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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章第四十二 ...

  •   江延锦与顾登楼因为待嫁而分开,好在分开的时日并不算长,这一份相思的情绪也不算很难熬。

      有顾登易和兰采嵘的推动,大婚之前的程序走得很快,而江延锦一直在亭韶宫中暂住,她虽然也向顾云舒打探过消息,但奈何小公主年岁尚幼,也没到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的年纪,就算长宁公主问到她的头上,顾云舒重复也还是兰皇后教会她的语句,并没有什么新鲜的消息。

      江延锦只好强行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要去想外界的反应。她这些日子时常将顾登楼托宫人送来的那把团扇拿在身边执在手中,长宁公主在光线下缓缓转动它,看着点缀其上的金银饰物不停地反射外界的光线,好似这般动作能够帮助她平复自己澎湃的心绪一般。

      兰皇后曾差人在大婚前夕专门传了她去中宫一叙,江延锦不知她此举的意味为何,故而坐在凤椅下首时,江延锦还是难掩心中忐忑。

      伺候皇后的宫人们轻轻摇着扇子,兰采嵘望向下首之人揶揄道:“长宁公主近日在宫中可好?云舒那孩子,她父皇太过娇惯她,也不知这几日有没有给公主添过麻烦。”

      “皇后殿下言重了,”江延锦行礼,“公主殿下乖巧懂事,宫人行事更是谨慎有礼,可见皇后殿下治内有方。”

      江延锦自认自己这一番话挑不出什么错来,可兰采嵘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幼时好友掩藏起来的紧张之情:“呵呵,你呀。”

      皇后殿下轻摇手中的团扇,她半张脸掩在扇面之下,露出的眸子却含笑看着对方:“放心吧,婚仪并无什么错漏,外朝也没翻出什么浪来。”

      江延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听到外面一切都好自然也放了一半的心下去,只是……

      “既然皇后殿下开口了,那么长宁也想做一回得寸进尺的小人,”她藏在衣袖下的手握成拳状,“不知亭韶礼部的那位江郎君近况如何?”

      兰采嵘眸中闪过一瞬讶异之色:“嗯?竟然不是想问昭康王殿下的近况嘛?”

      江延锦垂眸苦笑:“皇后殿下可别打趣长宁了。”

      周遭留下的几位宫人都是兰皇后的心腹,她们听罢二人的对答,不禁也在心中偷笑着,自家殿下看来是极为喜欢这位平兰的公主呀。

      看到对方局促的神情后,兰皇后才收回自己揶揄的目光。她重新摇起手中的团扇:“江郎君头一回领命外出,就是这么大的事,可难为温尚书在海桐城中替他担忧了许久呢。”

      她含笑的目光重新投到江延锦身上:“不过长宁公主既然这般肯定江郎君与夏郎君的行为,想来他们二位自然也是行事妥帖的。陛下闻言大悦,已经擢升了他们的品阶。”

      江延锦也如同礼部的温悫尚书一般松了一口气。顾登易知道她自己的真实身份,自然也知道江应淳与她的关系,故而他会点名让江应淳前去迎接长宁公主,本就存了看好戏的心思。

      江延锦虽然幼时与他有过一些交集,不过那时的他与现在的亭韶天子相差未免太远,所以她并不知晓顾登易这般派遣的目的是为了什么。还好现在从兰皇后口中得到了好的结果,怎能不让她悄悄松一口气呢。

      兰皇后看着她的神色变换,并不做声。她靠回软枕上,状若无意地提起了另一件事:“话说回来,江郎君当初入仕之初还不乏有拿江家往事说嘴的臣子呢,本宫与江家来往甚密,帮衬几句倒也正常,倒是昭康王竟也掺和进了这等事之中。”

      她看着窗棂之外的宫廷轻轻叹了口气,像是不能理解对方毫无政治头脑的作为一般。

      江延锦碍于君家长宁的画皮,只能如局外人一般斟酌着回答:“皇后殿下重情重义……昭康王殿下亦然。”

      兰采嵘用扇子面指向下首之人的面庞,转头与旁边侍奉着的宫人说笑道:“瞧着小长宁念‘昭康王殿下’时的语气,无怪乎平兰皇后为何独独挑了宗室女中的长宁养在宫中,就连本宫现在都想收长宁给云舒做个伴了。”

      身侧的近侍女官也是笑道:“咱们皇后殿下比平兰皇后年轻不少,和长宁公主可拉不开辈分呀。”

      江延锦被兰采嵘的话说得脸颊有些微红,她听着近侍们的打趣,心中暗暗想着,方才自己真的念顾登楼的时候念的很特别吗?好像没有?还是说,其实自己根本就意识不到自己对他的特别之处了?

      她攥着手认真地思索着自己所说的那一番话,又惹得兰皇后笑道:“小长宁,方才本宫的那一番话不会是当真了吧?”

      兰采嵘终于敛了逗弄江延锦的心思,她收起轻松的模样,语气中似是感慨:“本宫比不得长宁公主与昭康王这般少年意气了。一位是本宫的小叔,一位是迢迢远嫁而来的平兰贵女,好在你们是真心对待对方的,本宫便也能放下心了。”

      亭韶的皇后殿下在顾登易专门修缮过的凤椅上正襟危坐,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长宁公主,看着梁柱投下的阴影在对方脸上蒙上一层暗色。

      不过兰皇后出口的话却是十分体贴:“昭康王是陛下的亲弟弟,昭康王府又在海桐城内,想来也少不着他的一份。本宫可得多心疼些我们昭康王妃呢。”

      她真心地笑着:“我们新娘子可得开开心心、风风光光地出嫁才是。”

