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死去的那天》一挽故友顾古今

38、红衣

　　第二天早上，这大地慢慢静了下来，炮火也停歇片刻。营帐的吃食已不够他们撑上几日，便推了些尚能战斗的人到外头的钢铁世界里去找点人吃的食物。
　　“希望那帮解构体不要再带回来拟用碳水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了。”留在营帐里的一位毛头小子絮絮叨叨地念着，方便缓解疼痛，直到护士把酒精棉花压上来挤出汁水，这才哀嚎着断了话语。
　　安静了许多......床榻上有位留着长发的少年，手里正翻看着一本破旧的书。
　　“那他呢，他不也能跑能跳的，怎么就不出去呢？”过了痛觉，那男人又多话起来，哑巴男孩也说不出什么，也不愿意用行动去搭理他。
　　这男的已经在营帐里跟个苍蝇似的烦了一整月，不是推人上战场就是催护士给自己处理上药来，每次处理又要嗷嗷叫，真是比杀猪还吵。哑巴晃晃脑袋，开始摆弄手上破破烂烂的书，看够了就拿起一边卡顿的游戏机，消遣起来。
　　也许只有那样和谐又嘈杂的声音撞到耳朵里，才能让他有融入世界的几分几秒吧。
　　他一直得不到任何关注，或许是营帐太吵，或许是护士太忙。但他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也默不作声，直到他跟病猫儿样的在床角缩着抽气，不断用头撞着床栏，这才博了视线来。哑巴被抱起，好一阵里里外外的检查，才发现他时日无多。碍于人类阵营药物稀缺，只能让他一拖再拖，直至死亡将他拥抱。
　　哑巴已经骨瘦如柴了，他放下书，搓着帘子和手，想要得一点温暖。之前温妮莎的毯子已经被抢得不成样子，分别草率地盖在身上。
　　那只生疏的手捉起笔，在床单下写下歪扭的字，在先前他只断断续续地挤出一段，说宇宙，谈观测者。
　　“这孩子倒挺聪明。”克莱因仍坐在飘浮的桌椅上，只是身边多了道如月亮般皎洁但又模糊不堪的人影。他仍是笑眯眯的，转眼看向桌对面的人形。人形用茶匙搅拌着杯中融化的星球，淡淡地说：“他只是不喜欢被‘人’看着的感觉。”
　　“和你小时候一样呢。”
　　“所以，你曾在的那个宇宙，怎么样了？”他对这样的话题饶有兴致，茶匙在杯中叮叮地碰撞。
　　人形摆弄茶匙的动作明显停滞了几分，扭曲着形状把茶匙一把塞入身体，咀嚼，吞咽，再把残渣吐出来。
　　“斯诺已经，被时间杀死了。”
　　是露娜。她的身躯捧着那堆残渣，只是轻轻一吹，残渣就往human-071飘去，惹起不小的风暴。
　　“蝴蝶振翅，我已经改了太多太多，也弄乱了太多太多。”露娜的声音淡淡的，几乎要失去存在那样。
　　“有5151030个世界被我改过了，蜘蛛丝已经乱透了。”
　　“现在到了这个5151031，没力气了。”
　　“倒是您，一直反复重置这个宇宙，为什么呢？”她歪歪脑袋，顺手把偏移不到千分之一毫米的human-071拨回轨道。克莱因闻言，喝茶的动作停了下来，“星河”流过身体，水痕下的皮肤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碎成一片一片的星粒。
　　但，处在飘渺星空的祂们，并没有实体。
　　就连存在也只是勉强的概念性。
　　“因为啊......有个舍不得的风景了。”
　　“再怎么远的坐标，你都撕个自己去了，突然停在这里，倒是让其他宇宙少了些有关观测者的研究。”露娜轻轻抠着杯壁，发出排解的响声。
　　“连那只猫也不在了？”
　　“倒也不是。”
　　“嗯。”
　　没什么可聊的，挥挥手，露娜就变得无影无踪，只有克莱因一个人坐在飘浮的桌椅上。
　　看来，要准备更多的茶具了。
　　也该……松动松动筋骨了，克莱因挥手把桌椅散去，轻轻降回地球的某个角落，身着红得发黑的修身西装，里面是黑色衬衫，绑着白色领带。他收了收袖口，把蓝色的长发扎起，那双红眸的黑色已经很深了。
　　浪潮起起伏伏，无药可救。
　　找不到病灶的根源，那这病，与癌症毫无差别。
　　“治不好，就再刺激一遍吧。”克莱因在机械的森林中闲庭信步，只是一摊手，四周的建筑轰然断裂，悬浮于空，怪诞的荒芜机械，带着别样的美感。
　　有如超现实主义的现实，让人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机械眼扫了又扫，连眼前男人的半点信息都没来得及挖出来，就被轻松地扯下脑袋，抠出义眼。
　　“影像资料？唔，倒是不错的消遣。”克莱因摆弄着滋啦滋啦响的机械，寻了松动的地方用指甲插进去，这个机械体生前的记忆就被暴露在浮空的光板上，就像电影，一帧接着一帧。
