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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百日宴(一) ...

  •   孟琅一愣,想起来还没向巨尸介绍过自己,便应道:“青石是我的字,我姓孟,名琅,你叫我孟琅就行。”

      “那人,是谁?”

      “阎罗王。”孟琅有些奇怪,“你不知道阎罗?”

      “不知道。”

      “看来你的记忆比我想象中损毁得还要严重。阎罗是专管阴间事的,要不是我在这,你就得被他抓走了。”

      巨尸不服气地说:“他,打不过我。”

      “也对,你可是青煞。”孟琅笑了笑,“不过,你身上的鬼气太重了,如果被人看出,还是少不得碰上麻烦。”

      孟琅思索片刻,拔下斫雪剑的一根剑穗,将珠子穿成一串让巨尸戴上。剑穗上有他的灵气,能够遮掩巨尸身上的鬼气。原本灵气和鬼气互不相容,但有生死契在,孟琅的灵气倒不会主动伤害巨尸。

      巨尸动了动手腕,很不自在。他心里感到说不出的别扭,又听孟琅和气地说:“死者为大,我们还是先去鹤城,再去万年。那之后,我就给你找头去。”

      巨尸不说话,孟琅便当他同意了,将斫雪往空中一放,没成想剑竟哐当掉到了地上。他要去捡,斫雪剑却蛇一样溜走,在空中上蹿下跳,摇头晃脑,把缺了根红线的剑穗直直地对着孟琅,好像在控诉。

      孟琅没想到它这么生气,尴尬道:“不就是一根线吗?别这么小气嘛,我现在手里又没有别的线......”

      斫雪飞得更远了,大有把孟琅撇下的架势。孟琅再三道歉,又低声下气地给它保证弄一条新剑穗——别说是红的,就算是金的也行,斫雪才不情不愿地飞回来。

      孟琅拉着巨尸踩上去,后者一只脚刚挨着剑身就往回撤,连孟琅都被他拽了下来。巨尸警惕地问:“这是什么?”

      “我的剑。”孟琅解释,“咱们得御剑飞过去,否则什么时候才能走到鹤城?”

      巨尸狐疑地问:“不会掉?”

      “当然不会,除非我灵气耗尽。”

      巨尸仍站在原地不动。孟琅奇怪地问:“难道你怕高?”

      巨尸的手指弹动了一下,孟琅笑道:“没关系,我会抓住你的。难道我还能让自己也掉下去吗?”

      他抓着巨尸的手登上了剑。斫雪剑腾起的一瞬间,巨尸全身都僵住了。孟琅让斫雪慢慢升高,等巨尸适应后再飞走,即便如此,他握着的那只手还是非常僵硬。

      青煞还会怕高?孟琅觉得有点好笑,让斫雪稍微慢些。他好心提醒巨尸:“你可以坐下来。”

      巨尸哪敢在这么窄的剑上坐下,实际上,他连站都快站不稳了。他觉得自己脚下压根没有东西,他紧抓着孟琅的手,心脏猛跳,剑落地时,他僵站着不下来,这下斫雪可不干了。它愤怒地从他脚底挣脱,狠狠把剑穗甩到他脸上。

      “斫雪!”孟琅警告地喊了它一声,没想到斫雪一扭身反抽了孟琅一穗子,气鼓鼓地飞走了。孟琅无奈道:“这脾气。”又对巨尸说:“今日天色已晚,刚好前面有人家,我们在那歇脚好了。”

      巨尸仍站着不动,孟琅心想他该不会是吓腿软了吧。他正要过去拉人,巨尸就点点头。

      “那,走了?”

      巨尸又点点头,僵硬地迈开步子。孟琅笑了:“你都死了还恐高?真摔下来,死的也不是你,是我啊。”

      巨尸嘴硬:“我没有。”

      “没有?那我们再飞一段?”

      巨尸气恼地说:“你看得见,你知道脚下有东西!”