      多年前的江延锦在平兰安顿下来时,她也曾打探过亭韶新后从进宫到登上凤位之间的消息。

      一来亭韶的现状她无论身为亭韶逃犯还是平兰郡主都必须要了解,二来……那毕竟是曾在江家倾覆时助她良多的至交好友啊。

      可惜当初的兰采嵘只是顾登易一念之差便就此抬进宫中的、默默无闻的兰昭仪。

      兰家与她关系并不算好,恰逢顾登易正在打压这些树大根深的世家,兰家对即将成为天子嫔妃的大女儿也没什么好脸;同样的,顾登易的心思都在外朝之事上,保护也好,作势也罢,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在兰采嵘进宫的最初可以说是冷待。

      而兰采嵘自己,她强势的母家不能为她所用,与新帝的旧交也谈不上一句朋友,她只是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无论是仓促进宫的命运还是就此在宫中沉寂的命运。

      尽管她最终在顾登易的推动下一跃登天成为了皇后殿下,但是当初她被皇帝的一句话所迫,匆匆抬进宫中的时候,或许也会有些许遗憾吧。

      江延锦感叹小小的昭仪能够最后逆转为皇后殿下的戏码时,也不禁为好友感到不平。

      此时的她望着兰采嵘望向她那复杂却又欣慰的眼神,她喉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出口。

      “皇后殿下如此礼遇长宁,长宁愧不敢当,”江延锦垂下眸子,“恩情无以为报,长宁今后定为皇后殿下祈福。愿皇后殿下长乐未央。”

      兰采嵘以一个微笑作答,她吩咐身侧的女官:“本宫想着,今日传长宁过来就是念着还没瞧见小长宁的嫁衣合不合身呢,还不服侍着公主到偏殿换上?”

      一直静立在江延锦身后的千叶躬身向兰皇后行礼,而后她则是引着几位女官簇拥着长宁公主往偏殿去了。

      这一行人不多时便行出了正殿,兰皇后的身侧只留了那位从小陪伴她的近侍侍奉在侧。

      女官看着依旧保持着风度的兰采嵘,与她低声说着体己话:“长宁公主是个聪明的孩子,皇后殿下何至于如此悲伤呢?”

      兰采嵘卸下了自己的笑容,抬眸看向她:“……没什么。况且,我也的确为他们感到高兴。”

      他们当然包括江延锦并顾登楼两人。现在,江延锦在宫中待嫁,兰皇后自然能对她的行动和状态了然于胸,不过另一人她倒是鞭长莫及了。

      “本宫已经把能做到的都做到了,只是不知道昭康王那边是否一切顺利……”她与身侧的心腹女官轻声叹着。

      而此时的昭康王府内,顾登楼也在与府内之人准备着即将到来的大婚。

      在王府长史与总管的明里暗里提醒之下,府内的侍从们都知晓自家殿下对这位未来的王妃是极为满意的,既然主子都这般了,他们身为下人,当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好迎接这位能牢牢抓住王爷心思的王妃殿下。

      总管太监此时正亲自拿了喜服,苦口婆心地劝说顾登楼道:“诶呦,殿下哎,大婚近在眼前了,这喜服再不试,误了绣娘们再次调整的时日可怎么办呦?”

      承熙在一旁虽一言不发,但观察他的神色,无疑也是同意总管的话的。

      顾登楼扶额:“不是我不重视此事,只是王妃院子中添置的物品还有些需要开库房……”

      总管太监跺了跺脚:“殿下,现在重要的是王妃殿下院子里的瓷瓶摆哪儿吗?我听说小娘子们都很重视婚仪的,我也知道殿下重视咱们王妃殿下,可是这份重视总得让王妃殿下看见,那才是真的重视啊!”

      顾登楼被他信誓旦旦的语气唬住,垂眸作沉思状:“是这样吗……”

      不管怎么说,承熙还是很高兴自家主子终于不用看着院子里的瓷瓶书画桌椅露出温柔的微笑了。

      于是顾登楼听从总管太监的话,换上了那一套婚服。正红的颜色与他向来素净的衣服反差很大,可衬上昭康王那张温润含笑的面庞,却也不会显得突兀。

      顾登楼难得有些局促地抬了抬袖子看着婚服上悉心绣好的纹样,不确定地与从小陪伴他的总管太监询问着:“看起来还好吧?左右也在平兰穿过一回了,应也没什么错漏。”

      长史此时恰好来向昭康王报账,恰巧看到了对方试婚服的一幕:“陛下对殿下还真没得说。按理说男子的婚服要比女子素简些,可我打眼一看,这与我夫人的婚服比都要华美许多。”

      总管太监适时接话:“咱们殿下与长宁公主殿下毕竟是两国联姻嘛。我当初去宫中领咱们殿下的婚服时,皇后殿下身边的女官悄悄同我说,说是长宁公主殿下的婚服是皇后殿下亲自上心看管着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顾登楼听罢他们的谈话,不禁也在心中暗暗好奇。阿锦的喜服比自己的还要华美,那她穿上之后……又会是什么样呢?

      他垂眸看着自己身上衣物的纹路,竟是低低地笑了。

      大婚当日才能见到阿锦么……他心中倒是升起难忍的期待之情了。

      终于,在江延锦与顾登楼的忐忑等待中,时间缓缓走到了大婚的这一日。

      顾登易早先便吩咐亭韶的钦天监选好了良辰吉日,婚仪之前的繁琐礼节也早早走完,他向臣子宗亲们发出邀请,邀请他们前去参加自己胞弟的大婚。

      收到邀请的各位怀揣的心思各不相同,既有想要得见平兰公主一面之人,也有想要试探陛下对这位专门削了封地调回海桐城皇弟的态度之人,更多的,只是出于礼节,前来参加这一场象征两国修好的仪式。

      昭康王府作为婚仪举办的场所,侍从们早就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王府总管从天还未明之时便起身再次确认着婚仪的流程,顾登楼自己则是换上了庄重又喜庆的婚服,骑着高头大马前往亭韶宫中接亲去了。

      海桐城是亭韶的王城,能在其中扎根的都是亭韶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眼瞧着陛下似是对这场婚仪兴致极高,自然也不会在大喜的日子为昭康王殿下添堵。

