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情诗》亓乐

20、分歧

　　意识到这点，颜楚本能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似乎是预判出了她的反应，顾翊紧随而至，不过这回，他没再看她，只是望着茫茫雨幕说： “走吧，别淋雨。”

　　雨势显而易见地愈发猛烈，颜楚没有犹豫的时间，肩头附着上一股微微往前的力，她便本能地跟着顾翊一同跑回了室内。

　　天台的铁门隔断了雨声，阁楼里有些安静。

　　颜楚站在楼梯扶手边，余光探见，顾翊手上拎着的外套边角湿淋淋地滴着水，他大半边肩膀也几乎湿透了，她自己倒是没怎么淋着。

　　颜楚微微抿了抿唇，把原先想质问那些话咽了回去。

　　她决定不计较掉包衣服这事了。

　　至于他采取的避雨方式，姑且算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颜楚搭着楼梯扶手准备下楼，顾翊站在低她两级的台阶上，正把被雨淋湿的一侧袖口卷起。

　　不多时，似是觉察到她的目光，他背靠向墙面，转过了身。

　　颜楚再往下走了两步，顾翊忽然开口：“昨天，抱歉了。”

　　这突如其来的道歉，语气意外的诚恳。
　　以至于颜楚听到后第一反应是反省自己，是否小题大做，太把那话放心上了。

　　没准人家只是一时口快，不是故意的呢……

　　颜楚垂眼看着台阶，倏然后知后觉自己对顾翊有些情绪化了。
　　她嘴唇微微一动，想要做些回应，可还没想好，她突然间又意识到，这种想法很不像自己。

　　过去的颜楚虽然不至于傲慢，但对同学，她几乎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很少会主动，更拒绝讨好，被误解时也不会解释挽留。

　　所以最后能和她走近的寥寥无几，要么是佟婳那样一头热不需要她回应的，要么是傅东流这类冷淡得与她同频的。

　　总之，没有一个像顾翊这样，若即若离，似喜似厌，捉摸不定。

　　可偏偏就是他这样的人，却总能在无形中影响着她。

　　颜楚不清楚是为什么，也还没来得及回应，或许因为没休息好又吹了太久风，她头痛的毛病突然间又发作了。

　　这次疼痛的程度比上回还剧烈。
　　颜楚感觉整个后脑勺就像被铁锤猛烈敲打，太阳穴针扎般细细密密地发疼。

　　她背对着顾翊咬紧了下唇，如果不是凭借扶手支撑着，她险些都没有站稳的力气。

　　颜楚不喜欢暴露自己这方面的缺陷，也能尽量表现得不露声色，但她把握不准还能强撑多久。

　　心一横，颜楚考虑不了太多了，她只想尽快把眼下的局面了结，然后抽身回教室休息。

　　“我本来就是这样不知好歹，你没必要道歉。”

　　乌云遮蔽了太阳，阁楼里光线昏晦，颜楚说完便搭着扶手缓步往下走，她再也没有回头。

　　意料之外，这就是所有的回应。

　　颜楚平和的语气，听不出半点赌气的意思，冷淡得让顾翊也无法自视甚高，将她这样的离去美化成恃宠而骄。

　　顾翊反倒是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样随意自贬的颜楚并不期待他的接近。
　　从初见开始，他对她而言似乎就是可有可无的。

