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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二十章(大结局) ...

  •   知秋有几天没见着洪煜,心里难免焦急。于海找人去那处院子打听过,说是没听说挖出什么东西呀!知秋更加不安生了,既然吴越满给他带的话不会假,那送到洪煜面前的秘密,必定是牵连甚大,才不曾流传。而且自从他回宫,洪煜少有这么连着几天不召见他的时候……知秋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这事儿他没法和逢春商量,一来他还不确定洪煜已经了解什么;二来,动作越大,越容易被发现。他更不想如此背着洪煜做什么手脚,可他不能让大哥因为自己涉险……无论如何,要保他周全。知秋内心波澜澎湃,莫大的后宫之中,他孤立无缘。
      他暗地里又找了次吴越满,问他最近皇上特别接见了谁没有?吴越满说,前些天连夜叫了龚放过来,冯世渊还亲派了人过来,所有伺候的奴才都撤了个干净,倒是有些古怪。
      知秋顿时慌了,他佯装平静,说:“公公今日得空,和皇上传个话,就说知秋邀皇上晚上喝酒。”
      “行,公子,我一定把这话儿带给万岁爷。”
      下午的时候,于海却来和他说:“万岁爷派人来了,说晚上有事在身,过不来了。”

      第二十章 (大结局)

      知秋几乎立刻肯定了心中的猜测,皇上八成了解了自己的真正身世,避之不见,是怕泄露风声,打草惊蛇。他必须要去见大哥,若事情败露,唯一能拯救叶家的,就是大哥了。知秋知道,大哥曾在边疆私设驻军,在南方也是遍布耳目亲信,防的就是这一天。
      可如今若公然出宫,会不会惹来猜疑?况且,即便自己出去了,大哥见不见自己,又是一码事……翻来覆去,唯有先找影子帮忙。影子出入大内,是逢春铺的路,所以,自然瞒不过她。但知秋也顾不得这么多。
      影子深夜以后才到,知秋长话短说:“大哥近期必须离开京城,此事不能宣扬,要偷偷去办?”
      影子向来不多问话,可这事太过蹊跷:“那要如何跟将军说?”
      “不能,”知秋仔细冥想,“不能和大哥说,你让林锦方去办。”
      林锦方跟了叶文治二十几年,是心腹里的心腹。若和大哥明说,他必定不会答应。大哥向来倔强,他不愿意的事,实在难以勉强,只能骗他离开,再想对策。
      知秋继续说:“去京城外的远图寺,我记得那里有大哥的人,若京城有事发生,他们会安排大哥撤离。”
      影子顿时明白,不仅眉头紧锁。知秋见状,只得与他说:“只有大哥能救叶家,他安全离开,其他人才有生存的希望。此事还不确定,若无事,再过几日回来便是。你这次回去,一定交代林锦方火速去办这事,切不可给大哥知道真相。”
      知秋又想了想,回身取了样东西回来:“这是皇上赠我的一把匕首,上面有玉玺之印,你交给林锦方,让他随身带着,若遇到麻烦,能救一时之急。这事,就拜托你了!”
      目送着影子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知秋忽觉一股脱力,他颓然坐在黑暗里,有种大厦将倾,粉身碎骨即在眼前的危机感。除了尽快送走大哥,他其实对未来一无所知,叶家千百口的性命,谁来挽救?如何挽救?当年他若胎死腹中,又哪来如今这些麻烦?有些人真的是生来祸害。
      几天后,他终于听说大哥有时日没有上朝,告假在家休养。知秋心里长出一口气,林锦方果然是办事高手,出城之事做的隐蔽,竟没有暴露身份。大哥对他甚为信任,自不会怀疑到出城的原因。几天后才告假,也是为了争取时间,如今皇上是无论如何找不到大哥了。
      叶文治一告假休养,洪煜便觉不对头。且不说这人壮实得很,不可能突然生什么灾病,难以上朝;连他那心腹林锦方也是跟着几天不见人影儿。定是收到什么消息,没敢兴师动众,却是偷偷溜了?他派人去叶文治府上探听,果然人有几天没回府!
      洪煜顿时恼羞成怒,他这几天召集些了解前朝往事的臣子,想了解其中内情,没想到扯出知秋乃是前朝唯一骨肉血脉的惊天秘密!既然叶文治养了他这么多年,肯定知道他的身世,他所为何因,不言而明!洪煜实在没预料到,叶家竟如此胆大包天!