      故而,顾登楼沿着主道缓缓行去亭韶宫中的这一路上,街旁皆是向他道着吉祥话的人们,他吩咐随行的承熙分发喜钱,衬得整条街道的气氛更加喜气洋洋。

      昭康王在海桐城众人的心目中一直都是微微笑着的好脾气,今日的他虽然穿着上了格外神气华美的婚服,他的面容却也依旧是淡淡笑着的温润模样。

      不过承熙向人群分发完喜钱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表情,他知道殿下此时的笑容与以往应付陛下时的并不一样。

      顾登楼听着旁人一声声向他道喜的声音,礼貌地一一谢过,或许他自己都不知晓自己的面上竟然展露着如此真诚的笑容。

      他心中重复着那些吉祥话——无外乎是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琴瑟和鸣鹣鲽情深之类的,他在旁人的婚仪上也道过无数遍的语句罢了,可现在的他再一次悄悄咀嚼着这些话,哪怕只是幻想着祝愿成真的场景,也会令他的心中蒙上一层甜甜的幻象。

      而宫中的江延锦,也早已穿戴好嫁衣,在兰皇后的陪同下等候着对方了。

      江延锦昨夜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在墨色的冗夜之中无声息地睁开自己的双眼,嘲笑着自己这七上八下的心情。

      分明在平兰时,她甚至都不晓联姻的对象究竟为谁,都能够微笑着如常睡去,好似旋即就要到来的婚仪与她并无关联一般。

      可现在,准确来说也是她第二次大婚了,自己反而如同怀春少女一般,心中情思难以忘怀,以至于紧张又期待到久久难以入眠的地步。

      哪怕是已经正襟危坐等候顾登楼前来接亲的现在,江延锦手中的扇柄还是被她攥紧了,暮春时节的天气竟让她的手心生出一层薄汗来。

      平兰公主毕竟是远嫁,兰皇后索性送佛送到西,既然已经准许她在宫中出嫁,自己也在旁充作新娘子的娘家长辈,此时正陪伴在她身边。

      兰采嵘知晓二人在平兰早先便办过婚仪圆过房,她也不与江延锦说些令新妇更加羞恼的话了,只悠闲地陪在她身旁闲聊。

      江延锦手中执着要在婚仪上半掩自己面容的喜扇,她或是等待的时间有些长了,这一刻的心绪难免在紧绷多时后放松些许。

      她百无聊赖地转着扇子,再次去细细看着精致的扇面:“皇后殿下适才所说……其上的宝石是从昭康王府库中挑选的?”

      “那还能有假?”兰采嵘也朝团扇投了视线去,“王府的总管太监亲自送到宫中予了绣娘们的,听说是昭康王殿下刚入境亭韶之时便传了信回来。”

      江延锦不知所措地转过眸子去盯着扇柄下那摇晃着的坠玉,喃喃出声:“原来如此。”

      兰采嵘看着幼时好友局促的模样,心中暗叹,谁知晓当初完全看不出苗头的两个小孩子竟然今日就要大婚呢。

      可惜江延锦面上扑了腮红,唇上也含了正红色的唇脂,头上珠翠琦玉垂下,也看不出她面颊与耳尖的微红。

      兰采嵘思及此处,很不符合皇后形象地揶揄出声:“怎的?昭康王妃还未入府,就已经在心疼自己的私库了?”

      江延锦被兰采嵘如此直白的话语一噎,慌乱找补道:“不是,没有这回事……”

      她深呼吸之后才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平兰的长宁公主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在平兰时那副游刃有余的伪装,轻笑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先前在平兰,我只觉他隐藏在温和外表下的懵懂模样可爱极了,于是时不时捉弄他。未曾想到我也有被如此打趣的一天。”

      江延锦在心中暗暗道,自己绝不能再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一遇到顾登楼的事就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自己一定要找回扮演长宁公主时的游刃有余与心不在焉才是。

      她刚在心中想完此事,中宫的侍从就报信道:“昭康王殿下已经进了宫门了。”

      兰皇后神色如常:“知道了。去回陛下一句,道是长宁公主一切都好。”

      中宫的侍从中立马就有人躬身向外走着,中宫之主自己则是迤迤然起身,她的手搭在长宁公主的肩膀上,顺着江延锦的视线看去,半身高的铜镜中也只露出皇后带着金镶玉镯子的一截皓腕。

      兰采嵘的声音从她头顶处传来:“走吧,去候着昭康王殿下。”

      江延锦小心执着扇子起身,中宫早先便候着的宫人们无声地簇拥她的周围,随长宁公主的步伐缓缓向前。被她们小心护在里面的长宁公主本人则是在千叶的帮助下整理好周身的首饰,用团扇半遮着自己的面颊,将她脸上或欣喜或忐忑的神色都尽数盖住。

      她轻声问着身旁的千叶:“我这一身……应该还端正吧?”

      千叶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她身侧,她闻言侧目望向自己的主子,却突然笑了:“自然没有问题。”

      顾登楼此时已经入了宫,他身上那套正红色的婚服在顾登易殿内的庄重暗色之下衬得格外亮眼。

      他抬眸去望坐在龙椅上看不清脸色的皇兄,还是唤道:“……陛下。”

      顾登易一手撑着自己的下颌,一手搭在龙椅上,漫不经心地打断他的话:“昭康王不必心急。皇后已经在带着人过来了。”

      亭韶的陛下说到此处便住了声音,顾登楼也不敢再与他寒暄半句。分明是当年在宫中互相搀扶的至亲兄弟,这些年间的关系也不过君臣尔尔,一方自知理亏,一方则是满意于对方的识情识趣。

      殿内的侍从们知晓天家这对兄弟之间尴尬的关系,此时他们听着这一隅的静谧,更是拿出了自己十分的小心,生怕在大喜的日子触了任何一位贵人的霉头。

      最终还是皇后女官前来禀报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着的气氛,顾登楼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他在起身前去迎接江延锦的那一瞬面上便绽开了真心的笑意。

