她一块用膳,这一顿饭也吃得没滋没味的,她心中氲着一股无名的火气,不痛不痒地轻轻啮噬着,始终不太爽利。

      *

      昏暗的牢狱里光线晦暗不明。
      纤细苍白的皮肤上几乎看不见多少血色,灼灼滚烫的温度时刻昭示着不详。
      医官好容易才稳住自己不停颤抖的手,不过扶上孟书仪的脉片刻,便似丢烫手山芋一般迅速收回手。

      “不成了……不成了!高热不退,加上先天心疾,此乃早夭之相啊!”
      “求大人另请高明吧,下官实在是……无能为力。”
      能活到现今某种意义上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衙差紧锁眉头,不耐烦道:“仔细看好了吗?若有错漏,小心脑袋!”

      医官哆哆嗦嗦地抬起头:“千真万确,下官虽然医术不精,可这等绝脉断不会错呐,若非有高人医治,此女恐怕都活不到这般岁数。”

      衙差只蹙眉说了句“等着”,转身出去禀告:“大人。”
      而后等待示下。

      “真是个麻烦。”韩琳面色阴沉。
      重刑用也用不得几个就成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偏偏浑身上下就数嘴最硬。

      “再找个好大夫来,先吊着吧,能吊多久是多久。”

      衙差俯首,声音低沉:“是。”

      待韩琳离开,牢狱间只剩下滴答的水声,安静得落针可闻。

      衙差在原地逡巡了一会,待得天色差不多,方说:“到饭点了,兄弟们先去休息吃饭,我在这儿守着。”

      值守的其他人自各方角落动作起来,一番告辞熙攘之后,此间才彻底安静空旷下来。

      先前的医官早已离去,此时天色已晚,昏暗的烛火沉沉跳跃,昏黄的灯光下许多细节都看不分明。

      衙差自外间重新领进来一个医官打扮的人,再次拿出钥匙,轻车熟路地将牢门打开,走到奄奄一息的人身侧,一手轻轻扶上去,低声唤道:“书仪,书仪?”

      两声虽低,却同先前判若两人,俨然是属于女子的声音。

      她抬起手,满眼疼惜,小心翼翼地拂过眼前人的发鬓,被汗水浸濡得湿透,触摸到孟书仪滚烫的肌肤,瞧她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眉间也痛苦地纠结在一起。

      刚来的女医不由分说地捉起那纤细的手腕,仔仔细细地诊起脉来。

      “如何,还有得治吗?”褪去声音掩饰的苏筝急切问道。

      孟书仪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出气多进气少,浑然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看起来随时都要一命归西。

      这孩子自被她捡到起,养护这许多年,先天心疾的身体本早已被呵护得与寻常人无异,平常也显露不出什么劣势来。

      如今这一番折腾,却是……

      女医侧过头,又细细查探过其它小节,方才谨慎说:“寻常人没有办法,好在我正好能治。”

      苏筝激动得有些哽咽:“华兰,若能救她,此恩我永不敢忘,今生必报!”

      华兰猝然皱起眉,挥挥手像是驱散什么瘴气:“别,我可没说要你报不报的,只求你这短命的徒儿别在我手里折了才好,否则我华家的招牌眼看不保咯。”

      “若是治好了,一手诊金一手了事,甭跟我说这些虚的。”

      言语间已经利落地将银针拿出来,放在火上炙烤,果断地开始诊疗。

      用药容易留下痕迹,且以病人目前的状况也难以服药,不如先以针法疏通,之后再佐以药物。

      苏筝垂下头,眼角这才瞥到孟书仪手骨之间血迹斑斑,颤颤巍巍抚去,指尖触手一片冰凉。
      “这手……”

      华兰扫过一眼,只道:“别担心,废不了。”
      末了又补:“不过定是不如从前灵活。”

      苏筝心疼无比:“无妄之灾啊……”

      若非她当初放手任由孟家将人带走,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大难之下,能够苟全性命已是不易,苏筝也不敢奢求什么:“只要能渡过此劫。”

      “多亏之前的身体底子尚算可以,在牢狱重刑之下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幸运。”华兰出声安抚,手中动作未有停滞。

      孟书仪只觉自己置身无边烈火之中,被烧得浑身骨头都要化了,独留下灼灼刺骨的疼痛与煎熬。

      她挣扎着无法醒来,眼前是挥之不去的噩梦与阴翳,浓稠的鲜血、发凉的身躯、无边的指责与咒骂,如山一般压向她。

      她感到无比的不安与委屈,那些千夫所指,那些罪状之上的字字句句,一遍一遍地向她勾魂索命,都想将她拖入那无边地狱,叫她不得超生。

      凭什么?
      仅仅是因为她生来姓孟?

      朦胧中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身上的冷意被一点一点拔除,渐渐回暖。

      “书仪,书仪!”苏筝急切地低声呼唤着。

      孟书仪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一张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脸。

      “书仪,师母来带你回家。”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身似浮萍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