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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   夜幕低垂,皎洁的明月悬挂在苍穹之间,北留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已到达了帝丘。

      裴空逐骑着马站在城门前,高声说道:“今日天色已晚,请公主和使者先在我府上在休息一日,明日再随我进攻面圣。”

      北留和亲公主阿尔喀坐在轿子中并未露面,只有使者上前道谢。

      阿尔喀坐在轿子里,听着这有些不太客气的男声,心中有些不满。她的母亲算得上半个中原人,身为北留的嫡长公主,她却没有草原人那般骑马射箭的本事,倒是随了她母亲性情,更多了一些女孩的娇羞妩媚。

      软风轻拂,黑发上系着红色绣花头巾如丝如云,随风微动。

      轿子停下来,带着几分桀骜气息的男声再次响起:“到了,下来吧,公主。”

      阿尔喀撩开轿帘,裴空逐入目先是一双雪白鹿皮靴,靴身镶嵌着流光溢彩的宝石,熠熠生辉。

      直到她走出来,裴空逐才看清她的全貌:一袭宝蓝色罗纱长裙,腰间束着一根银白色丝带,身姿高挑修长。长裙下摆点缀着精致别样的图案,繁复纷杂却不失整体和谐,将她妩媚多姿的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

      “是你?!”阿尔喀在看清裴空逐的容颜后有些微微地震惊。

      “对,就是我。”裴空逐还以为她指的是他在战场上骁勇杀敌,不知道杀了多少她北留将士的事。

      裴空逐也不知道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将她嫁给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能说教说教的文人墨客也就罢了,他手上沾了多少北留人的血,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裴空逐有些心高气傲地开口:“公主不必惊诧异,今晚暂且先在府上住下,明日带公主进宫面完圣之后,我自会求陛下为公主安排新的住处,不会与公主有过多交集。”

      阿尔喀摇摇头:“是我啊!你好好看清楚,你不记得我了?山那边的牧羊人。”

      裴空逐的瞳孔略缩,觉得嗓子有些干涸,突然说不出话来:“你……”

      “没错,是我啊!”阿尔喀上前一步握住裴空逐的双手,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裴空逐在那双深褐色的瞳孔中中嗅到了些许熟悉的气息。

      岁月熙熙,他也有些记不清到底是多少年前了。

      只记得那时候大雪纷飞。

      那场奇怪的大雪忽如其来,像是某种预兆。

      白茫茫的大地上弥漫着冰冷寂寥,战鼓声隐隐传来,战马奔腾而行,战士们身穿银甲,紧握长矛,在刚刚结束的战场上寻找着失联的裴空逐。

      寒风凛冽,大雪纷纷扬扬,裴空逐躺在雪地里,血色在周围一圈圈晕染开,像是洁白的画布上的一朵彼岸花。

      满天银色的雪花在他身边旋转飞舞,他艰难地爬起身揉了揉眼睛,视线逐渐清晰,风雪还未停下,他的视线定格在不远处一抹亮眼的红色。

      走近了看才发现是一个女孩儿。

      看她身上的服饰,她并非是大秦的子民,再者,他在军中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孩。想也不用想,她一定是北留的人。

      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裴空逐转身向己方的营地走去,走了不知道有多久,他忽然在大雪中停下,又折了回去。

      女孩暴露在这酷寒之中,身上冻得都有些发青,唇角也微微发紫。裴空逐先用脚尖踢了踢女孩儿的腿,她也十分给面子地挣扎着动了一下。

      裴空逐叹了口气,蹲下来小心地将她从雪地中抱起。她的身体冰凉而颤抖,但他身上的伤口灼热而滚烫。

      手臂上的伤口撕裂的痛感清晰而猛烈,还在不断滴血,裴空逐双手抱着她,温热的鲜血顺着手臂流向手指节,最后滴落在雪地上,形成一个一个深深浅浅的小坑。

      雪下得越来越大,天地间化为一片银白。裴空逐双手紧紧地抱着女孩儿,两个人身上的体温交织在一起,女孩悄悄睁开眼,看到了那明明满是伤痕,却还倔强坚毅的眼睛,一份不知名的情绪在心中悄然诞生。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避风的山洞,裴空逐手撕下自己的披风,为她擦去脸上的冰霜,替她盖在身上。

      当他踉跄起身时,女孩儿的手却突然抓住了自己的衣袍。

      “喂!你叫什么……”女孩儿气若游丝。

      裴空逐抓着她的手放开,替她捂好披风:“一个山那边的牧羊人罢了。”

      当女孩儿醒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一个沾着血迹的披风。她走到洞口,那人不知道已经走了多久了,连血迹也被后来的大雪蚕食得一干二净。

      阳光透过烟尘的漫天遮挡,只剩一抹淡金色的余晖洒落在雪白无垠的大地上。

      她手中紧紧抓着那个有些破败还带着血腥气的披风,暗自念道:“是山那边的牧羊人……吗?”

