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微醉尽余欢》文刀申扬

2、大怨种与朱砂痣

　　因我爹爹抓来山上习武的孩童们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孤儿，这些孩子们加入虎啸派后便毫无悬念地跟着爹爹姓了白。许多资质不好的倒霉孩子们胡乱地领了个古怪名字，可谓是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整个虎啸派平日里呼来唤去的好不热闹，画风也是分外扑朔迷离。

　　“呦！白花花，今夜师傅叫你去喂马！”

　　“啊？喂马啊，我叫白龙马替我去了。”

　　“白费劲，你去瞧瞧白日梦醒了没？醒了赶紧去和白吃一起吃饭，再晚点连稀粥都被抢光了！”

　　“早啊，白瞎！师兄叫你和白给一起去习武场练剑。”

　　“白花钱，你赶紧把白活叫过来，白月光小师妹催他赶紧还银子！”

　　“白白了您嘞！”

　　当然了，偌大的虎啸派弟子千千万，总会出现一些不可多得的精英与人才。而我那堪称高岭之花的大师兄白逐月，便可谓是人才中的人才，翘楚中的翘楚。

　　彼时白逐月虽只是翩翩少年，却已成为江湖第五高手，我爹也就不好意思随随便便给个名字来糊弄人家。我眼见着老爹光是给大师兄取个名字都急得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薅着为数不多的头发琢磨了半宿。

　　可惜大师兄却并不领情，来到虎啸派后就开始花式作死，想尽办法来了结自己。活脱脱一副良家少女即将被世家公子轻薄，却又宁死不从坚贞不屈的姿态。

　　想来也是，作为江湖中不世出的人才，大师兄本来一心想当盖世大侠兼济天下，却被强行挟持到虎啸派来为非作歹，那岂不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虎啸派是个什么帮派？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刀口舔血臭名远播，我那清冷如月淡漠如雪的大师兄怎能咽得下这口气，跟着我爹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本着“只要作死做得好，投胎就能投的早”这一坚定念头，来到白虎山的第一天，大师兄便寻了白虎山最顶上的那棵歪脖子树去上吊。岂料他轻功太好，歪脖老树的树枝都断了好几根，大师兄还在半空稳稳地飘着。

　　我爹抖着胡子，激动地指着大师兄的挺拔身影对众弟子说：

　　“瞧见没？这才是真正的轻功！”

　　“瞧他气质！”

　　“瞧他眼神！”

　　“瞧他风中姿态！”

　　爹爹在不远处说得绘声绘色，众弟子们一脸嗷呦，惊呼声赞叹声不绝于耳。

　　大师兄的身子一僵，直接风中凌乱……

　　来到白虎山第二天，大师兄在千剑岭上试图割腕。那些雪亮的精钢宝剑断了一只又一只，可大师兄的皓腕依然毫发无伤，甚至连道血痕都瞧不见。

　　我爹面色激动地拉着虎啸派上上下下的白姓弟子继续围观：

　　“瞧见没？这是真正的金钟罩！”

　　“瞧他腕力！”

　　“瞧他腹肌！”

　　“瞧他铜筋铁骨！”

　　围观的弟子们继续啧啧赞叹，大师兄俊脸抽搐，面上一阵白一阵红，怨念值疯狂飙升……

　　来到白虎山第三天，大师兄选择了在翠玉湖投湖自尽。像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他特意在胳膊和腿上都绑上了百斤的大石头。怎料在他举身赴清池后，那副身体却依旧稳如老狗，静静地在水面上漂浮着，只有一张脸没入了湖水中，瞧不清楚是白是红。

　　我爹这次更加过分，他拉来了许多江湖中人前来观看。众人在岸上指指点点，悠闲地嗑着瓜子，喝着小酒，仿佛瞧见了什么甚为稀罕的大热闹。

　　“瞧见没？这是真正的闭息术！”

　　“瞧他身形！”

　　“瞧那水花！”

　　“瞧他气息不动！”

　　大师兄在水中拼命扑腾挣扎，却始终未能如愿地沉下去。门派弟子和江湖豪杰们满眼震惊，在岸上连连拍手称赞。

　　只有我一人暗暗在内心腹诽：

　　“白铁疾啊白铁疾，你可真是个老狐狸精。这些天定是几次三番地在那棵歪脖树上，在那些宝剑上，在翠玉湖中做了许多手脚。大师兄你若是再继续寻死觅活，估计要改名叫白折腾了……”

　　不出所料，寻死未遂的白逐月此后在虎啸派被迫营业，每每看见我的时候总是板着一张万年冰山脸，名副其实的绝世大怨种。

　　正所谓父债子还，想来白逐月也不是个傻子，心中必然明白这一切都是我爹的鬼把戏罢了。眼见着是斗不过我爹这位江湖老手，于是便将怨气都转移到了我身上。

　　我与大师兄白逐月在所难免地相看两厌，不，主要是他厌我。

　　我爹素来忙得脚不沾地，是以在大师兄来到白虎山后就将帮派中上上下下所有事务交给他来打理，自己则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彻底当起了甩手掌柜。

　　于是我在白虎山上的日子过得可谓是分外悲催——

　　分到我手上的粥总是最稀的，月钱总是最少的，马儿总是最弱的。

　　不过我领的任务却一直是最急最重的，对手总是最强最凶狠的，搭档嘛不出所料一直是最废柴最愚钝的……

　　这些年来我暗戳戳地写了好多本江湖日记来腹诽白逐月——

　　《变态冰山男如何逼死同门小师妹》，《虎啸派面瘫脸的阴暗往事》，《无良大师兄的一百种死法》，书中洋洋洒洒用遍了我能想到的褒奖之词，譬如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表里不一虚情假意，笑里藏刀花言巧语……