      知秋未必知道的,洪煜暗自盘算,他被叶文治宠上天,这么大的打击,叶文治不会舍得吓唬他。这么想想,稍觉安慰,他的知秋,冰雪聪明,谈笑风生的知秋,这等大事,不会隐瞒。这事在朝廷上瞒不了多久,若他要办叶家,知秋的身世就会公布于世,朝廷上排斥他的,就会揪住这个把柄处置他,这事非同小可,只怕到时那些老臣将祖宗律法拿出来,就算自己也未必能保得住知秋……洪煜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脆弱。
      他虽然不敢和知秋求证此事,但叶文治这一走,对叶家的清查,就不能拖得太久,洪煜日日苦恼,便问冯世渊:“朕可该如何是好?”
      冯世渊也感惊诧,平日里那般坚决果断的皇上,如今被一个情字堵在角落里,不能自拔了。他本人并不象朝廷上其他官员,对知秋甚为鄙视不齿,相反,他觉得这朝廷上下,深宫内外,唯一把皇上真放在心里的,还真的只有叶三公子。
      “不管三公子是否知道此事,都和他无甚大关联。”
      “哦?此话怎讲?”
      “三公子既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也不能左右叶家的方向。不过要想缉拿叶将军,还真只有三公子能行!”
      洪煜一楞,面不改色地反问:“你的意思是?”
      “叶将军出逃,恐是三公子所为!”
      洪煜渐渐握紧了拳头,没错,知秋明显已经做出他的选择,刚刚的那股脆弱,渐渐被愤怒取代了。
      第二天,于海突然跑来跟知秋说:“万岁爷急着见您呐!”
      知秋心里咯噔一下,洪煜终于肯见自己,不管为何,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但奇怪的是,之前惧怕太久一直揪悬的心,此刻却无比平静。没人能死两次,而大哥,已经安全离开。只可惜,那狼狈一夜竟成自己和大哥的永别,两人多年的浓厚感情,落得如此不堪……不是造化弄人是什么?
      御书房里没别人,知秋一迈进去,洪煜更是把四周伺候的奴才都遣走了。他面沉如水,带着不怒而威的气势,见知秋跪下来,意味深长地问他:“你可知道朕今日找你,所为何事?”
      知秋清楚,只要自己装作对身世一无所知,洪煜本就生有袒护他的心,不会追究他什么,可他无法对洪煜撒谎,况且,一旦事发,就算能保全自己,大哥,姐姐,叶家被集体清算的话,自己又如何能独善其身?他抬头,并不掩饰眼中的绝望,虽然连声也没吭,洪煜却仿佛听见御书房沉郁的空气里荡漾起悲苦的哭泣。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洪煜先前伪装的平静被无情地击碎了!他以为,那个“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的少年,那个与自己推心置腹,胸怀坦荡的知秋啊!竟然早就得知这个秘密,藏在心底,趁机协助他大哥外逃!他将朕对他的信任置于何处?
      “你知道,你都知道,对不对?” 洪煜点着头说,知秋的默认,如同火上浇油,“你们叶家富甲一方,权可倾国,在朝廷商场上一手遮天,朕容忍了这么多年,却没想到,你们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龙袍下的双手攥成拳头,淹没在无边的愤慨之中。此事毫无疑问,当年叶相敢私养他,也是为了若有朝一日前朝旧兵翻了天,他们叶家辅佐知秋当皇帝!想到这里,想到知秋是皇位的争夺人,想到知秋对一切了然,却蒙骗自己这么多年,他简直肺都要气炸了!他多年来在朕面前替他大哥说好话,难道竟是为了帮他大哥夺取自己的天下?而跪在一边的知秋依旧沉默,嘴细细抿成一条线。
      “装聋扮哑,好,叶知秋,你当朕拿你没办法是不是?”洪煜起身走到知秋面前,脑海里因为燃烧的怒气,疼痛难忍,他挥手就是一巴掌,煽在知秋脸上,力道之大,扯得知秋没跪住,歪了歪身子,血立刻从口鼻中迸发而出,“是你的主意送走你大哥的是不是?是不是?”
