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叫我去捉鬼》庭栀

32、有

　　江离看着钟落落点头，面具下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眼底笑意更加明显，于是抬步向前。
　　鬼市和钟落落想象中的完全大相径庭。
　　首先是入口，和现代游乐场入口没有什么区别，门口有一面闪着光的墙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鬼市，看字体和阎王殿牌匾出自同一人之手。
　　只是这墨水应该添加了能发光的材料，在夜晚五彩斑斓，让要来鬼市的鬼魂能一眼看到。
　　“想不到，你的字还写得挺好的。”
　　江离眸光一怔，随即笑着看她，语气认真地发问：“好吗？”
　　他的话有一丝迟疑，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书法的不自信。
　　钟落落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把江离牵她的手往自己一拉，顺势靠近他，笑容中带着一丝活泼灵动：“不好吗？我就觉得很好。”
　　她讲着俏皮的话，脑袋也在说这句话时左右晃动，有一丝骄傲的味道。
　　江离知道这只是她下意识的动作，像私塾里的那个小先生，曾经只要他写对一个字，她也会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
　　江离抿了下唇，想要和她说什么话，最终却也只是喉结一滚，自己咽下肚。
　　钟落落亮晶晶地看了他一会，看着江离纠结的神色，她最先开了口，“哎呀，说不出来就不用说了。”
　　进了鬼市大门，第一层先是各种风味小吃，鬼魂们拿着亲人烧给自己的钱买食物，有的就可怜兮兮，只能领特定的食物。
　　“江离江离，看起来好好吃啊？”
　　钟落落指了一个摊位上的烤肠，这味道香气扑鼻，让没吃晚餐的钟落落咽了下口水。
　　钟落落凑到小摊前，正要点单，就被江离拉着往外走，他手依旧冰凉有力道，边走边说：“不可以吃，这些东西只有他们能吃。”
　　江离抬了一下下巴，示意钟落落看那一群戴着面具排队的鬼魂。
　　这些食物只有鬼魂能吃。
　　钟落落无奈地撇撇嘴，只好跟着江离走马观花。
　　路过小吃摊，接下来就是各种木雕，宝石，用竹草编的蝈蝈，陈旧的字画，折扇，每一个商贩一个小摊，泾渭分明，互不侵犯，都很随意地摆在了地上。
　　大家都是拿着亲人烧给自己黄纸买东西，钟落落却十分内疚地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她吸了一下鼻子，没有说话。
　　江离很明显察觉到了她的失落，关切道：“怎么了？”
　　钟落落带着哭腔：“我只是在想，我那时候没有给爷爷多烧点黄纸，他看到别人吃好吃的得多馋啊。”
　　江离淡淡说：“···但这虽然美好，却也只是昙花一现。”
　　钟落落们朦胧着泪眼，江离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帮她擦干眼角，“只要在亲人活着的时候足够珍惜，就不用遗憾。”
　　钟落落乖乖点点头，引得江离不由得用食指点了一下她的脑门。
　　“快走吧，爱哭鬼，不然等会你看见酒店和游艇还要哭一下，等闭市咱们都走不完。”
　　什么？？？
　　鬼市还有酒店和游艇？
　　钟落落连忙跟上江离，她的手更是自然地拉住江离的，只是江离走路很稳，她一路上东张西望，时不时还要扒开人群看看热闹。
　　江离被她扯得东倒一下，西歪一下，却也没有生气。
　　只是说：“别急，以后你想来，我都可以···”
　　话一出口，江离就神色就暗下来，眼底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但好在钟落落被一个摊位上精致的纸扎人感兴趣，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
　　一路上，钟落落负责买买买，江离就跟在她背后付款，神色没有一点不耐烦。
　　鬼市很大，直到他们逛至中心，人群渐渐密集起来，江离牵着他的手穿梭在人群里。
