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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记忆里的人 ...

  •   周四中午,蹲在宿舍门口,拿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瓷缸吃饭的崔美青被人拍了拍脑壳。

      她抬起头,一个圆脸、大眼睛、卷头发,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男孩站在她面前,看着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有点眼熟。

      崔志青看妹妹呆呆傻傻的样子,忍不住揉了一下她的头发,“你什么表情,不认识我了?”

      崔美青:什么玩意,乱摸我头发。

      她把他的手扒拉到一边,“干嘛?”

      崔志青叹气,“我听施成美说你这两天吃不下饭,还愁眉苦脸的,怎么,有人欺负你吗?谁欺负,你跟我说。”

      崔美青愣愣地想:施成美是谁?哦,是和她一张床睡觉的姐姐,今年已经六年级了。

      看妹妹又开始发呆,崔志青开始着急了,“真的有人欺负你?”

      站在他旁边的李光大声喊:“老崔妹妹你别害怕,你说,哪个欺负你了,我们去揍他。”

      崔美青终于反应过来了,站在她面前的这人是她哥,今年五年级,比她大五岁。

      她哥小时候怎么这么可爱,瞧这小圆脸,这小卷发,这大眼睛,怎么长大了就丑了呢。

      崔志青看妹妹又成个木头了,干脆问和她蹲在一起吃饭的朱美丽:“谁欺负她了?”

      朱美丽看看他,又看看崔美青,小声说:“没人欺负她。”

      谁敢欺负她啊,崔美青第一天自我介绍说自己是超级女侠,第二天上课被班主任选为班长,接下来几天一直臭着脸,用臭脸霸凌全班小朋友。

      现在班里根本就没人敢和她说话。

      崔志青不懂了,“那你一天天不好好吃饭,心情不好是为什么?被虼蚤咬了,皮痒吗?”

      这熟悉的、欠揍的话语让崔美青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你说什么呢?你才被虼蚤咬了。”

      她怨气满满地把瓷缸里的水煮萝卜块展示给他看,“你看这个菜,谁吃得下啊,难吃死了。宿舍晚上睡觉天天有人说梦话,有人不洗脚,又吵又臭。”

      崔志青一下子就笑出来了,“你之前不是一直吵着要来学校吗?怎么来了屁话这么多?怎么就吃不了也睡不了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渣精鬼。”

      崔美青脸苦了下来,对啊,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她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她在这座小型集中营里待了七年。

      她长大以后回忆往事,还觉得不用操心成绩、不用操心钱的小学生涯快乐的不得了。

      她忘了人都是会美化记忆的,小学生涯没学业压力,但生存环境实在恶劣。

      崔志青看她嘴撅的都能挂油瓶了,假意安慰了一句:“没事,再过七年你就毕业了。”

      崔美青用她的大眼睛满是怨气的看着她哥,什么话,这叫什么话,还有七年她才毕业呢。

      知道没人欺负老妹,崔志青放心了,他掏出一块钱放在她手上,“你的钱都放在我这里,怎么不来找我拿,吃不下饭去买点拌饭吃的不行噶,憨包。”

      崔美青颓丧地说:“我不知道你在哪啊。”

      崔志青又拍她头,“开学那天不是告诉你了吗?你往前走,这一排的第一个宿舍就是,实在不知道怎么不问施成美她们,憨包。明天回家记得等我,别自己走丢了。”

      “嗯。”崔美青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

      站在崔志青旁边的李光等不及了,拉了一下他的衣脚,“咱快走吧,待会打饭的老奶把饭收起来了。”

      崔志青和李光走远了,但两人还在说他妹妹的事。

      “没看来,你妹妹还挺渣精的。”

      崔志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不适应吧,她不渣精,挺好养活的。”

      崔美青还在继续吃她的饭,朱美丽她们吃好了,都拿着碗去旁边的水龙头把碗洗好放好。

      本来一群人蹲在宿舍外面吃饭,现在只剩下崔美青孤零零一个人了。

      惨绝人寰,她们连吃饭的桌子凳子都没有,只能蹲着吃。

      艰难地吃了一会,又来人了。

      崔美青抬头,她哥二话不说,把一包海带丝扔到她脚下,“把这个拌到饭里。”

      崔美青眨巴眨巴眼睛,“谢谢哥。”

      崔志青:“别谢谢了,快吃吧,磨洋工,吃个饭都要三催四请的,你干脆饿死算了。”