      孟琅愕然,马上抱歉地说:“我忘记了。”

      巨尸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道歉了,一时间有些无措。两人沉默地朝前走,远远地看见一条小河从两个圆溜溜的山包间淌过,在晚霞的余光中好像一条上好的红绸。斫雪剑正在水中嬉戏,远看好似一条红鱼。孟琅唤它,它还不来,逼得孟琅念剑诀。斫雪不情不愿地过来了,甩了巨尸一脸水。

      他们踏上横在河上的石板桥,水已经漫过去了。溪边竖着许多竹竿,挂着云朵似的白布,被霞光照红了,迎风一片片地鼓起来,像一朵朵鲜红的山茶花。唢呐和鼓声穿过此起彼伏的花海,在空旷的山谷间回响,圆润的峰峦上,飘着一片血红似的云。

      看来,村里有人办事。孟琅笑了笑,脱鞋过河。巨尸穿的是草鞋,就直接走过去。孟琅盯着他健壮的背影,把人喊住,在面具上敲了一下,狼面具就成了兔子,还是个黑兔子。巨尸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孟琅说:“走吧。”

      这下,巨尸应该不至于吓到人了。

      村里没人,看来是都去走人家了。孟琅便跟着鼓声走,路上经过一栋砖屋,上面挂着“栎陵县署”的牌匾,再继续走,红云隐没到山头后,天一下子便黑了,远处半空冒出几点红光,夹着喧闹的人声送到孟琅眼前。

      他朝着红光走,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大戏楼,台子上呜呜哇哇地唱,台子下挨挨挤挤地往前钻。院场上成了个大沼泽,氤氲着汗臭和热气,那台上的判官一拍惊堂木,喝彩声就掀翻了屋顶。

      见那判官唱着:

      “而今我青天在世谁敢诓,小女子你放心把话讲,冷面佛定把是非断,保叫谁也不冤枉!”

      孟琅又惊又喜,扒住一人问:“这唱的什么?”

      “《许还魂》!”那人头都不回,津津有味地看着。

      “讲冷面佛的?”

      “是哩是哩!”

      没成想在这还能听到师伯的事迹,孟琅兴致大起,伸着脑袋看起来。见那台上女子呜呜咽咽,说自己死得如何冤,那男子百般狡辩,女子唱道:

      “啊呀你心黑比乌鸦,也不看手里碎银,是咱家骨,身上锦袍,是咱家皮!

      七年前是你把妾杀,一把儿将咱抛山崖,七年后妾身许还魂,定要将你送锒铛!”

      孟琅边看边问:“这戏真好。谁家办事,唱这么大戏?”

      “县令老爷家啰!他孙子过百日,杀了两头猪哩!”那人依旧不回头。台上却走上去个人,说了什么,戏就停了。那人不乐意地嚷嚷道:“崖下寻骨还没唱呢,换什么?”底下顿时起了一片嚷嚷。台上的人说:“殷老爷给大家点了《过横山》!”

      《过横山》武戏多,排场大,底下就起了一片欢呼。台下又走上来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给大家拱手,乐呵呵地说:“谢谢各位父老乡亲来给殷某贺喜。晚饭做好了,谁饿了渴了,就过去吃啊!”

      底下人听了,立马往外走,孟琅和巨尸就给夹在人流中裹出去了。孟琅看向巨尸,问:“要不要凑凑热闹?”

      没等巨尸言语,他已经抓着他往人堆里挤了。人流进一个大院,里面摆满了桌子,桌上都是肉,冒着黄灿灿的油,肥腻的肉香探出钩子,勾着人的馋虫。男人一上桌就不再说话,只顾往嘴里塞,女人带着孩子在另一边吃。

      孟琅站在院里,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很高兴。这个村庄看起来富实又安宁,他打算今晚就歇在这。一个穿绿袍的男人忽然过来,瞅着他们问:“二位也是来给我孙儿祝贺的?”

      “路过罢了,看您家宅院宽敞,想在这借宿一晚。”孟琅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长命锁,说了些祝贺的话。那人脸色稍缓,说:“听口音,你是徐州那边的?”

      孟琅一愣,微笑道:“您听得出来我是徐州的?”