　　这里的建筑大都是仿古建筑，有点像津市的古文化街，像是客家土楼一样呈圆形，二层小楼基本都是木材制成，并且每一家店用一面红色旗子写上店名，楼与楼之间用一串串红色灯笼连接，显得喜气洋洋。
　　街上还有杂技表演，路上的人们也不着急回家，都站在一旁认真观察着。
　　没有着急回去加班，没有急着给孩子做饭。
　　因为人一旦站在这里，就失去了世俗意义上的时间。
　　只有牵挂和想念，再无生存的压力。
　　只是，他们有时也会思念自己的家人吧。
　　钟落落用小拇指勾了一下江离的手心，停下来，江离问：“怎么了？”
　　她感慨道：“只是觉得这里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别人朝思暮想想要见到的人，这种感觉很奇妙。”
　　江离没有说话，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他听见钟落落说：“那你呢？有在这里见到朝思暮想的人吗？”
　　她问完话，借着地上的影子安静地注视他，她甚至都不敢去抬头看他，她知道，他一贯清冷淡漠，内心却执着坚定。
　　如果他确定了一个人，大概率是不会放弃的。
　　江离良久没有说话，钟落落的眼神慢慢从地上的影子往他身上移。
　　目光到他脖颈处的时候，她继续上移，直到江离薄唇轻启，他说话了。
　　“没有，从来没有过。”
　　钟落落一怔，她知道江离或许有一个心爱的人，就借此想试探他一下。
　　在知道结果之前，她一直都抱有侥幸心理。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也会有男孩子喜欢梅花的。
　　那方帕子，兴许是江离看着好看才买的。
　　但，现在却从他口中得知了，他确实有一个朝思暮想的想见却见不到的人。
　　此时月亮高悬于空中，身边人被月光照拂，越发像一个出世的神明。
　　这是她喜欢的人。
　　此刻她正拉着他的手，穿梭在热闹的人群里，像一对最平凡的恋人。
　　请让她，再撞一会南墙。
　　她知道江离是个执着坚韧的人，不知道他对爱人的思念还能持续多久，但只要她还能等，就不会放弃。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江离突然说出这句话，在钟落落感到诧异的时候，他已经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上面镂空雕刻着一只蝴蝶，能看见从盒子里面散发出的幽幽蓝光。
　　“这是什么？”
　　钟落落顺手接过，盒子冰凉，拿在手里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
　　江离淡淡说：“这里面装的是碎魂刀，关键时刻可保你一命。”
　　她听到江离这么说，立刻把盒子放在怀里小心捧好，视如珍宝。
　　江离被她这一番举动逗笑了，低头轻笑，“你对你的小命可真爱护。”
　　钟落落歪了下脑袋，郑重地说：“当然啦，我只有一条命，当然格外爱惜了。”
　　但她转念一想江离最近的反常，又回忆起前几天他说，自己身上有恶鬼的气息？
　　所以才送她保命神器？
　　这也太倒霉了吧，她不久前才猝死一次，现在又被恶鬼盯上了？
　　想起自己第一次去阎王殿，当晚大殿没有鬼差，阎王命令去捉什么东西，难不成是那时候的鬼？
　　之后，他们路过了传说中的百鬼大酒店，外边金碧辉煌的，还能从外边看到有人在阳台上喝酒，有人跳舞，有人俯瞰众生。
　　江离摇了摇钟落落的手，示意她看，她兴致缺缺，点了点头说：“阎王大人，到时候你给我多烧点，可能我不久后就能住得上了。”
　　她委屈巴巴的时候最喜欢叫他阎王大人，既可怜又好笑，江离觉得钟落落除了自己的小命，就没有能让她在乎的事情了。
　　他笑意不减，反问道：“那你怎么就觉得我一定死得比你晚？”
　　酒店的壁灯闪烁，映照在江离眼底，他垂下眼，睫毛搅动一片璀璨，江离竟然在和她开玩笑？
　　中国人忌讳说死，钟落落每每说死都会被老妈教训，从此她就对死亡敬而远之。
　　可是人哪里有不会死的？
　　学习死亡，本就是一门必修课。
　　直到到了阎王殿成为一名小小的鬼差后，钟落落这才重新认识死亡。
　　江离不会避讳谈死，不会说这个人去了或者不在了，他直接说了死，这是一种状态和坦然。