　　最后，这影片停在头颅断裂那一刻，之后便是无尽的雪花。
　　“啊，无聊。”敷衍地评价完“纪实影片”，就把义眼丢到一边，大摇大摆地往机械废墟的深处走去。一路上他只是随意地挥手摆手，就清理掉大半的机械，后来实在不耐烦，干脆一个响指，集体爆炸，再于废墟的尸体中走出。
　　“看来，就算这样了你们也不敢反抗啊。”克莱因踩着满地钢铁的废墟，把它的躯壳撕开，掏出那颗螺丝与拟态物质构成的心脏，在尚有痛觉链接时，把它活活捏碎。
　　在机械体最后一声惨叫也消失后，他掀开了尘封已久的“棺材”。
　　里面是一具完好无损的人体，不着一丝，却圣洁得让人无法生出污浊之心。他轻轻抚摸着棺中人的面颊，最后撑开他的眼睛，盯着涣散的黑瞳，说：“该醒来了。”
　　涣散的黑色慢慢聚拢，汇成生前的形状，他确确实实活过来了，江烨，睡醒了。
　　“那老头抓你的把柄不少，给你关在这儿这么久了。”克莱因怜惜地抚摸他雪白的长发，江烨默不作声，只是安静地打量着他。
　　“十八层的人们，怎么样了。”良久，江烨才吐出人言，虽然磕磕绊绊，好歹听得懂。蓝发的男人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让他穿在身上，又去机械废墟里扒拉出一件死者的衣服来，看来和江烨差不多大，就给他套上了。
　　“谢谢。”
　　“不用。”克莱因抬起红色的眼眸，这对石榴石暗淡不已，失了曾经的光彩。
　　“你的眼睛......”眼前衣着略显潦草突兀的人类摸上那只眼，在眼角周围轻轻打转。蓝发的男人轻轻蹭蹭那只微凉的手，笑了笑，说：“他们不听，我就亲自下来了。”
　　“我可不知道你提醒过他们。”江烨皱皱眉头，质疑的同时想起了脑内方才回来的记忆——一段传输到human-071总部的声音数据。
　　每一次都提醒得这么隐晦，谁听得懂啊。白发男人叹了口气，从棺材中爬出，和克莱因一起往外走去。
　　断裂的建筑似脱离了引力，又或是贪玩的“神”改变了重力，它们横七竖八地浮在半空，像天然的奇观。在大片阴影下，两个人显得小之又小，有如蝼蚁。可这些“蝼蚁”偏偏是大上几倍的水蛭，恼人得很。
　　营帐外，有人影踉踉跄跄地朝这里挪腾，今日负责巡视的哑巴少年抱着枪，却是分心看向远处——人影过来的方向。
　　有人来了。他用眼神示意，但身边的大人没有听懂，伸手拍拍他的脑袋，催促他赶快跟上。人影在模糊视野中只有红色的轮廓，看起来与冤魂没什么差别。它渐渐走近了，仔细看，身后还跟着一个。
　　哑巴男孩刚想比划什么，就被扑来的人影撞倒在地。红色斗篷映得少女脸部如此模糊，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却是听不清在说什么。没等谁作出反应，少女身上就滴滴答答地发出响声，不多时，竟绽开了比斗篷还要鲜艳的红色。
　　它顺着搭起营帐的布越烧越旺，把人们的脏衣或是白衣也映得通红。灰尘，废土，在此刻被肆意抛起，洒在众人身上。石土胡乱地砸，隐秘了缕缕生息。待幸存的人抬眼，哑巴与少女已不知所踪，只剩下门口一片烧着火的焦土。
　　反应过来灭火时，已有红点快速爬入残破营帐内，几下便将离开遮蔽物的人消灭干净，留着抱头害怕的人，一步一步逼过去，踩破他们的胆。
　　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有人紧张地咬着满是污垢的指甲，尖锐滑进口腔，刺激着清醒神经。另一边躲躲藏藏的人碎碎念着什么，连瞳孔都在颤抖，应是在用信仰祈祷着。
　　在求生时，丑态百出。
　　外头咔嚓咔嚓两声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折断丢在地上。
　　帐外，折断的头颅被丢在地上，闪烁几下电火花后就被踩得粉碎，见外面没了动静，有人就探出头来，焦土边分明站着两道高挑的人影，暗淡的红色在此刻竟显得鲜明。
　　“首领大人！”谁率先喊出声来，从遮蔽物后奔出，牢牢地扑了上去。
　　“真的是首领大人，我们，我们有救了！”欣喜若狂的情绪淹没了幸存的人，他们纷纷从遮蔽物后跑出，拥到首领身边。
　　“看来你还真是受欢迎呢。”克莱因把那两颗头颅踢到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人群中央的江烨。白发男人叹了口气，轻轻拍打抱住他的人的脊背，几个动作就让人群安静下来，好听他差遣。
　　四下里环顾帐内，他简单清了下干哑的嗓子，拉扯声带，说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