      兰采嵘闪身径直坐到顾登易身旁去,只留一对新人在殿外相见。

      顾登楼一眼便在人群中望见了自己心中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她果真如同王府中人同他说的一般,身上的嫁衣上拿金线彩线绣了纹样,在日光下随着她的走动而流光烁烁。

      江延锦头上簪了不少步摇,其上垂下的珠玉轻轻晃动着,相击发出清脆的细响,她眼睫微颤,目光缓缓往同样装束的那人瞧了去。

      顾登楼与他母妃相似,生了一张秀美的脸,加上他向来在人前都是一副温润笑意的模样,自然气质更出众几分。

      他被削了封地回到海桐城后,便一直穿着朴素,以免扎了皇兄的眼,而在江延锦那些更加遥远的记忆之中,二皇子的待遇并不算好,自然也未曾看他穿过多么正式的服装。

      现在的顾登楼身着正红色的喜服,衣服上同样用彩色的丝线绣了纹样,瞧着恰巧能与她嫁衣上的凑成一对,二人站到一起,惹谁见了都会觉得是一双登对的璧人。

      这般热烈喜庆的颜色并未盖过他一如既往的微笑,顾登楼伸出自己的手,耐心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江延锦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对方的手心,二人便如此牵着手一并进入殿内,共同向主位上端坐着的亭韶帝后行礼致意。

      顾登易垂眸俯视着难掩喜色的一对新人,并不做声。他似是想要在大喜的日子给胞弟些好脸色看,可唇角才要勾起复又抿下。顾登楼对胞兄的目光再熟悉不过,他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去,可脸上的笑意还是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

      兰采嵘适时开口:“这些日子长宁公主在本宫这里暂歇,本宫可是对她喜欢得很,眼看着昭康王要把人领走,本宫倒是还有些舍不得呢。”

      江延锦笑道:“看在昭康王殿下的面子上,皇后殿下就别打趣我了吧?”

      二人的对话把君臣兄弟二人之间的僵持气氛冲散了不少,顾登易复又找回了他对付大臣们的吊儿郎当模样:“朕的皇后面子可比昭康王大多了,皇后,不必顾及朕这个弟弟的感受,喜欢长宁公主就再留几日也无妨。”

      这当然就是故意挖苦顾登楼的玩笑话了,被打趣的人只好无奈道:“皇兄……”

      顾登易看见他这副模样,毫不留情地轻笑出声,却也收了阴阳怪气的态度。兰皇后见状,与平兰皇后一般说了些吉祥如意的客套话,顾登易很给面子地也多说了几句,江延锦又非是愚钝之人,她自然地接过话来,衬得这一隅喜气洋洋。

      顾登楼与江延锦交叠的手藏在二人并肩而立的亲密距离之下,他轻轻握了握对方的手以示感激,而后微笑着道:“臣有得一佳偶的福气,全要仰赖于陛下的慧眼与成全。”

      顾登易本要出言,但他在兰皇后的颜色之下匆匆住了口,兰采嵘这才换上一副喜气更甚的模样打着圆场:“也得是昭康王与长宁自己愿意才好,也真真是缘分天定。”

      诸如此类的场面话挨个说了一遍,便有礼官入内提醒着陛下时辰。顾登易应声后携着身旁的兰采嵘一起跟从礼官的引导乘坐宫车先行前去昭康王府,留昭康王与长宁公主候在殿内静候吉时。

      亭韶帝后的仪仗缓缓行远,恭送天子离开的二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江延锦直起身子,她头上珠翠清脆的相撞声也让沉浸在思绪之中的顾登楼猛地回神。

      她看着对方偏头望向自己的模样,抽开了自己的手:“方才真是沾了昭康王殿下的光,才被亭韶陛下如此这般‘关照’喔。”

      顾登楼犹豫了几息,还是悄悄将自己的手探出去握回她的。他无奈失笑道:“陛下非是这般人,况且前些日子我们分别得仓促,想来你还未晓,过些日子我便要去国子监担个虚职了。”

      江延锦在宫中当然不是单纯从早到晚发呆备嫁,她早先就打听到了顾登易顾登楼关系似要和缓的这些预兆。

      不过她只是顺着对方的话道着:“虽是虚职,却也是陛下对你的关照,且不要轻信臣工们的拉拢之言,将交付于你的事务办成,便已是对陛下的回报。”

      “我都晓得的,”顾登楼同江延锦站定的距离愈发近了,他几乎是擦在对方耳边低语,“我只是担心你……我不在府中,只怕事有万一。”

      江延锦都要被他的这些想法逗笑了,她瞪了对方一眼,佯装嗔怒:“我又不是什么胆小怯弱的老好人,平兰的事我都能处理好,昭康王府你自然也不必担心。”

      顾登楼宽慰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他回忆起王府中长史和总管太监知晓他甚至没跟长宁公主好好道别之后的那些说辞,只犹豫着换了出口的语句:“我不是不相信阿锦的手腕,我只是……关心则乱了。”

      江延锦未曾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般直白的话语来,她眸光中有一瞬怔愣,而后面上又绽开笑容:“我知晓啦。”

      今日的长宁公主被兰皇后宫中的宫人们打扮得明丽夺目,她朝着顾登楼微微笑着,惹得对方也随她一起笑了起来。

      先前在平兰,顾登楼心中只把未来的妻室当作平兰公主这一符号,自然也没有太过关心对方的模样。可现在二人依然熟稔,心意相通之余又逢喜事临门,他心中不免被阿锦这般打扮所吸引,又在察觉到自己的轻浮之意后匆匆移开了目光。

      江延锦轻轻晃了晃二人相牵的手,成功让对方重新将目光移回自己脸上。

      她用眼神示意他徐徐走来的宫人:“时辰到了。”

      长宁公主迎着礼官与宫人们的目光,略带几分羞怯地将手中一直执着的团扇半掩在面前。

      直至江延锦在千叶的搀扶下坐进喜轿中时,她才后知后觉地胡思乱想着,自己离开海桐城已然太久了,昭康王府的落成自然也未曾得见。

      不曾料想到,自己多年阔别后前去旧友的府邸,竟然是因为要成为它的另一位主人。

      江延锦感受到轿子已经出了亭韶的皇宫,她想要掀开帘子一览海桐城现今的模样,可皇后遣过来陪同她出嫁的嬷嬷连声劝道:“殿下,这不合规矩。待您完成今日的婚仪,亭韶各处的景色何尝不能尽观呢?”