      崔美青翻白眼,她哥这么说话一直没被打死可真是奇迹。

      她说她小时候怎么和他关系不好呢,嘴这么损的哥哥,就应该配一个不听话的妹妹。

      崔志青扔下东西就走了,崔美青把海带丝捡起来,这熟悉的绿色包装,二十多年都不带换的。

      拍掉海带丝外面的灰,从小口撕开包装袋,一股泡椒麻辣味直冲天灵盖。

      她把翠绿的海带丝倒进碗了,搅拌了一下,一碗白饭白萝卜染上了红油的颜色,看着让人食欲大增。

      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饭,饭里带着几根海带丝,塞到嘴里,白饭和辣油的味道混在一起,嚼下去还能吃到脆脆的海带丝。

      崔美青吃着吃着都快哭出来了,这才是人吃的东西啊。

      吃了一顿饱饭的崔美青心情好多了,下午上课的时候脸不臭了,也有心情观察她的学前班同学了。

      说真的,小孩真是太吵了,四五十个小孩塞在一间五十平方米的教室里,尖叫、奔跑、跳跃,就像没开化的猴子一样。

      崔美青巡视一周,感觉眼睛被吵到了。

      她发现除了和她一个地方出来上学的朱美丽、蒋正楷,其他人她都不太能认得出来。

      蒋正楷就是开学那天在教室门外哭得撕心裂肺的小男孩,他现在倒是不哭了,再能哭的小孩也做不到哭四天。

      蒋正楷发现崔美青在看自己,立马凑了上去,“崔美青,你现在心情好了?”

      崔美青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蒋正楷这小子小时候很不讲卫生,鼻子好像有点毛病。他一直流鼻涕,一直不擦,眼看要流到嘴上,他才会伸手,随便地用衣袖擦去鼻涕。

      这会他鼻子上挂着两条鼻涕,突然凑她凑这么近,感觉他的鼻涕会炸开溅到她身上了,太可怕了。

      蒋正楷吸了吸鼻子,沮丧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明天呗,明天星期五了。”崔美青解答了他的问题。

      上课铃响了,蒋正楷立马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崔美青松了口气,呼,挂着鼻涕的小男孩真可怕,还是小女孩好,虽然胆子小,但是不脏。

      学前班的课程十分的简单,数学教数字1234,语文教声母、韵母、拼音,还有美术课、音乐课、品德课、体育课。

      缓过神来的崔美青上课的时候兴致勃勃,老师教a、b、c、d,她就跟着学,就像是在上体验课一样。

      上完语文课,接下来两节课,一节音乐,一节体育。

      音乐课很好玩,就是老师在唱一句,学生唱一句。

      今天教的儿歌是《数鸭子》,节奏明快,歌词简单,还带着点数字,和学前班的数学课有着巧妙的呼应。

      崔美青很喜欢唱歌,长大了是KTV麦霸。别的小朋友害羞张不开嘴,崔美青却唱得比谁都大声。

      她一大声,班上就有同学要和她比谁的声音更大,唱着唱着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却都不在调上,歌声比吵架声还刺耳,原本还算有秩序的课堂慢慢乱成了一锅粥。

      老师没办法,只能停下教学,维持课堂秩序。

      在一片吵闹声中,崔美青深藏功与名。

      体育课比较难熬,新生要学《时代在召唤》,小学广播体操,名字积极,动作简单。

      可惜,学前班的小朋友,最小的四岁,最大的六岁,还有崔美青这种中不溜的五岁半,小孩用的身体比较新,手脚和肢体好像认识没多久,学起这套操十分吃力。

      崔美青弯腰踢腿的时候,对自己的五岁半的身体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她五岁半的时候原来这么小啊,手小,脚小,身体小。

      体育老师参深看到站在第二排的崔美青绷着一个小肉脸,表情严肃认真,目光如炬,她教一个动作,她就跟着学一个动作,人小小的一个,顶着一头有些凌乱的卷发,显得十分可爱。

      她上节课怎么没看到这么认真的小女孩。

      下课了,崔美青脸又耷拉了下来,她真的好讨厌吃饭啊,学校食堂做得饭菜太难吃了。

      好不容易在逗小朋友、逗老师的日常中熬到了周五,还要站在操场听校长叭叭出行安全才能回家。

      学前班的小朋友都是站在其他年级后边,崔美青什么都听不清,还啥也看不见,只听得到身边兴奋的小孩像鸭子一样嘎嘎叫,嘎嘎乐。

      班主任就像撵鸭子的人,这边撵一下,那边撵一下,好不容易安静一小会,又有人开始讲小话。

      “美青,我们待会是不是要一起回去?”站在崔美青身边的朱美丽压低声音,但声音里的小兴奋压都压不住。

      崔美青正神游天外,听到她说话点了点头,“当然一起回去了。”

      他们是一个茶厂的,当然是一起走了。

      老师宣布散场后,一群小朋友立马撒丫子跑路了。

      朱美丽和崔美青背着书包,站在教室外面等哥。

      蒋正楷蹲在她们旁边,时不时吸一吸鼻涕,手上拿着一根小棍子,正在扣旁边绿化带的草地。

      崔美青又开始发呆了。

      她们茶厂有多少个小孩在这个学校读书来着?