　　顾翊眼帘垂低，目光讳莫难明，他拎着那件还留存有颜楚气息的外套，指节微微抽动，像是想要抓住点什么，但直至她消失在视野里，他都没有开口。

　　—

　　那句话大概撕破了她和顾翊之间和平共处的最后一道防线。

　　天台一别后，他们好像变成了两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再也没有交流。

　　少了一个人的痕迹，颜楚的世界倏然安静了许多。

　　日子就像没有太阳也不下雨的阴天，过得不温不火。

　　颜楚当然明显感觉到了这种变化，但并没有太多不适应。
　　毕竟这完全是预料之中的后果。
　　骄傲如顾翊，怎么能忍受她三番五次的任性冷脸。

　　颜楚一直清楚。
　　更何况，比起热闹，孤独才是她更习惯的事情。
　　所以她没有失去什么，一切只是回到了原点而已。

　　……

　　立秋不知不觉过去，夜晚渐渐开始有了凉意。

　　周五放学，颜楚多披了一件校服外套才往教室外走。

　　出了校门，颜楚习惯性地直接走向司机平时停车的位置。可才走两步，她便发现熟悉的车位上停着的是一辆陌生的吉普，车门边站有一男一女，两人都在看着她这个方向。

　　男生扎着低马尾，鼻梁上有副黑超墨镜，看不清脸，不过颜楚能凭感觉认出他是侯晔。

　　侯晔旁边的女生戴着顶贝雷帽，翘着尖尖的下巴，气质娇贵又傲慢，辨识度不低。

　　颜楚用了两秒回忆，想起她是侯晔的刁蛮妹妹朱愉，颜楚果断收回了视线。

　　她拿起手机准备联系司机，倏然，有个人从她身侧经过，径直走向了那辆吉普。

　　途径的男生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身材高大挺括，颜楚看背影就知道是顾翊。

　　没想到他和侯晔居然认识……

　　颜楚目光稍定，分了一秒神，正要移开视线时又无意中发现，朱愉还在盯着她，少女红艳艳的嘴唇高高撅起，像挂了一枚指天椒。

　　这怒气冲冲的敌意颜楚并不陌生，她也基本能猜到缘由，但颜楚不打算理会。
　　轻飘飘地擦过朱愉一眼，她便事不关己似的直接转身走了。

　　在被颜楚忽略的地方，侯晔一波三折地驱车上路了。

　　“愉啊，你这脾气也就你哥我有雅量忍了，不过以后不爽还是别拿车子撒气，人家招你惹你了。”

　　侯晔苦口婆心地对妹妹进行教育。

　　朱愉半个字都没听进去，摔完车门后，她又开始不停嘟囔：“她还是那么讨厌，讨厌她讨厌她讨厌她……”

　　聒噪得跟知了似的。

　　侯晔掏了掏耳朵，语气无奈：“你省点力吧，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我就要说我就要说！”朱愉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马上尖声回呛，“你听不惯就闭上你的耳朵！”

　　“……”

　　有妹刁蛮如此，侯晔十分心累，他看向副驾，企图需求一点来自远房表亲的心理安慰。

　　然而转头却见，顾翊耳边罩着一副降噪耳机，双眼已然闭起，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休眠模式。

　　虽然大概率是假寐，可因曾有过叫醒装睡的顾翊而收获组合拳回礼的经历，侯晔并不敢轻举妄动。

　　默默收回了视线，侯晔正打算靠专心开车屏蔽掉后排的噪音，朱愉忽然把头探向前座，愤愤不平地问他。

　　“哥你刚才难道没看见吗？颜楚又故意无视我了，想我当初对她多好，她居然这么对我，这人就是个白眼狼！”

　　侯晔正想说话，顾翊倏然扯掉了耳机，朝他们瞥过一眼。

　　顾翊的脾气并不温和，侯晔条件反射地以为他是被朱愉吵得不爽了，为免殃及到自己，在回应朱愉前，侯晔先给顾翊进行了一番解释，企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啊，朱愉说的是我一朋友，以前我们附中校本部的一个冰山大美女，人又冷又靓，朱愉这颜控曾经疯狂骚扰过她。”

　　侯晔佯装自然地介绍完了话题主角，顾翊没有出声，但他眼神没最初那么暗沉了，起床气应该散了不少。

　　侯晔在心里为自己出色的随机应变能力热烈鼓掌。

　　可惜他没能窃喜多久，朱愉的不满便接踵而至。

　　“什么叫骚扰？你会不会说话的！”朱愉狠狠瞪着侯晔，“我那是降低身份去和她交朋友！”

　　“妹啊，做人多少要讲点良心，你想想你以前是怎么对颜楚的？”讲起这事，侯晔都不太好意思回忆，“人家颜楚要看书，你叫她看你美不美。颜楚在做题，你要她陪你去购物……”

　　侯晔还没盘点完罪状，朱愉就尖声打断他，大小姐十万分不服气：“我们女孩子就是这么相处的，你个臭男人懂什么？”

　　“得了吧，你任性就直说，”侯晔可太了解自家妹妹了，他打着转向灯，没忍住讲句公道话，“颜楚高冷早就是出了名的，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喜欢她，又不能接受她原本的样子，非要她为你改变去做这做那，不如你意了又嫌弃人家，叶公好龙都没你喜欢得这么假。”

　　作为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朱愉很少被人教育，亲哥的批评她更加忍受不了。

　　朱愉气势汹汹地拿起自己的小方包往驾驶位砸，恼火得哥也不叫了：“侯晔，你就是颜楚的狗腿子！但你再怎么帮她说话，她也不会把你当回事！”

　　“我实话实说而已，”恰巧路口红灯亮起，侯晔心平气和地停下车，他想了想又说，“不过你这话讲得不对，我在颜楚那还是有一定地位的。毕竟她这样情绪冷淡的人，有脾气就约等于在意，颜楚对我多少还是有点脾气的——”

　　‘至于你，她就完全当空气啦。’
　　安全起见，侯晔保留了最后这句，但朱愉已经非常生气了，她忍无可忍地直接把包往侯晔肩膀砸。

　　侯晔还没反应，顾翊已经眼疾手快地擒住了朱愉的手腕。

　　“朱愉，你任性也要看场合，不要影响别人开车。”顾翊的语调半点感情也没有。

　　朱愉正在气头上，气才撒到一半又被制止教育，她更不爽了：“哼，翊表哥你也是个大坏蛋，我哥胳膊肘这样往外拐了你都不说一句。我不要跟你们待一起了，快放我下车！”