      她住了想要去触碰帘子的手,千叶看出主子的犹豫,适时附和:“来日方长,昭康王殿下想来也会与殿下同行的。”

      江延锦细细咀嚼着“来日方长”几个字,却是如同司荆书院温院正的好茶一般,越品越是感到回甘。

      顾登楼骑在高头大马上,此时并不与坐在喜轿中的新娘待在一处,江延锦静静听着外面凌乱的马蹄之声,其实她也分辨不出所以然,但她只是觉得安心,被人陪伴着的安心。

      千叶抬手帮江延锦整理着因为颠簸而微微滑下的玳瑁簪子,赚得她从对顾登楼的思念中抽身,复又将注意力放在身侧从小便在她身边的侍女身上。

      我们会有很多很多个来日的,江延锦无端释然地笑了,是我所爱的人都能够在我身边的来日,是一经想到便能感觉到幸福的来日。

      昭康王府内,在长史和王府总管的安排之下,前来观礼的臣工宗亲按照远近亲疏官职高低妥善地安排了位置。先皇的几位皇子虽与昭康王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此时他们都在封地,顾登易也没让他们来,皇室宗亲不过来了几位公主太妃,没有成邺王这种与昭康王有过节的人在,气氛倒是自然了许多。

      臣工那边较之皇家宗亲便要更加热闹些,江应淳因着长宁公主与昭康王举荐的缘由,前些日子刚批下了右迁的旨意,再过几个月便要正式上任。经此一遭,江应淳身上的昭康王府印记怕是洗不掉了,许多人私下也曾议论,道是这或许是昭康王想要插手朝政的先行耳目。

      江应淳的师叔、礼部尚书温悫却像是未曾听闻风言风语似的,他在昭康王府招江应淳先在婚仪开始之前做到他身旁,低声向他打听着第一手的消息。

      与他的族兄温慈温院正不同,温悫温尚书私下随性许多,他也听闻了不少这次联姻的消息,着实是对那位长宁公主好奇极了:“应淳,你此行前去司荆书院,两位殿下待你可还好?”

      江应淳听罢他的问话,便知晓老师并未告诉温尚书江延锦之事,他斟酌着回答道:“二位殿下都是温和待下之人,至于长宁公主殿下……她与亭韶传闻中的刁蛮骄矜全然不同,您一见便知。”

      曾任陛下少师的兰晟与温悫坐得不算远,他听罢江应淳的话后嗤之以鼻:“江郎君,背后议论两位殿下,是谁给你的胆子?”

      或许是为着兰皇后曾为江应淳入仕一事劝谏顾登易的缘故,江应淳习惯了兰晟一直以来的挖苦。他也不与之争辩,只行礼圆场:“兰公诤言,应淳受教了。”

      兰晟根本就没把姓江的小官放在心上,不过还未待他开口,就听得不知是谁含笑的一句话从外传来。

      “江郎君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少年郎罢了,兰公何苦与他一般见识?”

      顾登易缓缓走进昭康王府,径直在主位上坐下。兰皇后本跟随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此时也迤迤然落座在主位上,不多时,两位新人将要在帝后面前举行婚仪。

      兰晟朝陛下的方向行礼致意,也懒得去再抓一个毛头小子刁难。

      温悫与江应淳朝帝后方向见礼,以表身为臣下的感激之情。

      眼看着曾经的帝师、皇后与太子的母家、亭韶第一高门兰家都被陛下轻言细语地打发走了,下面坐着的众人更是坚定了不能给这场婚仪添麻烦的想法。

      故而,当顾登楼与江延锦牵着红色的布帛一同迈进婚仪现场时,二人感受到的全然是旁人真诚的祝福。

      亭韶的风俗中,新娘子并不需要用盖头遮住面容,江延锦此时只是手执一把团扇,将其半掩在面前。

      这是平兰的长宁公主第一次出现在亭韶众人面前,自然有许多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

      纵然江延锦低眉敛目,又将下半张脸遮掩在喜扇之下,但她的这副模样却让许多年纪不轻的大臣们有一瞬的恍惚。

      温悫自然也记得先帝末年海桐城黑云笼罩的江家倾覆一案,他虽与不同部门的江侍郎不过点头之交,但那时的他也不相信对方敢犯下如此罪行。温悫在教导师侄江应淳后,就愈发不相信通敌叛国的江侍郎与畏罪自尽的南夫人能养出这么一位小公子来。

      他先前只从族兄处听得江家的那位小姐已遭不幸,唏嘘之余并未多想。可是现在温尚书看着那像极了江崇的眉眼,再忆起江应淳这几日对长宁公主明里暗里的维护,他心中渐渐将自己的猜想坐实了一半。

      九年前还未在海桐城任职的官员们自然不会察觉到什么不对,而九年前就见过江侍郎当面时至今日仍在京城的勋贵更能审时度势,他们纵然想到了什么,也不会蠢到在这种场合当众拂了陛下的面子去。