      “是,是我的主意。”知秋说话,却给嘴里的血呛到,引起搜刮肚的咳,待到稍微能喘过气,才断断续续地说,“皇上要怪,要罚,就冲我来吧!大哥并不知情,是我把他骗走的。”
      洪煜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先前眼里那些游移的温柔消失殆尽,他伸臂拎住知秋,强掳到面前,说得几乎咬牙切齿:“朕只问一句,叶文治现在人在何方?”
      知秋深不见底的双眸染上浓浓一层雾气,不知是被揪得太紧,气息不顺,还是心里早乱了分寸,字句似乎抖出来的:“皇上,放,放了他……”
      他话未说完,就被洪煜大力扔了出去,磕碰着桌上的物什,洒落一地嘈杂,人摔在坚硬的汉白玉台阶上,剧痛袭来,他眼前顿时黑成一片,半天不能视物。洪煜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今日不与朕说,来日刑部大牢自然有千万种法子,让你开口!”
      知秋有口难言,昏沉中,被人拖了出去。
      他是在唐顺儿的哭声中醒来的,室内一灯如豆,床前的唐顺儿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却并不是洪煜说的刑部大牢。知秋张口欲要水喝,却觉得整个脸都是酸的,嘴角更别说开口,就连动一动,都是颇多困难。唐顺儿见他醒了,会意地拿来水,扶他坐起来,喂着他喝了点儿。
      “我这是睡了多久了?”
      “公子,您昏了十多天了!真把奴才吓死了。万岁爷命人将这里封了!东西都没收,伺候的人也给带走,如今只剩奴才了!”
      知秋缓了缓,方觉得能喘上一口气,哑声问道:“叶家,叶家现在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这里封锁得可紧了,外头几百号人看着您呢!就连要请太医过来给您看病,都没人肯理,更别说叶家的消息,是一点都打听不出来啊!”
      叶知秋如堕万丈冰窟,周身一阵发寒。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微薄之力,如今又被深囚,叶家除了大哥,他是谁也就不了了。正愁容满面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唐顺儿赶忙跑出去探看,半晌也没回来。
      这时,门开了,伴随这一股寒气的,是洪煜高大如神的身躯。他缓步而坚定地走到知秋面前,脸上已经没了几日前的暴怒,却不知怎的,那种冷淡和疏离,象利刃一般刺进知秋的心。他勉强起身,行大礼参拜,向来不忍他下跪的洪煜,如今就象打量一条狗般地盯着他。
      “朕当年看见你,便觉得这音容笑貌哪是叶家人能有的?只可惜朕被情爱蒙昧了心智,竟一直对你身世不曾怀疑。知秋你父亲当年何等倾国倾城?让前朝太子置天下于不顾,携他逃亡。而因为你,叶家包藏祸心,意图谋反,欺君妄上,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别以为朕没将你交给刑部大牢,是对你还有疼惜之心,朕老实告诉你,有你,有叶家上下千百条性命牵在朕手里,朕不怕你大哥不前来就范!”
      知秋猛然抬头,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双眼失神,那脸白得吓人,是一点儿活人该有的血色都看不见,他的嘴唇颤抖半天才说出来:“皇上,知秋罪孽深重,不敢恳求什么,但请皇上明察,叶家知我身世的,就只有父亲和大哥,父亲已逝,大哥已走,剩下的真是冤枉!况且大哥抚养我,是因为他对我父亲的爱慕之心,并非存心要颠覆皇上的天下!”
      “求皇上……”知秋似乎犹豫着,声音低回婉转,他突然想起轻轻将自己拥入怀中的人,想起他与自己曾经那么亲密过,不禁恳求道:“洪煜,你放了他们吧!”
      那一声“洪煜”,忽然唤醒不知道多少前尘往事,洪煜不禁悲从中来,面前之人,除了有求于人,何时如此亲密地称呼过自己?
      “这时候你倒想起朕来了……”前些时日那些如百虫嗜心的悲愤和失望,复又翻涌上心头,不过洪煜狠狠地压抑住了:“若是几天前,朕还为你的背叛心痛过,如今,叶知秋,你在朕心里连蝼蚁也不如,别说你嘴上卖卖乖巧,就是你脱光了,躺在朕面前,朕也视你如娼妓,只觉得肮脏恶心而已!”