　　白逐月在我面前却始终端得一派冠冕堂皇：

　　“湘灵师弟，江湖险恶，你现下要多多历练，今后才能成大器。”

　　他装得深沉郑重，我答得从善如流：

　　“多谢月师兄照顾，湘灵永世不忘。”

　　内心却早已经用那把明晃晃的银刀将他捅成人形筛子。

　　不过纵使月师兄对我万般刁难，我却从未有过半丝畏惧。因为我的功夫比月师兄还要精进许多，早已入围江湖Top 3。

　　即便是万年老三，那也是名副其实的江湖前三。倘若没有传闻中那盘踞在前两名的夺命双煞，我想必早就摆脱了这第三高手的名头，弄个江湖第一或是第二来耀武扬威。

　　念及此，我在内心用银刀将夺命双煞也捅成了两只人形筛子。

　　传闻中的夺命双煞是一对兄妹，功夫变态到令人发指，但武功高深神秘莫测，从未在江湖中露过正脸。属于请你不要再迷恋哥，哦哥只是个传说的那号人物。

　　惹不起啊惹不起。

　　“好啦，湘灵你不要跟月师兄一般见识嘛，他就是个大傻瓜，”袅袅婷婷的大师姐把我拉到一边，动作自然地挽住了我的胳膊。

　　“嗯，师姐你说得没有错。他就是个大傻子，自恋狂，假正经，道貌岸然假仁假义，虚以为蛇阳奉阴违，老奸巨猾表里不一！”我每每提及白逐月便是义愤填膺。

　　师姐莞尔一笑：“别气了，昨儿师姐亲手给你做了套衣裳，你瞧瞧喜不喜欢？”

　　“还是影师姐待我最好！”我喜滋滋接过大师姐给我做的新衣裳，屁颠屁颠与她道别：“多谢师姐！”

　　“师弟走慢点，小心摔着！”一袭红衣的俊俏师姐在身后关切喊到。

　　要说我为何能进江湖Top排行榜，这个嘛……

　　首先是我天赋异禀，继承了我阿娘和我恶霸老爹的优良血脉，骨骼清奇且悟性绝佳。

　　其次是我勤奋努力，刻苦上进——所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少年习武时。这些年来本人勤勤恳恳，夙兴夜寐，不敢有半丝懒惰懈怠，最终才能在一众少年英雄中脱颖而出。

　　好吧这些全都是虎啸派官方对外的胡诌白咧，我能挤进江湖前三纵然有上面两个缘故，但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那仙姿玉色的大师姐白鸿影。

　　影师姐比我年长几岁，是江湖上一顶一的制毒高手黄岐谷谷主的女儿。因她那老毒物爹爹和我那恶霸老爹是多年的江湖旧友，二人一拍即合，将女儿寄养到白虎山中，一边习武一边教大家医术和制毒。

　　其实我一直觉得事情的真相是黄谷主中了我爹爹的嘴遁之术，被我爹忽悠着把宝贝女儿送到了白虎山。

　　我和影师姐自幼一起长大，她对我向来十分照顾。尤其在阿娘死了以后，师姐对我更是倍加疼爱。我穿的衣裳是师姐一针一线缝制的，我爱喝的汤是师姐亲手煲的，我的零用钱是师姐一点点攒下来的，

　　这事儿本来是个好事，我爹爹看在眼里每每笑出鹅叫，毕竟影师姐将我照顾地如此细致体贴，也会为他省下许多烦恼。

　　可后来此事儿就变得跌宕起伏而又百转千回。影师姐在白虎山上慢慢长大，年方二八之际就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闭月羞花，引得无数江湖豪杰竞相追求，纷纷拜倒在她的红裙之下。

　　师姐是个温柔从容的性子，不但对于那些炽烈的追求向来视而不见，对于那些明目张胆的提亲也都优雅淡然地婉拒了。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这一切本是人之常情。可那些血气方刚的江湖英雄们岂肯善罢甘休，他们见师姐将万千宠爱集于我一身，遂把满腔热情尽数化悲愤为力量转到了我身上。

　　“白湘灵你给我出来！凭什么影儿会为你绣香囊？凭什么影儿会为你亲手煲汤？”

　　“白湘灵！你到底算不算英雄好汉，是英雄的话明日与我决斗！”

　　“白湘灵你还是不是男人，敢不敢下山一战！”

　　于是向来女扮男装的我成了虎啸派最最倒霉的背锅侠，每日都忙着帮大师姐挡桃花。

　　决战书接下了一张又一张，武斗参加了一场又一场，明刀和暗箭吃了一道又一道……终于在几年之后，我成功历练为打遍天下无敌手，虎啸派银刀小霸王。江湖中各路拳法刀法剑法已臻化境，招数狠厉到令人闻风丧胆。

　　影师姐见我实在辛苦，暗地里给我加了很多只鸡腿，煲了很多次十全大补汤。

　　而如今的我放眼江湖，再难找到实力相当的对手。

　　啊，无敌，是多么寂寞。

　　我又开始在脑海中勾勒起传说中夺命双煞的影子。

　　想来那女子定是位妖冶动人的黑衣美人，留着长长的头发和指甲，雪肤玉肌，烈焰红唇，一个眼神就能摄人心魄，一个转身就能颠倒众生。

　　而那男子定是个身强体壮虎背熊腰的魁梧大汉，看起来无比凶狠彪悍，手持一把金丝大环刀，吼上一嗓子就能惊天动地，跺一下脚则会令整个江湖都要抖一抖。

　　据坊间传闻说，那男子长着青面獠牙，三头六臂，一顿能吃十个小孩儿。

　　嗯，惹不起啊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