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升花》鹭缇

54、第五十四章

　　韩雁行和周筱都吓了一跳。韩雁行站直了，板正了脸色，看向了别处，没有说话。周筱指了指韩雁行，讪笑着说：“我说韩医生冷血！”

　　“哦？”杨轻舟饶有兴味地看了韩雁行一眼，笑了笑，“韩医生怎么冷血了？”

　　“他……”周筱却又立刻住了口，笑着说：“我开玩笑的，韩医生一点都不冷血，不但不冷血，还非常热血。”

　　她狡黠地看了一眼韩雁行，对韩雁行挑挑眉毛。韩雁行白了她一眼，算她识相。人话鬼话还分得很明白。

　　杨轻舟却直勾勾地看着韩雁行，微微笑了一下，“你这话不假，我很同意。”

　　韩雁行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也没心情去问。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抿了抿杯子里的酒，装出一副十分风平浪静的样子。

　　周筱这时候又来了兴致，又提议合影，韩雁行刚要抗议，杨轻舟却欣然往他这边靠过来，做好了合影的准备。于是，他和杨轻舟并肩站着，周筱站着他们俩前面，举着手机自拍了起来。照片拍了出来，周筱让他们分别过目，杨轻舟看了一眼，只“嗯”了一生，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周筱就让他看了一眼，他这才发现，周筱是大笑，他是不苟言笑，杨轻舟则是微笑着往他这边靠近。

　　周筱指着他笑着说：“你看你的表情，怎么这么严肃。再拍一张吧！”

　　说着，她就站成刚才的样子，他却往旁边一躲，大声拒绝，“算了！我就是这个表情，不会拍照。再拍还是这样。”

　　周筱刚要说什么，肖雨忽然过来找她。她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韩雁行得了宽赦似的，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转身用两肘支着栏杆站着，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心里却悬悬不定。

　　偌大的阳台上，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大厅里还是很嘈杂。然而，那嘈杂忽然变得悠远，变得绵渺，夜的寂静忽然变得很近，很庞大。

　　杨轻舟往这边踱了过来，离他不过一尺的距离，背靠栏杆站着，倏然开口问他：“这两天为什么不来看我的演唱会？”

　　他故意扭头看向另一边的方向，半晌，才回答说：“不是已经看了嘛。”

　　杨轻舟扭头看着他，“你不高兴？还在生我的气？”

　　“谈不上。”韩雁行冷冷地答，“气是跟亲近的人生的，跟别人我气不起来。”

　　杨轻舟紧苦涩地笑，“我知道。看得出来。你不气就好。”

　　空气变得冷厉，变得紧绷。韩雁行啜了一口酒，什么都没说，仍旧望着渺茫的夜。杨轻舟低头看着手中酒杯，又开了口，“明天几点走？”

　　“起来就走。”韩雁行答。语气还是冷淡淡的。

　　“嗯，那路上平安。”杨轻舟看着大厅的方向说。

　　“谢谢！”韩雁行对着夜色说。

　　杨轻舟仰着脖子把酒杯里酒一饮而尽，头也不回地进了大厅。韩雁行站着一动不动，然而，心里已经是在剧烈地动荡。

　　零乱的夜忽然变得模糊，泪水滑过他的脸庞。他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那股浓酸的味道，从口腔一直到酸到心里去。

　　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了很多酒，喝得晕晕沉沉，摇摇晃晃，他离开的时候，觉得周围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他。

　　终于回到了房间，将门关上的时候，他就倚着门站在那里，头脑虽然还是晕晕沉沉，却也十分清醒。昏暗的房间里，寂静而空荡，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倒映着他的心酸和悲伤的影子，那原本蜷缩着的心酸和悲伤，顿时就在幕布上放大了身影，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他不想这样，老天为什么要跟他开这种玩笑？他为什么不能控制自己的心？为什么会爱上这么一个不可能的人？为什么？他的泪水簌簌地流过了脸庞。

　　他想逃，想从这种无法自拔的情绪里抽身，他想彻底失去意识，没有了意识，也就不会再难过。他打电话给酒店前台，又叫了几瓶红酒来，一个人倚着床沿坐在地上，在没开灯的屋子里，继续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喝，像脱水的病人一样，不停地汲取水分，竭力地拯救危险的躯体。直到喝得天旋地转，喝得不省人事，倒头躺在了光光的地板上。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杨轻舟慌慌张张地过来找他，担心地拍着他的背，问他为什么喝那么酒，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忍不住又哭了，情不自禁之下，就将心底的隐衷，全部和盘托出了。杨轻舟喜出望外，紧紧地拥住了他，深深地亲吻了他。然后，梦就中断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室内一片晴光。他微眯着眼睛，忽然觉得恍惚，随即就记起了那个梦，那个虚幻却又有点真实的梦，情景很虚幻，感觉却是那么真实。尤其是那个缠绵的吻。他的脸蓦地有些发热。