      说到此,见知秋面如死灰,心中竟升腾起一股快意,顿时想起之前有人和他汇报的:“朕倒想起来了,知秋,你大哥床上功夫如何?伺候得你可否舒服?嗯?你在朕面前装得清高,弄得朕碰你一次,都自责半天……结果你每次回去,都睡在你大哥身下吧?你别抵赖,别忘了你那小院里,有朕一半的奴才呢!当年你大哥将你送过去,你身上可是带了不可告人的伤?朕被你欺瞒这么多年,真是傻到家了!你如今还不和朕说真话,叶家知道你身世的,真的只有你父亲和你大哥?你姐姐不知道?她若不知,怎敢下那毒手?朕若不知他的险恶用心,当年又如何会赐她殉葬?”
      知秋只觉两耳轰鸣,洪煜到后来说了什么,他已经无从得知,只是到最后,洪煜凑到耳边说:“你在这院里老实呆着,别想逃跑或寻死,你只要一离开这院子,不管你是死是活,朕保证叶家上下不会留一个活口!”
      洪煜离开很久,知秋依旧跪在原处不曾移动,隐隐地听见天边响起两声闷雷样的巨响。直到唐顺儿进来了,搀扶着他站起来,坐在床沿上。他抬头看看唐顺儿悲苦的脸,知秋却笑了:“皇上既然将你留给我,就是对知秋还有恩德。”
      洪煜刚刚字字如刑,施加在知秋残破不堪的心上,他生生地接了招,便不把自己当人看了。他也不再去想如何拯救叶家上下的性命,也不再去想,大哥如今逃亡至何方……他本就微不足道,生父冠给他显赫的身世,如同荆棘在怀。这世上,只有两个人真心真意地在乎过他,疼爱过他,一个带着恨离开了他,一个视他如娼妓。叶知秋啊,你是何等失败?
      他转头看向唐顺儿,问:“我们这儿可有酒喝?”
      之后两三个月,知秋囚在小院里,不曾有人来探望或者审问。外面的世界彻底在他面前封闭了,连一个字也飞不进来。知秋不再如先前那么焦躁,那荒废了很久的打坐调息,在空若隔世的生活里,又能恢复了。直到这天晚上,太子来访。
      唐顺儿是听见外头有争执的,然后一溜烟地跑到他身边说:“公子哦,太子好像在外头!”
      果然一会儿功夫,太子带着几个随从进来了。知秋很吃惊,他想不到这时候太子怎么会来。虽然他胡搅蛮缠起来,谁都会头疼,但他见自己是为了什么呢?知秋稍微整理了一下,走出来迎接。
      太子见他楞住了,象是看到什么怪物。几个月不见,这人真的只剩一把骨头,罩在宽大的粗布衣服里,仿佛能随风而逝。好在唐顺儿似乎一直在伺候他,整个人还算清爽干净。
      太子上前拉住知秋的胳膊,就进了屋。他坐下来,沉默地盯着知秋看,半晌才说话:“一会儿,你和我随从换身衣服,我带你离开!”
      知秋大吃一惊,几乎立刻否定他的办法:“不行!”
      “为什么不行?”
      “就算太子带我出了这院,我也未必逃得出宫,就算我逃出了宫,还有京城……我逃不了的!况且,我一走,叶家人就要遭殃,太子你也会受牵连的!”
      “你别傻了!”太子对他说,“皇后上个月病死了!相府被抄了家,叶家人全多在押在天牢,等候处置呢!你留下也没有用,父皇对你已经动了杀念,你若留下,死路一条!”
      知秋眼前一黑,心跟着哆嗦起来。
      “皇后走前,留了一样东西给我,是外头辗转传给她,她要我交给你。她说她害你良多,唯这次算是对得起你。”
      是他送给大哥的带着玉玺刻印的匕首。知秋握在手里,冷汗瞬间湿透了。太子催他赶快换衣服行动。知秋仰首对他说:“不了,太子在知秋危难时刻,能拔刀相助,知秋感激不尽。我不能走,我,想留下来。”
      太子似乎并不惊讶,短短时日,他成熟不少:“你那么爱父皇,爱到命都能不要?”
      知秋扯动嘴角,似乎是个淡淡的微笑:“我这一生,只爱过他,我骗他本就是我错,只要能在他身边,哪怕死在他手里,我也是,心甘情愿。”
      太子走后,知秋端详着手里的匕首,刀柄处轻轻一拨,果然开了,里面是张纸条,潦草写着:“知秋,害你深陷囹圄,大哥万分自责。切勿管叶家其他人,自保为主。大哥哪怕举兵天下,粉身碎骨,也定会救你出来!保重!”