      可是场面一时还是有些诡异的安静。顾登楼并肩与江延锦站在一处,二人手中各自握着红色布帛的一段,顾登楼便悄悄将布帛往自己的方向运送着,直至他几欲与对方的手相贴。

      江延锦察觉到他的心意,索性将左手主动伸出,握住对方的右手。她摩挲着对方虎口处的疤痕,反而被顾登楼担忧似的握了握。

      顾登易宛若没看见底下臣子宗亲各异的神色一般,他带着轻佻的意味出言道:“长宁公主着实不负平兰皇帝评价的清丽无双一词,听闻安成长公主驸马正是亭韶长南郡人,想来果真不似晏北人粗犷。”

      江延锦回答得体:“陛下谬赞了。”

      观礼的众人听罢天子的这一番话,哪能不晓顾登易语句下的潜台词。更不用说平兰那边从未主动提及早逝的安成长公主及其驸马,自家陛下却已经将话定死在亭韶长南郡了,只消一想长南郡上有什么人,众人就立马明白了。

      顾登楼此时附和胞兄道:“还得是陛下慧眼如炬,为臣弟挑选了世间难再寻得的长宁公主,臣弟叩谢陛下。”

      兰采嵘轻笑着缓和气氛:“本宫瞧着皇弟与弟妹都羞红了脸,若是陛下再打趣下去呀,本宫怕是得寻个宫人端盆冰块来了!”

      顾登易被皇后的话逗笑,他轻轻拍着兰采嵘的手,用目光示意主婚之人继续。

      下方的众人心照不宣地换上了喜气洋洋的假面,他们在人群中念着恭贺之词,面对新人投来的目光报之以欣慰的笑容,如同以往辞旧迎新的辞年宴一般。

      江延锦幼时曾以江家大小姐的身份随父母一同入宫赴宴,彼时的臣工也是如此用不达心底的客套夸赞江侍郎将女儿教导得很好,小小年纪就有才女之相。

      未曾想到,她再一次置身于这般场面之中,却是以异国公主迢迢远嫁而来的身份,她彼时身侧陪伴之人皆已化为一抔尘土,就算是站在她身后的胞弟,此时也只能按照位阶坐在角落中,在攒动的人头中远远地投来喜悦的目光。

      正出神,江延锦感觉自己的手似是又被身侧之人轻轻握了握。

      她悄悄投去目光,却只在对方的眸底瞧见了忧色。

      江延锦遮掩在喜扇之下的唇角缓缓勾起,她不由得再一次庆幸联姻的对象是顾登楼,是现在能够与她并肩而立的顾登楼,是她能够倾诉与依靠的爱人。

      她面对着不断撕扯剖白着自己记忆与伤疤的无休止的客套,但江延锦的手在红色布帛的遮掩下握紧了顾登楼的手,就像这般能够给予自己源源不断的力量一般。

      主婚人是江延锦并不认识的亭韶宗室,所幸平兰的长宁公主也并不需要认识对方。她只是时刻与顾登楼站在一起,静静听着他主持着婚仪的进程。

      一拜天地,江延锦在脑中整理着自己从那日在宫中偶遇二皇子至今的一切,后知后觉地发觉天命已然将二人的魂魄系在了一处,纵然自己多般改变着面对天地时的面貌,然每次都能够与对方相逢。

      二拜高堂,无论是长宁公主还是昭康王的父母皆已不在人世,二人便朝着主位上端坐的哥嫂下拜。先前平兰的婚仪,二人曾向平兰帝后下拜,现今向亭韶帝后下拜,倒也算是衔尾相接的回环呼应。

      夫妻对拜,江延锦与顾登楼松开相握的手,转身四目相对缓缓下拜。在江延锦的记忆中,无论是江家小姐对二皇子,还是匪女阿宁对朝廷来人,自己似乎从未向顾登楼行过如此大礼。

      二人互相搀扶着起身,像是都不想让对方对自己过于恭敬一般,又惹得顾登易与几位年长的肱骨大臣善意地笑着。

      那名主婚的亭韶宗室笑道,至此,礼成。

      江延锦下意识地望向顾登楼的面庞,刚好与他投来的视线相接。

      “阿锦是想要去后院歇息,还是待在这里?”顾登楼柔声询问着。

      江延锦并未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她环顾四周,众人的神情都随婚仪大头的结束而放松了许多,顾登易与兰采嵘在主位上闲聊,臣子们也趁着还未开席的时辰三三两两地联络着。

      她这才回望顾登楼,蓦地笑了:“长宁公主第一次在海桐城露面,可不能匆匆便离开啊。”

      顾登楼也笑了起来,他伸手想要触碰对方霞帔上的明珠,却在指尖轻点之时回神收手。

      江延锦一把抓住他的指尖,握着对方的手径直挑上了那颗明珠:“皇后殿下同我说,昭康王可是开了自己的私库绣嫁衣呢,本就是你王府的东西,何必如此小心。”

      顾登楼想要抽回手,又怕惹江延锦不快,只好卸了力由她搓弄:“我不是小心衣服……”我是小心你。

      这话他当然羞臊地说不出口,好在江延锦也知晓他的性子,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默契地不再提这件事了。

      兰采嵘身旁的女官示意皇后有话想对长宁公主说,江延锦放开顾登楼微凉的手指,将团扇重新在面前遮好,近了方听见兰采嵘压了声音问她道:“和昭康王商量好了?”

      江延锦察觉兰皇后身侧的顾登易不动声色地盯着自己,于是她只垂眸恭敬应答:“长宁远嫁亭韶,对亭韶婚仪颇为好奇,昭康王殿□□贴,允我在外行走探看。”

      兰皇后吩咐身旁的近侍:“皇儿们今日听学都辛苦了,让放儿领着弟弟妹妹去皇弟的喜房撒些桂圆玩儿吧。”

      江延锦谢过对方替自己圆场的好意,她作为婚仪的主角之一,当然不宜离开另一位主角太久,故而兰皇后也不多留,差着女官把人又送回顾登楼身边去了。

      开宴的时辰早已过了午时,众人在捧场之余也多了些真情实意的期待。顾登易的兴致不差,底下臣子们见状也稍稍松了一口气,自家陛下应该不会在昭康王的地界上突然发难了。

      有了这般认识,席间的气氛总算是活络了不少,待宴席暂歇,温尚书就又把自己的小师侄薅了过来,江应淳对着周围位高权重的官宦们行礼致意,脸上写满了对师叔的无奈之情。

      温悫寻了个稍清静些的地方,他压着声音询问道:“应淳,我只知你向来是个稳重的,谁能想到你竟稳重到不声不响地瞒下今儿这么大的事?”