      “我在那边做过生意,你说话跟那的人一模一样。”那人豪气地说,“来者是客,你们也吃去吧,别站着不好意思。”

      孟琅说:“我们吃过了。”

      “客气啥!你们这年纪的小伙子我能不知道吗?都能吃下一头牛!”那人把两人往桌上赶,忽地眼睛一亮,喊道,“亲家,来啦?”

      殷县令过来了,看见孟琅两人,先是一愣,而后问:“这是......”

      “过路的过路的。”那人迎上去,和县令到另一桌去了。一个年轻男人忙过来迎接,喊爹喊爸的,让二人坐了特意空出来的上座。坐在孟琅旁边的人好奇地看着他们,打探道:“你们哪个村的?”

      “徐州来的。”

      “那远啊!是罗叔的客人?”

      “罗叔?”

      “怎么?你们不认识他?”

      “我们只是路过。”

      “那你们可真是赶上了好时候,今儿罗殷办百日宴呢!快吃快吃!”那人大笑,热情地把一碗肉拖到孟琅面前。

      盛情难却,孟琅便动了筷子。他飞升后已经许久不吃五谷,吃到这金灿灿的猪肉时不禁想起了还是凡人的时候。虽然徐风成了徐州,却还保留着几百年前的风俗,那就是过年要吃蒸肉,且必是杀了年猪那天蒸肉待客。

      那算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孟琅从大清早就盼着杀猪的人来,可真杀猪时心里又觉得怕了,就闭了眼不看,他哥比他胆大,眼睛瞪得老大,好几次都想自己下去试试牛刀。

      年岁长些后,孟琅对杀猪不再感兴趣,人家杀猪他就去父亲房间里读书,一直读到晚上才被母亲揪出来,那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一个大木桶,里面盛满了热气腾腾的黄灿灿的蒸肉......

      “你咋不吃啊?”

      孟琅以为那人是在问他,却听那人接下来说:“哥们你戴个面具吃啥饭?你傻呀?”

      孟琅忙解释道:“他胃不好,吃不得。”

      “肉有啥吃不得的咧!”

      孟琅笑笑,心里想还是得给巨尸捏张脸,这样下去实在不是办法。

      “哥们你也是个秀气人咧!”那人说完了巨尸又掉过头来说孟琅,“吃这么少?姑娘啊?”

      孟琅依旧笑笑。巨尸却站了起来,直接往外走。饭桌上的人就笑了:“他恼什么!”

      “真不对住。”孟琅怕巨尸闯祸,赶紧追了出去。

      另一桌,殷金山自从看见那个道士模样的人,心中便不禁盘算起一些事。他本想吃完饭后去找那个道士,却看见他突然出去了。他想走,亲家的酒却已经递过来,殷金山于是对亲家罗银宝说:“我看之前那两外乡人中有个是道士?”

      “是啊,那道士还给了我一把长命锁呢!”罗银宝悄悄对殷金山说,“银的,做工顶好。”

      “彩凤跟我说,最近她儿晚上老哭,她怎么哄也没用,正好百岁宴上又来了道士......”

      “那得让他们写个禳词啊!”罗银宝顿时紧张起来,这可是他的头孙孙!成器那小子,这么大的事也不跟他说?小儿夜哭魂不守,顶不吉利!

      他忙起身找那两人,一眼就瞧见鹤立鸡群的巨尸,正大步往外走,那道士就跟在旁边。罗银宝撵上去喊道:“二位留步!不是说在我这歇下吗?”

      那头孟琅还真以为巨尸生气了,追着他说以后还是好好造个头,至少得捏个嘴巴。

      巨尸只闷头朝前走。一出院门,两人便看见一个凤冠披霞的女子站在门外,忽地一声唢呐划过夜空,院里有懂曲的人叫起来:“《抬花轿》!谁嫁姑娘了?”殷金山却手一抖,不敢置信地望向唢呐的方向。外面罗银宝终于赶上了孟琅,看到那姑娘时,他脑子嗡地一声,浑身血都凉了。

      那女子,罗银宝不认得,那衣服,却是他亲手裁做的嫁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百日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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