      知秋将那纸条置于火上,烧了。
      叶家抄家的事,交给冯世渊的一个亲信,已经进行三月有余,还是无法清算出具体有多少财产。他们在朝廷上风光了二十多年,私自敛财圈地,全国更是遍布叶家产业,说他们富可敌国,绝对名不虚传。洪煜一方面生气,又对治国治天下再生犹豫。
      逢春病入膏肓期间,他去看了她一次,三十多岁垂死的逢春,再不是曾经的风华绝代。她走到这一步,虽然是洪煜的预谋,还是会有不忍,想起夜夜笙歌,温柔入怀的佳人,回头有风流过往,眼下是两人共有的骨肉……洪煜看着她问道:“你可有后悔过?”
      逢春摇头,“臣妾不悔。”
      多年的钩心斗角,机关算尽,却始终算不过老天。洪煜没有与她争执,说:“你有什么心愿,朕答应你,便会去做。”
      “皇上若能善待臣妾一对儿女,臣妾,死而无憾。”
      “他们也是朕的骨血,朕不会让你有憾!”
      逢春生来野心勃勃,如今垂暮,想起少女怀春,对大哥莫名的情愫,想起影子在她背后,默默推着秋千,想起少年君王,与子执手相忘……荣华富贵,权势天下,皆是过眼云烟,她生于权贵之家,短暂的一辈子,享尽奢侈,而人间所有繁华,身后均带不走,争与不争,又能如何?
      洪煜刚要离开,逢春突然开口问他:“皇上可信这世上有爱吗?”
      洪煜狐疑地看着她,不知她暗藏什么意思。逢春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答,自言自语:“臣妾不信。”
      叶逢春走的那个晚上,形单影只。影子在城外驿站,手中一壶酒,心里两行泪。月光如水,他寂寞无言。
      洪煜虽将叶家人暂押大牢,却不能草率地做下一步打算,因为南方三省总兵拥护叶文治,举兵造反!刚刚修养两年,烽火再起,洪煜龙颜大怒,不禁又恨知秋将文治放虎归山。一心扑在战事和重整朝纲的洪煜,晨昏颠倒,废寝忘食,转眼,秋去冬来,整一年又过去了。
      早上起来,外头下着鹅毛大雪,唐顺儿一咕噜爬起来,心想,不好,这鬼天儿,外头那帮混蛋又会借机不送饭食了。等到快晌午,果然门口空空如也,气得他狠狠拍门,大声喊到:“昨天晚饭就不曾送来,如今早饭也不送,要饿出人命吗?”
      “大雪封门的,等着吧!”外头有人应。
      唐顺儿气得骂了几句,悻悻然地回屋了。屋里,知秋正披被子,坐在桌前看书,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本破书,都看了一年了。这屋里冷得跟冰窖一样,根本就没人送柴火过来取暖。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如今公子不行了,谁都要欺负一下,如今要米没米,要柴没柴,三九天的连取暖的衣服都没人送。
      知秋见他进来,一脸沮丧,知道这是又没送饭,安慰他说:“我又不饿,昨日可有剩的,你吃了吧!”
      唐顺儿想说,哪还有剩?早就吃光光了。但他又不敢这么说,公子这人,如今这么贫困潦倒,也不见他发脾气骂人,修养好得跟神仙一样。有时候连饿了几天,他便躺在床上,吭也不吭,还会安慰自己,或者教自己认字打发时间。每当这时候,唐顺儿就心里琢磨,公子说不好真就是狐仙转世呢,才能如此好的胸怀和耐力,那些俗世小人,是奈何不了他的。
      可不管公子性格如何淡定,如何波澜不惊,他身子是不给他长脸的,这囚禁的一年,几乎大半是病着的。尤其入冬以来,因为院子里没柴火取暖,也没冬被冬衣,公子病得是越发狠了。这身子上一虚下来,神智就很难清醒,有时候坐在窗户边儿,也不知是在寻思什么,更会说些唐顺儿听不太懂的话,弄的他一头雾水。
      过了晌这饭总算是送过来了,馒头硬得跟石头一样,唐顺儿心里把那些奴才骂了个遍。好在院子里有几棵树,他挑着低处的枝桠掰了几条,在屋里生出火,用个破瓦罐将那粥不粥,汤不汤的稀饭热了。折腾好半天,却发现知秋已经躺回床上了。
      “公子,吃饭了!”
