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酥心糖》林薄望

9、第九颗糖

　　绍河一中的午休时间有两个小时，比以前苏辛在安远的学校多出半小时。

　　而且时间允许学生自由支配，不像安远只能用来睡觉，还要派纪检部的人检查，逮到一个没睡的就要扣班级分。苏辛觉得真的很不合理。

　　可是，习惯了午睡吧，这突然得知可以做其他事情，苏辛一时还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旁边的宋亦从吃完午饭就没见了人影，前排的江灿和江芜两姐妹就住在学校附近，中午要回家。

　　真是百无聊赖啊！苏辛趴在位置上晃动着凳子发呆，忽然一个重心不稳使得她身子倾斜。为了保持平衡，她将手撑在宋亦的木凳上，想借点力。

　　没想到，那木凳像被内力卸了关节一样，“哐”一声断成好几节木头。

　　苏辛傻眼。这下也不愁午休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浪费了，全用来组装这凳子了。一直到上课预备铃响，宋亦回到教室，她都没能完工。

　　“你在做什么？”宋亦问苏辛。

　　苏辛听见他声音，心里很愧疚，又害怕。她怕宋亦因为自己把他凳子弄坏这事又不愿意和她做朋友了。毕竟她和他交情浅，了解不深，不知道什么点会触及到他。

　　沉默了一会儿，苏辛把那几块木头往旁边移了点位，埋着头没什么底气地避重就轻回复道：“凳子坏了。我在修。”

　　宋亦“噢”了一声，顺着苏辛营造出的情形，想当然地以为两人中间横亘着的那张好的木凳是自己的。

　　他正准备坐下，门口一女生指着他咋咋呼呼：“宋亦你欺负苏辛是吧！怎么让她来修你的凳子！”

　　——

　　第一节课的下课铃终于响了，老师慢悠悠走出教室，陆玠立马跟着要往教室外跑，撞见宋亦手持几根烂木头在他的班级门口东张西望，像极了被叫来修东西的木匠。他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欢快地朝他走近。

　　“喂！宋阿姨，你狗狗祟祟地在我班门口想干嘛！”

　　宋亦大眼睛瞪着他，腮帮子鼓鼓的，将手里的木头块摔到陆玠鞋尖前。

　　“老子站一节课了！”

　　“你不经常站着听课吗？”陆玠条件反射地迅速弹开，一脚将木块踢飞，然后凑近宋亦，轻轻拍了拍他胸脯，和善地笑着装无知：“怎么这次反应这么大？你大姨爹来了么？”

　　“你才来大姨爹了！”宋亦骂，抬腿，膝盖朝着陆玠腹部顶了一下，咄咄逼人，“是你对吧！中午的时候，把我凳子拆了！难怪找你吃饭找不着人。”

　　陆玠弓着腰，右手捂着肚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脸部因为埋得极深，也不知是因疼痛而扭曲了表情，还是因笑得太过夸张。

　　“你别想否认，我可是有证人的！”

　　陆玠歪着脑袋想了一下，他分明提醒了宋亦前桌那个笑呵呵憨憨样的女孩，叫她保密的。

　　不过，暴露了就算了，他站直身子，抬起下巴，傲气地看着宋亦，不仅不对他感到愧疚，反而理直气壮的。

　　“谁叫你昨天下午放我鸽子的！”

　　宋亦抡起拳头，凑近陆玠的脸，却没有砸下，收回手来，双手环于胸前，懒散地站着。

　　“把你的凳子给我坐。”

　　“凭什么？”

　　“呵！你给我弄坏的，不坐你的坐谁的？”

　　宋亦强行闯入二班教室，站在讲台上大吼了声：“陆玠坐哪儿？”

　　同学们呆呆地看着他，几秒后，有几个女同学捂着脸指向了同一个方向。没待宋亦走过去，陆玠马上从门外飞奔进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双手扣得紧紧的。

　　“起开！”

　　陆玠摇头：“不起！”

　　宋亦拖住凳腿，往外拉，连带着将陆玠也拉了十几厘米。他松了手，直起腰杆，眼睛大的可怕，咬牙切齿：“我说最后一遍，起开！”

　　教室里其他同学见宋亦一副要吃人的样子都自动弹开老远，只有陆玠淡定地看着他，动动嘴皮子，一个字一个字咬的格外清晰：“我也说最后一遍，不起！”

　　陆玠知道，宋亦真火大到极限的时候，是不会理人的，自个儿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句话也不说。他见过他这个样子，但只有一次，具体气的什么，他也不记得了。按理说，这么罕见的事，他应该记得才对，又或许是很不好的事，所以他才刻意选择了忘记。

　　最后，上课铃响的最后一秒，宋亦拖着陆玠的凳子笑得无比灿烂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前桌的江灿扭过头来：“你没把我供出来吧。”

　　苏辛笑：“小亦人很好的，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的。”

　　宋亦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但听到有人夸赞自己说不高兴是假的。

　　***

　　晚上自习课结束，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苏辛故意收拾得很慢，想等着和宋亦一起走。陆玠站在他们班的玻璃窗下，露出脖子以上，在惨白灯光的映衬下，显得尤其诡异。

