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情诗》亓乐

57、枪口

　　那支碎杯子打断了睡意，加之忽然换了环境，颜楚当晚睡得很不安生。

　　她知道自己整晚都在做梦，但醒来后一个也记不得了，只有疲累的身体留下了她睡眠质量很差的痕迹。

　　早晨无精打采地上了旅游大巴，颜楚找了个车尾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把随身包放在一旁给佟婳占座。

　　然而佟婳迟迟没有出现，也不见她父母的身影，颜楚疑心他们是上了另一辆车，她便发了条消息询问情况。

　　过了一小会，佟婳打来了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又气又可怜。

　　“呜，我不能出去玩了，不知道是哪个坏人在电梯口漏油了又不清理干净，害得我摔了一跤崴到脚了！”

　　颜楚皱了皱眉：“严重吗？”

　　佟婳委委屈屈：“我爸说还好，就是得静养。”

　　佟婳他爸是医生，判断应该比较准确，颜楚放下心来。

　　“你先把伤养好，以后还有机会玩的。”

　　“那你回来了要过来陪我住两天，不然下半年我就出国了，以后我们更加难见面了，呜呜！”

　　颜楚很快答应了，她挂断电话不久，领队老师就开始核对人数，他一户一户地来盘点，到傅阑余这，领队老师问他人齐没有。

　　傅阑余还没回答，便有其他老师回复：“我们的天才小傅好像还没上来呢。”

　　这老师话刚说完，又有人道：“来了来了。”

　　颜楚往前门方向看去一眼。

　　她有几个月没见过傅东流了，他变得有些陌生了，男生留长了头发，刘海半遮住了眉眼，身材也明显比之前更加瘦削了。外套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一点风都能吹得鼓起。虽然因为戴着口罩看不清神色，但颜楚还是能感觉出傅东流的状态大不如以前。

　　他应该确实是生病了，颜楚看着傅东流走近，到了自己位置旁边，他停下脚步，低头瞥了眼。

　　颜楚拿起随身包，傅东流在一旁坐下。

　　距离挨近了，颜楚能够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烟味。

　　她不太好受，可车厢是封闭的，开不了窗，她只能自己找了个口罩戴上。

　　这个时候，颜楚忽然想起了顾翊，无论何时，那个少年身上的气息总是干净清爽的，从未让她有过现在这样的不适感。

　　颜楚微微把身子靠向了车窗。

　　傅东流之前说想见她一面，她以为他会有些话想说，但他一坐好就闭上了眼，整个车行途中，他都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一路上颜楚所能听见的傅东流的声音，只有嘶哑的闷咳。

　　……

　　大鸣山在清川最北的地方，是一条绵延多市的山脉主峰，也是这座山脉被开发得最完善的一个景区。

　　大巴开到了山脚的酒店。

　　傅东流直到下车时才和颜楚说了第一句话。

　　“等会一起走吧。”

　　旅行团的同龄人里，傅东流是她最熟悉的人，颜楚点了点头。

　　领队安排的行程是今日爬山，明天去野生动物园。

　　因为时间安排得比较紧凑，大家中午经过短暂的休息后便出发去登山了。

　　登山的途径可以自由选择，坐缆车的在一队，徒步的在另一对。

　　颜楚没有和傅东流商量，直接就通知他：“我要坐缆车。”

　　傅东流没表示反对。

　　颜雪莲见她选择缆车，也跟着过来排队了，傅阑余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位置。

　　一辆缆车可以坐六个人，排到他们时正好能一次上同一趟。

　　进了缆车，颜楚和颜雪莲坐一边，傅东流也跟着她们，没和他爸待在一起。

　　同乘的还有其他老师，颜雪莲和她们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几个人待在这密闭的小空间里，氛围也不至于太尴尬。

　　为了忽略掉对面傅阑余的目光，颜楚一直看着窗外。

　　从缆车上看出去，山顶白雪皑皑，雾气拦截在半山腰，前路迷迷蒙蒙。

　　半道，颜楚手机振了振，她拿出看见是顾翊的消息，便摘了手套点开看。

　　颜楚左边是颜雪莲，右边是傅东流，点开消息时，她稍微把屏幕倾向了右边。

　　颜雪莲虽然很开明，但这个阶段，颜楚还不想让家长猜想太多。

　　顾翊给她发了几张游客照，照片背景是迎客峰，应该是侯晔给他拍的，光线和构图看起来都比较专业。

　　颜楚保存了图片，顾翊还发了两条文字消息。

　　顾翊：【等你。】

　　顾翊：【p.s.放心，我已经做好了你天黑后才抵达的心理准备。】

　　颜楚笑了下，然后拍了张从缆车内往外看的图片发过去。

　　过了会，顾翊回复：【我未来的对象，你这是胜之不武啊。】

　　被他插科打诨这么一下，颜楚终于感觉车厢里氛围舒适些了。

　　她摁了电源键息屏，忽然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了傅东流的目光。

　　想来他不是多嘴爱八卦的人，被发现了颜楚也没在意。

　　缆车道不算很长，但终点距离真正的山顶景点迎客峰还有一段路。

　　山路修成了台阶，要一级一级爬上去。

　　颜楚走得慢，颜雪莲和其他老师都在前面，只有傅东流和她在后头慢慢踱。

　　不知不觉，同一缆车上的两波人就拉开距离了。

　　上山的阶梯弯弯绕绕，过一会颜楚就看不见颜雪莲的身影了。

　　但她已经爬得有点累了，所以还是照旧慢慢地走。

　　可能她的速度实在太慢，傅东流直接走到了前面的观景平台等她。

　　颜楚停下脚步，想建议他先走，却不料这时，傅东流突然开口说话，虽然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但他说。