　　钟落落看着他眼底的漠然，难以言会的悲伤，怔怔的问：“江离，你会死吗？”
　　江离点头，像是在陈述事实一样理所当然地说：“人都会死。”
　　他没正面回答。
　　钟落落却低头默默想，她本以为，江离会一直待在阎王殿，长生不老。
　　但细想一下，如果一个人不老不死，待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日复一日地重复自己的工作，看遍世间的烦恼与疾苦，心愈发坚硬和冷酷。
　　像他这样的，倒也不是一桩好事。
　　江离，你很想死吗？
　　你想结束这一切吗？
　　你到底背负着多少事情，如果可以，她能不能······
　　没等她说话，人群突然爆发一阵惊呼，随之而来的是烟花在头顶上炸开，鬼市很大，钟落落和江离站在一片广场上，人群拥挤，她握紧了江离的手。
　　烟花的形状以动物为主，五颜六色的，还有各种各样的花，放烟花的时间大概是每隔15分钟一次，之后停5分钟，然后继续放，放够一个小时就停止。
　　兴许是刚刚谈论的话题太过消极，钟落落始终觉得江离眼底有一抹化不开的悲伤，于是在第二轮烟花放完后，她凑到江离面前。
　　江离还沉浸在刚刚的烟花中，眼睛还在看着天空，没有低头。
　　钟落落用手去拉他另一只胳膊，握着他小臂甩了甩，等到江离低头，她的手从他的手腕滑到手心，牵住了他另一只手。
　　“江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江离附身倾听，她身上的茉莉香气还没有消失，耳边的发丝毛茸茸地撩拨着他的前颈，她的眼底亮晶晶的一片，含着笑意对他说：“江离，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死亡并不是终点，遗忘才是，这是一个动画片里讲的。”
　　江离又听见她说：“所以人死了只要还有一个人惦记着他，他就不算死亡。”
　　那股痒，穿透皮肤，直达心脏，江离听见自己问：“怎样算惦记？”
　　钟落落说：“只要在脑海里悄悄想一下，就算惦记。”
　　想一下，还需要悄悄的，她真是可爱得不像话。
　　和钟落落交流仿佛没有尴尬期，一般是她在一旁絮絮叨叨，他在一旁默默倾听，她似乎有用不完的活力，来爱着世间的一切。
　　以前他不是没有遇到过一生凄惨的鬼魂，他们有的人跪地求他，想要完成最后心愿。
　　通常这个时候，他就会冷漠地喊当值鬼差把他们拉下去，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以至于，钟落落第一次提出想要完成女鬼的心愿，他就觉得荒谬，并且不许钟落落和他们走得太近。
　　万一遇见那只鬼呢，这可不好办。
　　然而在钟落落一次次地只身涉险，一次次笨拙地为那些鬼魂擦泪，他那时候沉寂已久的心出现了动摇。
　　他似乎想起被他遗忘了快一千年的记忆。
　　当时他也是钟落落这样天真懵懂的孩子，老爷爷蹲在他面前，拉着他的小手说：“我们小阿离一定要做一个善良的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那时候他谨记爷爷的教导，但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他觉得人善被人欺，要时刻提防心怀不轨之人。
　　直到在地府待了九百多年，他的心愈发坚硬，冷漠。
　　直到他看到了一个他的爷爷一定会喜欢的孩子，钟落落。
　　一定善良的人，钟落落完全符合。
　　对社会有用，这个还待考量，但他相信不久的将来，钟落落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对国家社会有用的人。
　　因此，在他半默许的情况下，他想让钟落落成为他没有成为的自己。
　　钟落落听江离用落寞的语气说：“可惜，认识我的人都死了。”
　　五分钟倒计时结束，头顶上砰地一声炸出一朵美丽的花，广场上空还飘着红色绸缎，上面写着：【本次超级大烟花由王翠华女士赞助】
　　众人开始欢呼起来。
　　钟落落神色微动，她想了想，在人声鼎沸中对江离说了一句话。
　　“可是，我会永远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