      “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您从昨儿晚上就没吃,怎会不饿呢?趁热吃点儿,来。”
      唐顺儿送到他跟前,却发现知秋的脸上一片潮红,往额头一摸,烫得唐顺儿一缩手,如今生病也不那么惊吒了,反正不会有人管他们:“公子,您烧着呢,更得吃点儿了。”
      知秋被他磨得没办法,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稀饭,就摇摇头,不肯吃了。唐顺儿没办法,将剩下的都留着,谁知道下顿饭什么时候送来呢!他没敢离开,守着病中的知秋。
      公子似乎被接踵而来的梦纠缠着,嘴唇蠕动着,好似在说话,又没有声音发出来。唐顺儿将能找到的衣服都拿来盖在被子上,希望能暖暖公子的身子,又用剩下的火烧了点水,灌着喝下去。入夜,冷得仿佛身体里的血液都要结冰了,公子一直梦魇,翻来覆去地,似乎和什么撕扯。
      第二天早上,什么动静都没了,知秋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气息紊乱。唐顺儿害怕极了,跑到门口去拍门:“要出人命啦!公子要不行啦!快让太医来看看!”
      外头开始不相信,他喊了一上午,总算有个人进来,朝床上的知秋瞧了眼,对他说:“等着吧!通传去了。”
      虽说通传,却一下午不见个鬼影子来,唐顺儿刚要去问,知秋却自己醒了,对他说:“有没有稀饭,再给我找些来吃?”
      “有,有的,给您留着呢!”唐顺儿连忙把热过的端给他喝了小半碗。
      知秋吃完,觉得身上有力气了,从枕下摸出个小匕首,递给唐顺儿说:“我身边就剩下这么一个值钱的东西了,你留着。”
      唐顺儿吓一跳,不肯接:“这是万岁爷送您的心爱之物,奴才不能要。”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如今我说话你也不听了?”知秋将小匕首塞进他手里,“这上面有几颗宝石,你弄下来藏好,将来若有机会出宫,卖了换两亩地耕。”
      “公,公子,您这是干什么呀?”唐顺儿普通就跪下了,“唐顺儿这辈子就伺候公子,哪里也不去!”
      知秋伸手拉他,却有使不上力,语重心长:“我当初就不该再带你回来,如今,你要出去也非易事了,但至少不用和我挨冻受饿。”我死了,你就解脱了,知秋怕这么说,唐顺儿难受,便将这后半句咽了。
      太医终究是没有来,而知秋从身体到神智,是一天不如一天。自从那日和唐顺儿说完那番,不是竟日睡着,就是说些糊涂的话,更是水米不进。唐顺儿心急如焚,这天,趁着知秋还在昏睡,揣上那有玉玺的匕首到了门前,狠劲儿地叫门,外头没办法,给他开了,他将怀里匕首一现:“此物如同万岁爷亲临,你们还不都跪下?”
      外头的禁军头目探过一看,果然有玉玺之印,黑压压跪倒一片。唐顺儿见状继续说:“带我去见万岁爷,否则你们就是抗旨!”
      洪煜正在和人商谈战事,见有人传报,说唐顺儿拿了信物来见,一时好奇之心顿升。唐顺儿?可有好长时间没听说那主仆两人了。
      “宣。”洪煜说。
      唐顺儿进来便跪,开门见山哭诉道:“请万岁爷救救我家公子,公子他,他,快不行了!”
      “什么?”洪煜皱眉问,他可有小半年的时间对那院子的事不闻不问了,“你家公子怎么了?”
      “公子弥留,万岁爷要是不去,恐怕就见不到公子最后一面了!”
      洪煜大惊,这一年来,他对知秋的恨已经不如以前那么强烈,所谓无恨,便也不会那么在意他,因此才能如此冷漠和忽视。如今唐顺儿说的,确实煞到他了。知秋不过二十几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却已是弥留?
      到的时候,知秋并不是想唐顺儿说的昏睡,而是坐在院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洪煜有些不悦,觉得被唐顺儿骗了。可他很快觉察出不对,这滴水成冰的三九天,他穿着皮氅的披风,还觉得冷,知秋呆坐在寒风里,身上只穿了件粗布的跨衫,细白的脖子,干枯的手脚都袒露在外头,却似浑然不知冷暖一样。
      “公子,万岁爷来看您了!”唐顺儿连忙走过去,在知秋耳边说。
      知秋从沉思中回过神,眼睛幽幽地看着唐顺儿,似乎没听见他说的话,讷讷地说;“仁喜回来了,你看见他没有?”