      “喂!我说,想起我来需要你这么久的时间吗?真不公平!我可是整天想着你呢!”

      阿尔喀冲上来站在裴空逐面前,她比裴空逐矮很多,只到他的肩膀。

      裴空逐也颇为讶然:“你竟是北留的公主?”

      阿尔喀纠正他:“是嫡长公主哟,牧羊人。”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阿尔喀又补充到:“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那个时候,我告诉了你我的真实身份的话,你还会救我吗?牧羊人?”

      见他不回答,阿尔喀又立马接了话:“好啦,山那边的牧羊人,不必着急告诉我你的答案,反正我接下来会一直待在大秦,待在这里,待在你的家。”

      月光凛冽,照在阿尔喀的眼睛里,倒映出那年大雪中的影子。

      —

      夜晚的月光在哪儿都是一样的。但唯独照不进封闭的地牢。

      昏暗的牢房中,四处都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和阵阵腐臭。只有薄弱的烛火投射出淡淡的光芒,勉强能照亮一处阴森的角落。

      秦向隅心神不宁地踏入囚牢,他目睹过无数的血腥与残酷,他自己也曾经历过无边的黑暗,被人践踏,踩在脚下,那可笑的尊严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但他在地牢里看到许圉师的那一刻,从来没有过哪一刻,让他的内心像此刻一样彷徨崩溃。

      他站在扭曲的铁栏前,他看到了许圉师——那个曾经一身书生傲气,温柔干净,周身闪着光芒的人狼狈地低着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圉师!”

      秦向隅大喊出声。

      许圉师闻言抬起头,在看到秦向隅后,目光有些闪躲,但又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依旧扬起淡淡的微笑回应。

      “嗯,是殿下啊。”

      秦向隅脚步有些踉跄,走到铁栏杆前跪下,向许圉师伸出手:“圉师,快过来,冷不冷?他们有没有对你动刑?”

      许圉师的脸色沧桑而憔悴,长发散乱,如墨色的长蛇一般缠绕着他的肩膀。双唇微启,干裂而苍白,如同被剥夺了生机般,似乎连再次回应他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尝试着动了一下,但冰冷的铁链系着他的手脚,他一动铁链便发出叮叮铛铛的响声,似是恶鬼的警告。

      秦向隅又强迫自己靠近了些,在冰凉的铁栏旁靠着坐下。他看着许圉师,心如刀割。炯炯的目光扫过许圉师,轻声呢喃:“圉师啊,现在可后悔了?”

      纵使他能救下万民,此刻却救不了自己。

      许圉师闻言只能微微抬起头,一双温柔明亮的眼眸望向秦向隅,眼中有些许悲怆和无措,但没有半分悔意。

      许圉师开口,但声音却意外地带着些许哽咽:“圉师不知,殿下所说的是哪件事?不管是入仕,还是救下那些孩子,我都不曾后悔过。如今呆在这里,只能说是命运弄人罢了。”

      秦向隅触及他的目光,握紧双拳,轻笑出声:“圉师啊,仕途脏得很,你到底为什么要入仕?”

      你这样的人,应该待在一个富贵人家,哪怕不谙世事,就这样平静而安稳地过完这一生就好了。

      许圉师深吸一口气,又极轻极低地呼出:“如殿下所说,这人世间其实也脏得很,但我们不都来了吗?”

      秦向隅愣了愣,许圉师像是开玩笑般,毕竟这种语气、这种话语,实在不像是从他口中能说出来的。

      但秦向隅完全不买账:“少来,圉师可不要仗着我现在碰不到你,就想着逃避我的问题。”

      “如果殿下硬要揪出一个原因的话,或许是……我想改变的事情有很多吧!小到自身,大到家国天下。”

      牢房内静谧得很,似乎只听得到黑暗深处老鼠打洞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秦向隅忽然听到一句:“可我似乎做不到,殿下。”

      声音轻飘飘的,极低极小,但秦向隅就是听见了。那句话砸在耳朵中,分量很重很重。

      眼睛有些酸涩,舌根处犯着苦味,转身抓着冰冷的栏杆:“我一定会救……”

      “殿下!”许圉师即刻打断他。

      “我怎样都好,只是希望殿下保全自身,不要以身犯险。这是我目前唯一的愿望,希望殿下不要让我为难,好吗?”

      许圉师的声音柔和而坚定,哪怕身处这肮脏潮湿的地牢中,也如同有一股温暖的微风,吹拂着秦向隅的疲惫。

      如同初见那般,温柔,明亮,煦暖,让人渴望,让人着迷,让人沉沦其中,欲罢不能。

      一顷刻,一盛世,一眨眼,便是这荒唐短暂的一生。唯有许圉师,是他这荒唐而短暂的人生中唯一见过的神明。

      神明堕落人间,绝不能再沾染上半点蒙垢和龌浊,他的信徒绝对不允许,绝对不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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