　　顾翊充耳不闻，侯晔也默契地把这话当耳边风。

　　车子继续往前开了一段，快到小区门口时，突然一堆口红、粉饼枪林弹雨似的从后座扑棱棱砸到了前面。

　　侯晔从倒后镜看了一眼变本加厉的妹妹，余光发现顾翊正在看手机，他忽然萌生一计，顺势提议：“阿翊，给你基友打个视频，给他直播朱愉发疯。”

　　顾翊目光稍侧，侯晔长话短说解释：“这妞又移情别恋了，最近盯上的是林楠友。”

　　‘林楠友’这个名字仿佛定海神针，一出现朱愉就消停了。
　　她放下手上的化妆品武器，眨了眨假睫毛密布的大眼睛，旋即探头问：“翊表哥，你和林楠友关系很好吗？”

　　顾翊无情地把这颗花枝招展的脑袋摁回去：”一般。“

　　“我不信，”比起远方表哥，朱愉还是更相信亲哥，她心不死地又冒出头来，“除非你给我看看你的手机！”

　　朱愉相信里面肯定有两个人联系的痕迹。

　　在那只图谋不轨的手伸过来前，顾翊果断摁键息屏：“我手机只有我对象能看。”

　　“咦，你有对象了？”朱愉的思维比较直线，闻言她注意力短暂转移，“那是男的还是女的？”

　　“……”

　　车内静了两秒。

　　然后，侯晔发出了公鸡打鸣般的爆笑。

　　侯晔并非不知道这话只是顾翊拿来搪塞朱愉的，但能被她解读成这样，委实有点诙谐。

　　侯晔魔性的笑声充斥满了车厢，顾翊转头看他一眼，淡声下达了指令：“路口停，我先走了。”

　　“哈，别！”侯晔顿时如临大敌，他瞬间收敛起表情，转而毕恭毕敬地赔笑，“翊，翊哥，我最亲爱的亲人！是我错了！下不为例！”

　　朱愉看着亲哥低眉哈腰的狗腿样，皱起眉毛倍感嫌弃：“哥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不就是要剪辑个短片吗，大不了花钱请人帮你，用得着这样巴结翊表哥？”

　　”你不懂，“侯晔立场十分坚定，”这方面没人比阿翊了解我！“

　　侯晔喜欢影视制作，未来也打算学相关专业，最近他自编自导了一部微电影准备拿去参加比赛。正好顾翊精通各种剪辑修图软件，所以侯晔请了他协助，今晚一起去明御庄园，到他舅舅朱椿也的别墅里通宵剪辑。

　　朱愉正好也想要顾翊帮忙修她的艺术照，就一起过来了。

　　听见后座又开始嘀嘀咕咕，顾翊不想再忍这没完没了的噪音，他直接就地取材，搬出了挡箭牌：“朱愉，如果你能从现在开始保持安静，明天我告诉你怎么追林楠友。”

　　“真的呀？”

　　林楠友的喜好朱愉一直没探出名堂，没想到这里会有现成的答案，她顿时兴奋极了，瞬间两眼放光。

　　顾翊微微勾唇，不再应声，他长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言的手势。

　　朱愉难得乖乖点头，面对这样大的诱惑，她的暴脾气终于暂时消停了。

　　侯晔忍不住朝顾翊竖了个感激的大拇指。

　　把吉普开进院子，侯晔刚停下还没停好，顾翊突然推门跳了下去。

　　顾翊先前一直在看手机，侯晔以为他急着下去是为了更好地刷手机，可没想到，过了会，顾翊出到了院子外。

　　侯晔再一眨眼看去，这人已经开始飞奔了。

　　“不是，你突然上哪去？”

　　人都带到家门口还给跑了，侯晔急得直接把上身伸出车窗大吼大叫。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瑟瑟秋风和一道越来越渺茫的黑影。

　　侯晔心都凉完了。

　　“嚯嚯，”朱愉在后面看着自己闪闪的美甲幸灾乐祸，“煮熟的鸭子飞啦，哥你就自己单干吧，熬几个大夜应该就差不多了。”

　　侯晔痛心疾首，但不忘关心妹妹：“好像他不只会放我鸽子哦。”

　　“……！”

　　朱愉冷不丁想起了自己的要紧事，顿时花容失色，她马上急匆匆地拿起手机拨顾翊电话。

　　一连打了五个，前四个没人接，打到第五个时，听筒里通知占线。

　　习惯了呼风唤雨的朱大小姐开始气急败坏了。
　　她瞪着顾翊离开的方向，忍不住跺了脚小皮鞋：“这大晚上的还在和别人打电话，他这是被哪个妖精勾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