      江应淳眸光闪了闪,他像是全然没有想到对方这般叙述一般迟疑着道:“尚书大人的意思是?可是,两位殿下的联姻是海桐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啊。”

      温悫没急着挑明,他看着江应淳脸上无懈可击的疑惑神情,便也释然地笑了:“应淳愈发像你父亲了。”

      江侍郎是长南郡土生土长的亭韶人,可他身边的南夫人却身世成谜。温悫想起当时江崇被右迁进海桐城时,他的夫人曾出于交集的目的前去拜访过南夫人,回来只与她说,道是南夫人与南家人不似亲人。

      江应淳这般维护的模样,让温悫不禁又想起了这件往事。他再次把视线投向与昭康王并肩而立的长宁公主,似是从她的脸上窥见了江崇的些许模样,可待他细细看去时,却发觉二人并不相像。

      温悫没有再说什么,他拍了拍江应淳的肩头,让他回去跟同僚们并到一处闲谈去了。

      江延锦注意到温悫与江应淳的一番谈话,不过顾登楼随她视线悄悄望去观察了一阵后,收回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应也没什么事,”顾登楼在她的耳畔低语,他的语气渐渐泛上幽怨之意,“温尚书照拂江应淳许多……如此,阿锦可否将视线放在我身上了?”

      正巧坐在旁边瞧见这般模样的是亭韶宗室中的一位年长太妃,她并未听清二人所言,但看着新人亲近的模样,她也不禁出言打趣:“昭康王可真是欢喜长宁公主得紧喔。”

      众人早已享用完昭康王府精心准备的饭食,在席间闲谈几句后,时辰就慢慢走近了日暮的时候。

      暮春时节的海桐城天色很早便泛了昏黄色,今日的婚仪也要将时间交给成婚的新人了。

      顾登易今日携兰采嵘在宫外躲了一日公务的懒,此时心满意足地再次给昭康王撑了场子:“众卿家今日见了长宁公主,便知道朕为何觉得平兰公主与朕的皇弟相配了。”

      下面立马便有臣子捧场之言,道是什么“陛下圣明,陛下先见之明臣所不能及”一类的奉承话。

      顾登楼与江延锦站在顾登易身前,二人的手中还握着红色的布帛,身上的婚服随着日落西山洒落的昏黄镀上一层金色,在渐暗的夜色晕染下衬得愈发喜庆。

      顾登易像是解决了什么大麻烦一般高兴极了,他与顾登楼沉默地对视着,在看到对方恭敬垂眸的同时道出了自己的下一句话。

      “昭康王既已成家,朕着实了却一大心事。待新婚满月后,昭康王且去国子监中做事吧。”

      不少没得到风声的臣工闻言心中大惊,他们下意识想要抬头看看自家陛下脸上的表情,却又生生忍住,只在心底悄悄感叹着天家兄弟终于缓和的关系。

      顾登楼谢恩,江延锦作为他的妻室自然也要一起。她在静谧中不语地俯身行礼,阖眸感受着重臣宗亲们明里暗里投来的目光,宛如回到了母亲与自己入宫被先帝诘问是否认罪的那一日。

      不过,身侧之人的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他说着感念陛下恩德的客套话,但是江延锦知道,顾登楼现在很开心,他是真心实意地感念兄长的恩德。

      顾登易点了点头,起身与兰皇后一并起驾返回亭韶皇宫。众臣自然也不会在此处逗留,他们客气地与昭康王和长宁公主道别,又在昭康王府侍从的引导下从容地离开了王府。

      此时,昭康王府的这一隅才真正属于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江延锦与顾登楼身着喜服站在此处,她轻轻扯了扯二人一同握着的红色布帛,像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似的。

      “唔……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去?”

      顾登楼刚想说“王府的院子早就收拾好了”,话都到了嘴边,他却突然想起,他与阿锦是新婚夫妻,新婚夫妻是不是要睡在一起?那,这是去他的院子,还是去新收拾好的昭康王妃的住处啊?

      “我……我不知道。”顾登楼诚实地摇了摇头。

      还好王府总管及时赶到,将二人从相对无言的尴尬状态下解救了出来。

      “诶呦我的主子们呦,”他有些痛心疾首地跺了跺脚,“府中怎得也没个长眼的侍从,就放两位殿下在这儿干站着,真是!”

      总管太监连忙从外面提了承熙过来:“今儿王府热闹了一天了,你带两位殿下先去歇息吧。”

      在外站了一日的千叶听闻到动静也默默跟在簇拥着两位主子前去喜房的侍从后面。江延锦并未忘记她,她在与顾登楼一同回房时,专门留意着从平兰随嫁而来的侍从们是否安置妥当了。

      侍从们知晓婚仪迎来送往累人,伺候着二人吃下东西喝完交杯酒后就识趣地退了出去,只留自家王爷王妃留在一处。

      江延锦抬眸看向顾登楼的面庞,她的眼睫轻颤,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房内喜烛的烛焰摇曳着,忽明忽暗的光亮也跳动在顾登楼注视着江延锦的眼底柔情中。

      江延锦与顾登楼一同坐在床边,二人的膝盖相抵,四周的红色帷幔也缩进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她抬手用团扇复又遮住自己的面庞,轻声道着:“我们先将……上的桂圆挑拣出来吧。”