　　“我准备死了。”

　　“……"

　　这话太突然了，表述得也奇怪，颜楚委实顿了好一会才稍微反应过来。

　　想起傅家人的病史，她扶着山边的石壁问：“检查的情况是怎么样？”

　　傅东流说：“我自己清楚。”

　　“……”

　　这意思不就是他全凭感觉，就自己下了病危通知吗。

　　颜楚唇角轻扯，她知道傅东流心气高傲，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弱点，但她没想到他会讳疾忌医。

　　颜楚往前上了几级台阶，和傅东流并排时，她第一次向他提议。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你还这么年轻，别悲观太早。”

　　傅东流看了她一会，然后对她露出了认识这么多以年来的第一个笑容。

　　虽然他依旧戴着口罩，但颜楚从男生弯起的讥讽眼角里，也足以识别出这是冷笑。

　　“我是不如你，稀里糊涂地活着也能乐观。”

　　这话颜楚完全不明所以。

　　她之前所认识的傅东流，是个虽不温情但也从来懒得评价是非的人，他几乎不会出现冷静之外的情绪。

　　颜楚前所未有地感受到傅东流直白的敌意。

　　可这是为什么？

　　他们明明很久没见过面了。

　　颜楚一点也想不起她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了傅东流。

　　“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记忆吗？”他忽然又说。

　　心高气傲如傅东流，不会没事找事地去干涉别人。

　　莫名地，颜楚心口剧烈地跳了一下，她乍然感受到了一种不安。

　　“你知道什么？”颜楚抬眸冷声问。

　　这时，傅东流放在上衣口袋的手动了动，他没回答她便转身继续往上走。

　　颜楚也加快了脚步，傅东流刚才的话她越想越觉得有迹可循。

　　因为回忆里有一些熟悉又陌生的东西。

　　像那次体育馆的哼唱女生，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和女孩，当晚诡谲的噩梦、颜雪莲紧张的反应，还有老家床底的照片，对来开顾翊家长会那个男人的莫名熟悉感……

　　那些难道真的只是巧合吗？

　　突然间，颜楚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可为什么，傅东流会清楚这些？他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为何在这时透露给她？

　　一时间，层出不穷的问题如湍流涌现，颜楚的思绪被填得没有余地。

　　她加快了脚步跟上傅东流，想要问出个究竟。

　　临近迎客峰有一块比较大的观景平台，颜雪莲和傅阑余都还停留在这里。

　　但颜楚无暇顾及他们，她知道，如果傅东流所言为真，那最可能告诉她真相的就是他。

　　傅东流走到了观景台的栏杆边，看着云雾下若隐若现的重重山峦，他心情似乎好了些。

　　从左口袋里拿出手机和耳机，傅东流塞了只进左耳，他触了两下耳机壳，而后在手机屏幕上点了点。

　　这手机屏幕做了防窥的处理，颜楚并不能看清什么。

　　颜雪莲拿着一个保温瓶走来，隔着段距离叫她喝水。

　　颜楚闻声回过头，本来戴着的连衣帽给抖掉了，忽然过境的山风没有阻挡地吹乱了她的长发，视线被飘起的发丝阻挡了一点。

　　颜楚抬手想整理。

　　这时，傅东流忽然走到了她背后，他无声无息地伸出了左臂，从她身前扣住她的右肩。

　　傅东流通身都散发着寒气，颜楚条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

　　除了救她免于被跳楼的女生砸中那次，他此前从未和她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

　　颜楚既不安也不适应，她动了动身想挣开，但傅东流长期练习射击，即使身材消瘦了，他的臂力也她依旧远不能抗衡。

　　颜雪莲似乎也对傅东流的举动感到诧异，她停下了脚步。默默跟在她身后的傅阑余也不往前走了。
　　周围一些老师注意到他们的姿势，也纷纷看了过来。

　　一片目光投来，傅东流忽然笑了。
　　那阴恻恻的笑近在颜楚耳边。

　　然后，她听见他说。

　　“我实名举报南宜大学机械系职工傅阑余私藏枪支。”

　　“清川市大鸣山迎客台，你们可以过来逮捕了。”

　　“犯罪线索？我当然有。”

　　“因为他的枪，正在我手里啊。“

　　说完，傅东流又笑了，他不寒而栗的笑声里。

　　山风呼啸而过，那冰冷的枪口抵上了颜楚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