      “哎哟,公子,您回头看看谁来看您了,是万岁爷。”
      知秋这才转过头,朝洪煜看过去。洪煜当时就呆了,知秋瘦得只剩一双眼睛的脸,面对着他,嘴角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认出了他,又没打算起身请安,却突兀地说了句:“洪煜,你来啦?”
      唐顺儿吓得跪在地上,恳求道:“万岁爷原谅,公子病糊涂了,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知秋却全不理会唐顺儿的惊慌,走上前,拉住洪煜的袖子,说:“下雪了,你冷不冷?走,进屋去。唐顺儿,你去暖壶酒来,给皇上暖暖身子。”
      说着话,就拉着洪煜进了他的屋。这一走进来,四壁空空如也,屋里连炉火都没有,桌子上几个破旧的碗罐,里面是剩下的稀饭和黑乎乎的冻馒头。叶知秋一生丰衣足食,恐怕不曾如此破落窘困过,洪煜眯眼看着他疯疯癫癫的模样,故意说:
      “叶知秋,你苦心施计,骗朕过过来,就是为了装疯卖傻吗?”
      知秋这会似乎回过神来,楞楞地瞧着洪煜,嘴里默默念着:“装疯卖傻?”说着,似乎怕了,扭头寻找唐顺儿,“唐顺儿呢?唐顺儿!”
      “奴才在这儿呢,公子,您好歹清醒清醒,万岁爷说,他并不知道您吃不饱穿不暖的事,公子,您听到奴才的话没?万岁爷不知道他们欺负您,虐待您!”
      知秋似乎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突然扭头对洪煜说:“知秋舞剑给你看吧!”
      洪煜有几年没见过知秋舞剑了,他似乎已经遗忘那个月光下,雪夜里,如同鬼魅一样致命地吸引着自己的少年。知秋顺手拿了支烧剩的枯枝,走到外头,仰手便舞。而他的脚步明显虚浮,再没有当年的轻巧灵性,他如今那么瘦弱,风从他宽大的衣衫穿过,他似乎抖一抖,好象那两片粗布之间,根本就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没有桂花,没有玉笛,手里是跟他一样枯败不堪的残枝,叶知秋坚持着,在风雪之间,努力地回忆着往事,一桩桩,历历在目。他舞得很吃力,身体里只有那最后一丝残留的力气支撑着,仿佛一停下来,就要倒地不起。
      “叫朕洪煜,”他想起那温暖如春的怀抱,想起他抚掌而笑,“叶知秋啊,你可真是天下至宝!”想起他马背上雄姿英发,缱绻时温柔的细吻……风雪袭来,知秋阵阵地,开始忘记自己是谁,空白,象月光一样侵射进他的灵魂,他只记得洪煜,记得那个将自己,轻轻地,放在心尖儿上的人,他说,朕一辈子,都会对你好。
      知秋忽然觉得疲累得很,他扭过头,穿过无边的风雪,看着那伟岸的身躯,说:“洪煜,我舞不动了。”
      没人说话,两人之间,似乎近在咫尺,又好像遥不可及。
      “下辈子吧!”