      “喜被”二字宛若烫嘴一般从她的舌尖上飞速掠过,江延锦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勇气顷刻间土崩瓦解,她侧过身去挑拣顾庭放带着几位皇子皇女洒满的桂圆,面颊却像是被喜庆的颜色沾染了一般泛上片片红晕。

      顾登楼喉头动了动,向来温润不变的人也像是不知如何出言一般,他含糊应了一声,而后全心全意地去捡拾那些桂圆,就此沉默不语。

      江延锦悄悄瞥着他的神情,腹诽着,自己明明在平兰时已经与对方有过一次婚仪了,该做过的事一件没少,一路南下亭韶也曾同寝过,为何今日反倒是羞怯起来了呢。

      二人好似被桂圆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一般认真挑拣着,可惜顾庭放带的桂圆终究有限,终究有捡拾完的时候。

      江延锦仍然用团扇遮掩着自己的下半张脸,她下定决心将团扇缓缓放下搁置在桌案上,再转头时恰好与对方含笑的目光对视。

      她不太自然地发问:“怎得这般望着我?”

      顾登楼抿了抿唇:“先前在平兰顾虑太多,加之未曾知晓阿锦身份,便也没怎么仔细瞧见长宁公主大婚的模样。”

      他牵着对方的手将江延锦拉回床铺边,又动作轻柔地褪去她的霞帔与外袍,整理好搭在一旁。

      “今日再次得见……只觉阿锦很美。”

      顾登楼言罢,反倒是自己闹了个红脸出来,他轻咳一声遮掩自己方才过于直白的话语。

      江延锦有些无奈地笑了,礼尚往来地将他沉重的帽子也摘了下来搁在桌案上。

      她从桌案回到床边不过几步路,却走得有些缓慢,又像是一步步踏在顾登楼的心尖之上。

      她索性没有坐回他身侧,只是曲起膝盖顶在顾登楼的双膝之间。江延锦在顾登楼茫然的目光中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那含了正红色口脂的双唇便试探着去贴合他的。

      顾登楼的气息停滞了一瞬,他先是有些被动,而后很快便学着她的动作抬手护住她的后脑。他的手掌不受控制地微微用力,不过江延锦并不排斥这种粗鲁。

      二人打闹一般幼稚地较着劲,直至江延锦将自己的神智从迷迷糊糊之中抽离,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与对方共同躺在了床铺上,身上的喜服也不知为何不成样子。

      顾登楼感觉到对方的抽离,自己连忙克制住进一步的动作。

      他轻轻喘着气:“……抱歉。”

      江延锦用手背蹭去散开的口脂,她看着手背上红色的道道,抬眸戏谑道:“这下,昭康王可是与长宁公主吃过同一种口脂的浪荡子了。”

      顾登楼无奈地拿出帕子擦去她手上的那些胭脂:“阿锦向来愿意打趣我。”

      江延锦看着二人身上都不算齐整的衣服,她坐起身来先是自己解了束腰的衣带,毫不客气地把中衣褪去扔给对方:“与你的一并搭在外面便是。”

      顾登楼认命起身去放衣服,江延锦则是用清水洗净脸上的妆容,接着蹬掉自己的绣鞋缩回床上。暮春的夜晚仍旧有些寒凉,她便将被子撑开盖在自己身上,为顾登楼留好了外侧的地方。

      她将自己缩在被子中只探一个头出来,直至顾登楼也坐在床边脱去鞋袜。刚躺上来的昭康王立马被自己的王妃用同一床被子包裹住,二人睡在一处并非头一次,可在一床被子下相依偎着取暖却是第一回。

      顾登楼不去注意她的面容,他眨了眨眼撇开视线,声音微沙:“今日婚仪着实累人,阿锦且先歇息吧。”

      江延锦先前一直有些羞怯,可当她真到了如此关头,却又不愿意如此“铩羽而归”。

      她侧身用胳膊撑着自己的脑袋,但顾登楼见她露出更多皮肤后,反倒将头埋得更深。

      江延锦见状笑了笑,而后用闲谈一般的语气追忆着:“唉,我们能走到现在这一步的确不容易。我先前话里话外骗了你这么多,现在想来的确是对不住。”

      或许是因为话题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顾登楼也不只顾非礼勿视了:“你有你的考量,就像我也欺瞒了你长南郡的事情一样,如此应是两两相抵。”

      江延锦长舒了一口气,她继续用话语构建着自己的陷阱:“司荆书院时,我察觉到你快要拼凑出我的身份了,那时我着实说了不少谎话,不过有几句倒是真的。”

      顾登楼被她的话挑起了兴趣:“是什么话?”

      他只见爱人的唇角得意地勾了勾,而后她俯身附在他的枕边,她出言时带动的细小气流便如此拍打在他的耳畔。

      “其实……”江延锦语气中难掩自己的真实意图,“我是真的喜欢小孩子。”

      顾登楼未曾料想到他已然跳进对方的陷阱中,闻言心下一激灵,他抬手抓住了江延锦不安分的手,眸中不复方才轻松之色。

      他直视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用尽力气试图平稳着自己的呼吸:“阿锦,不要说这种……”

      江延锦并不想让他用那些无聊的顾虑压抑着自己的渴望,她并不理睬对方冠冕堂皇的话,只凑到他脸颊轻轻啄了一口。

      被啄的人将自己未曾说完的话吞下,江延锦感受着他握住自己手腕的力气渐渐加深,望着他缓缓支起自己的身躯,继续挑衅似的笑了笑。

      顾登楼阖眼再睁眼,眼眸中的犹豫之情便全然褪去。他的声音不复以往温柔,隐隐有压抑不住的沙哑:“阿锦,既然是你一再坚持……”

      此时的江延锦被顾登楼身躯投下的阴影所笼罩着,她下意识轻轻唤了一声:“登楼?”

      回答她的是那顿时骤然落下的、象征着新婚的红色帷幔。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章第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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