      她记得有不少,男的,女的,分布在各个年级。

      崔志青和朱思宏背着书包一前一后地下楼,同时看到了他们的妹妹。

      朱思宏今年也才二年级,脑子还像没发育完全的二哈,看到他妹妹什么都没想,溜到她旁边先拿手指头弹了一下他妹,“走了,别站着了。”

      朱美丽瞪了他一眼,“疼死了。”

      崔志青走到崔美青提了提她的书包,不解道:“你书包怎么那么轻,没带作业?”

      “写完了,带什么作业。”崔美青拽了一下书包带子,伸脚踢了一下蒋正楷的鞋,“别扣蚂蚁了,这里没有蚂蚁。你不是哭着喊着要回家嘛,走了。”

      蒋正楷站起来,看到两个男生,顿时高兴起来,“走走走,赶紧回家。”

      崔志青还是不放心,“真做完了?你别骗我。”

      崔美青不耐烦:“哎呀,做完了。你自己不也从来不带书嘛,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五个人就这样慢悠悠地往学校大门走。

      学校大门到学校有一段路,这段水泥路一面靠着学校,是一堵墙,一面靠着外面,种着一排灌木,灌木外面是一道高高的台阶。

      崔美青记得,等她上四年级,这条路将成为她们班值日的地方。

      现在,这条路吵闹的就像是猴子大闹天宫,人声鼎沸,一群学生像潮水一样往校门口涌去。

      在这段路,崔美青遇上了他们茶厂的其他人。

      四五个姐姐,有六年级的,有四年级的,还有二年级的,长着鹅蛋脸,圆脸,瓜子脸,有皮肤黑黑的,还有皮肤白白的。

      跟她一个床睡觉,一开始还带着她洗漱吃饭的施成美姐姐是年纪最大的,看到她们还很开心地招手。

      再看其他的姐姐,都是和她一个宿舍的,要么睡在她的旁边,要么睡在她下铺。

      崔美青开始痛苦的回忆,这个姐姐叫什么,那个姐姐叫什么。

      她在宿舍就不该像一个游魂一样,人也不认一下,现在尴尬了,没几个她叫得出来名字的。

      好在一路上大家都在说话,崔美青悄悄听她们聊天,慢慢从她们的谈话和自己的记忆中扒拉出有效信息,一个一个对上了名字和信息。

      这个圆脸,有点黑的小姑娘叫杨思璇,二年级,睡在她的下铺,有一个弟弟,不知道今年几岁,还没上学。

      她旁边嘴唇有点厚,笑得粗声粗气的小姑娘叫李梅,二年级,睡在她旁边的上铺,她有一个姐姐,未来还会有一个弟弟。

      这个姐和她不是一个茶厂,是另一个茶厂的,但是两个茶厂离得近,寨子只有五六百米的距离,因为她们寨子同龄的女生少,平时都是和她们一块玩,一块回家。

      还有一个身材很纤细小巧,脸也小,声音细细的小姑娘也是二年级,叫段芸仙,和李梅睡一个床,有一个姐姐。段姐倒是和她一个茶厂,但不是一个队,她们在二队,她在一队,两个队的寨子没建在一处。

      施成美姐姐旁边站着的那个,长着鹅蛋脸,柳叶眉,说话温柔缓慢的小美女叫张梅,今年五年级,和杨思璇睡一张床,好像有个姐姐,已经嫁人了。

      崔美青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居然还记得她们。

      六年级的时候,她家就搬到砖厂了。

      农民工的孩子伤不起,父母去哪打工,她们就得跟着去哪,就像没有家的浮萍一样,哪里能活下去就在哪里活下去。

      她搬家后就和她们断了联系,长大了以后也没有再见过面,她以为自己早就把她们忘记了呢。

      崔美青不禁感叹人脑的神奇,总是在脑子的角角落落保存一些奇妙的记忆。

  • 作者有话要说:  渣精:云南方言,多义词,有娇气、矫情;不好相处;爱干净;性子敏感等意思,这里是娇气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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