      知秋说着,冷不丁地笑了。
      那一笑,如同春寒里,枝桠上还披着残雪,梢头却开出一朵惊人的花!没人知道他为什么笑,只觉得这天地之间,顿时失了颜色。寒夜漫漫,雪色苍苍,在那笑容还未收敛的瞬间,知秋的身体,笔直地,倒了下去。
      “知秋!!!”洪煜快步上前,接住垂倒的身体。怀里的身体,没有温度,没有重量,可他的手,却用力地捉住洪煜,不肯松开。
      洪煜不敢动,他怕哪怕自己细微的动作,也会惊动了知秋的心魄灵魂。他唯有反握住知秋的手,紧紧地,仿佛要抓住他的一生。
      知秋似乎笑着,黑眼睛里,回到当年的云根山下,他在斑驳的树木间,灵巧地穿过,身后的洪煜,一遍遍细细地找寻……他们擦肩而过,都没有看见彼此。

      尾声

      五年后。
      初夏,园子里一片暖融融。这园子修了五六年,如今总算修葺,殿亭楼阁,水榭歌台,种满奇花异卉,养着花鸟鱼虫,普天之下,难觅第二初如此别致的园林。
      这是洪煜送给知秋的礼物。
      五年前,当太医和他说知秋“横竖不过三五年的寿命而已”的时候,洪煜终于明白,自己和知秋剩下的时日,是过一天少一天,而知秋的短命,几乎就是他这些年渐渐施加的。
      知秋醒来,恢复了以前调皮耍赖的个性,似乎对很多事都不再有印象,包括他自己惊人的身世。他依旧日日伴在洪煜身边,下棋聊天,讨些稀有的吃食,和上等的好酒,日子过得无比满足。
      洪煜将叶家从天牢里放了出来,革职的革职,入狱的入狱,数罪并罚,剩下的就是一群妇幼而已,并且下旨,叶家后代永世不得为官。但他至少没有象朝廷上预测的,将叶家满门抄斩。
      叶文治靠自己私设的精兵起家,显示了不可多得的领导之才,五年内,收编了南方数省的叛乱和异族小国,在和洪煜的常年争斗中,势不可挡地夺去了长江以南大片大片的土地。
      这一些,洪煜都没有和知秋说。他不想试探知秋还有多少记忆,只要他仍然记得自己,仍然象以前那样爱着自己,依赖着自己,洪煜心满意足。他从没体会过一种感情,象这样隽永,可以融化恨和嫉妒。
      这日中午,他从御书房徒步走到知秋的园子,见他躺在竹塌上,正看着书。旁边的小几上,放着已经没热气的补药。洪煜走上前,捞起在竹塌上的身躯:“怎么还没吃药?”
      “哎,皇上今日来得早!”知秋的眼睛里满是笑意,朝他身后看了看,“皇上允诺带给我的贡酒呢?”
      “你不按时吃药,还敢和朕要酒喝?”洪煜说着,让奴才将湖上的小舟推过来,上面已经准备了瓜果点心,“快把药喝了,朕带你荡舟!”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小舟荡至湖中,知秋和洪煜小声地聊着天。两人说到高兴处,低低笑出声,和着温馨鸟鸣,馥郁花香,一片柔情蜜意。洪煜揽着知秋的腰身,忽然换了严肃的语调和他说:“朕今天与你大哥签订了停战的协议。”
      一石击起水中浪。
      洪煜不给知秋反应的时机,继续说:“朕知道这些年你是装的,朕不怪你。过去那么多年,你夹在我和他之间,不得安生。当太医和我说,你命在旦夕的时候,朕的心,就算丢掉半壁江山也未曾那么疼过。知秋,只要你大哥不北上,朕愿与他划江而治,算是报答他对你的养育之恩。”
      知秋埋头在洪煜怀里不曾说话。洪煜抚摸着他的头,不禁又生怜惜之心:“这些年苦了你,朕以后都会好好待你,你就要健健康康,活到七老八十才好!至于江山将来,子孙万代,留给后人吧!”
      怀里的人,仿佛雕塑,半天也没动一动,双手却象小猴子攀着树枝,紧紧扣住洪煜的衣衫。
      “你这么抠着,朕的衣服要给你抓破了。”洪煜试着撬开他修长的手指,捉在手里,仔细地玩看着,“你怎么不说话?”
      “我知道你知道。”知秋哽咽着,叹了口气,待眼中潮湿的水雾渐渐散了,才继续说:“此等大事,又不拿好酒来庆祝?你真是小器!”
      洪煜笑道:“不是说了,你吃这补药期间,要戒酒的么!怎就说不听你?”
      “没说戒,是说少喝!我都好几天滴酒不沾了!”
      “哪有好几天?明明前日……”
      两人说着,低声绊起嘴来。小舟在湖心慢悠悠地转弯,载着细碎的低语和呢喃,向着莲叶深处,漫去。
      碧空若洗,江山如画。

  • 作者有话要说:  很多人因为《后宫》的连载和出书不痛快过,但这事儿确实拖了好长的时间,连我自己后来也索性听之任之。现在把结局放出来,这个是出书版的结局,网络还有另外一个,所以这个文有两个结局,但是无非一个长,一个短,内容差不多,都是he。
    今年是我写耽美的第五年,04年的大概这个时候,我第一次在网上开始连载,转眼五年过去,真是不敢想像时间怎么过得如此飞快?
    非常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希望以后也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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