　　“喂！宋阿姨，你一定要这么磨蹭吗？大头都该等急了！快点快点！”陆玠不停踮脚，双臂摆动，做赛跑前的出发动作，急不可耐的模样。

　　“你们先走吧！我被罚做一周的值日。早起是不可能的，只能晚上放学打扫了。”宋亦去卫生角拿了扫帚，故意说得惨兮兮的。

　　苏辛一听赶紧放下书包，也去卫生角拿扫帚。陆玠缓了缓神，解开背包扣将包摔在走道上，推开门也进去拿扫帚要帮宋亦打扫。

　　宋亦撵他，嘴角弧度上扬：“你去洗拖把拖地吧！要不了这么多人扫地！”

　　“丫的，宋亦，你就净会挑轻松活！”陆玠嘴上哼哼唧唧抱怨了小会儿，拖地的时候却是很认真负责的。

　　后来，林衍上楼来找他们的时候，清洁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宋亦和陆玠坐在凳子上喘气，一副累惨了的模样，苏辛则在一边乖巧地擦着桌子。

　　他心里突然就感觉像是被孤立了一般，不舒服得很，语气比起平时的平淡一下子高了好几度：“你们做扫除怎么不叫我？”

　　宋亦笑着拍他的肩膀：“没事儿，还有6次机会呢！明晚记得来！”

　　然后，灯关了，门锁了。三个少年勾肩搭背走在前头，苏辛安静地在后边踩着他们的影子。她想：就这么一直走在他们身后好像也不错。

　　天上飘浮着黑蓝色的薄云，看不见星星，也看不见月亮。

　　到家门口的时候，苏辛猛然记起上午宋亦说要和她商量个事，结果后来被各种事情耽搁，也就忘了。

　　宋亦抓了抓头发，垂眸与苏辛对视：“就是说，以后你再看见我上课睡觉，或者说是迟到，都帮我打打掩护，成吗？”

　　苏辛点头，标准的八颗牙齿笑容。宋亦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

　　陆玠基本上每节课后都会来3班找宋亦玩，他把那几块烂木头带回家让他爸修好了，还上了个宋亦喜欢的黑色漆，放在3班教室后面，每次来就把那凳子移到宋亦旁边坐着。

　　3班同学见陆玠的次数多了，渐渐都要把他当成自己班上的人了。后来，举行什么活动的时候，宋亦听到报幕人说：下面有请高一三班的陆玠和苏辛为大家带来表演……

　　他在观众席下翘着二郎腿，嘲：“陆玠怎么就成我们班的了！”

　　此是后话，我们暂且再说回陆玠来3班找宋亦。

　　“哎！下周一的升旗仪式听说让你去主席台演讲！”

　　“有没有搞错！让我去讲什么？”少年嗓音慵懒，却夹杂了一丝骄傲与欣喜。

　　陆玠憋着坏，悠悠吐出来：“当然是讲迟到的下场，课堂上打瞌睡的下场，不学习的下场！”

　　“陆玠，你找死是不是！再开玩笑试试！”

　　宋亦挥起了拳头，然而对陆玠一点威慑力也没有，他揽着苏辛的肩，两人笑得眼睛都快找不着。

　　宋亦气急败坏，蛮横地命令道：“呀！你俩不准再笑了！”

　　没有人搭理他，笑声反倒愈来愈大。

　　宋亦不得不先挑软柿子下手，指着苏辛，板起脸：“不准笑！”

　　苏辛赶忙正了脸色，推开陆玠放在她肩上的手，坐直身子，摊开桌上的书本开始学习。

　　陆玠瞪了宋亦一眼，拍苏辛的背，声音温柔清爽：“我的好妹妹，咱不怕他。有哥在，我护着你呢！”

　　宋亦做了个呕吐的姿势，觉得辣眼睛，蹬了凳子，往门外走。

　　陆玠问他：“哎！你去哪儿？”

　　“上厕所！”宋亦语气不太耐烦。

　　陆玠笑眯眯：“一起呀！”

　　宋亦吼：“你能不能别恶心我！”

　　陆玠跳了几步追上宋亦，用手臂扼住他脖子，换成夹子音，娇滴滴的：“可人家就是想和你一起嘛！”

　　“啊啊啊！”宋亦浑身汗毛都要立起来了，“拜托你，正常点，真的别恶心我！”

　　陆玠灵活地挑动眉毛，嘚瑟兮兮：“我就要！”然后和宋亦打闹着走远。

　　苏辛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座位，刚才的热闹空气还没来得及散去。她有些佩服陆玠，能像个狗皮膏药一般一直黏着宋亦，她不行，她脸皮薄，这种太过热忱的举动她做不出。

　　但其实，就连平时自诩最懂宋亦的陆玠也不知道，宋亦需要的并不是欢腾热闹。

　　他心里渴望的是有一个人能安安静静地听他讲他的秘密，他憋在心里那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而且他是多么害怕，就算他自爆受了伤，憎恶他的人也远比心疼他的人要多。

　　后来，宋亦自己好好想了想，他为什么愿意让苏辛知道他黑暗的那一面呢？大概就是她太过纯净善良。像她来到他身边的那天一样，绍河铺天盖地的雪，那刺眼的白色仿佛能吞没他所有的黑色元素，吸走他的肮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