　　他难为情地甩甩头，这一甩，却发现另一边躺着一个人，他吓得立刻坐起来，仔细一看，这人却是杨轻舟。杨轻舟怎么会睡在这里？他迫不及待地推了推杨轻舟，“喂！你怎么睡在这里？你醒醒！喂！”

　　他推了好几下才将杨轻舟唤醒，杨轻舟揉揉眼睛，缓缓睁开了眼睛，微笑着说：“你醒了？”随即，就坐了起来。

　　韩雁行仍旧是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你怎么会睡在这里？你是怎么进我房间的？”

　　他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昨晚看你醉了，怕你出事，就让服务员把门打开，我这就进来了。”

　　“那你为什么会睡在这儿？”韩雁行还是感到很吃惊。

　　他还是意味深长地笑，用有点耐人寻味的眼神注视着韩雁行，却不回答。

　　“你快告诉我呀！”韩雁行急切地催促。

　　“你真的忘了？”杨轻舟反问他，脸上透着难以抑制的喜悦。

　　“忘了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韩雁行越来越一头雾水。

　　杨轻舟抿着嘴笑了笑，又如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你想否认？只可惜，我有证据。”

　　韩雁行感到很荒诞，“你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呀？什么证据？你到底在说什么？”

　　杨轻舟翻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划了两下，递给韩雁行，“你自己看。”

　　韩雁行犹疑着接过手机，只见是一段录下的视频。视频里有他，也有杨轻舟。看着视频，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视频里的他哭得很伤心，很难过，杨轻舟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握着他的手，心疼地问：“你怎么了？为什么哭？”

　　他哭诉说：“因为我爱你，可是我们不会有任何结果。”

　　杨轻舟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他激动地问：“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爱我？你真的爱我？”他也哭了，惊喜地哭了。“我们会有结果的，只要我们两个的心在一起，就会有结果。”

　　“不！你还有别人！你对我早就变了心！”

　　“别人？是谁？”

　　“张茂煜！你的经纪人！”说着，韩雁行哭得更伤心了。

　　杨轻舟却惊得目瞪口呆，“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觉得我跟他……”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起什么，突然住了口，接着，就话锋一转，“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跟老张只是同事而已，他那人就那样，到处喊人家亲爱的，他有自己的伴侣。”

　　“伴侣？”韩雁行惊疑地重复着。

　　“嗯。”杨轻舟点了点头。韩雁行立刻心领神会，止住了哭声。杨轻舟却反问他，“那你呢？你的‘女朋友’呢？”

　　他却尴尬地抹了把泪，“我那是骗你的。”

　　“那以后别骗我了！”杨轻舟俯下身来，依偎在他身畔，委屈地说：“你不知道你的谎话有多伤人！不知道有多气人！你为什么要这么骗我？你明明爱我，你为什么骗我那么久？你不知道我这半年来是怎么过来的。你不知道！”

　　“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爱上你是多么荒唐！”

　　“这世界本来就荒唐！你只是还不知道。”

　　韩雁行瞪着湿润的眼睛望着他，他也看着韩雁行。他贴着他，心贴着他的心，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剧烈的心跳。他吻了他，吻得那样深情，那样温柔。韩雁行只感到一阵晕眩，一种幸福的、绵绵的晕眩。

　　天呢！那个梦，那不是梦，这居然是真的！韩雁行的心跳得像被捉住的鱼，摇头摆尾，活蹦乱跳。他扔下手机就跳下床想跑，杨轻舟却一跃身挡在他前面，把他往后一推，推到了墙壁上。他整个人的后背都贴在墙上，动弹不得，被杨轻舟紧紧地钳制住了。

　　杨轻舟深情款款地注视着他，急促的鼻息就在他的脸上，热热的。“怎么？想跑吗？想逃吗？你想说话不算话吗？”

　　他从脸红到了脖子，心跳越来越快，目光极力地避开杨轻舟，只管盯着窗外碧蓝的天空。老天呢！这居然是真的，他把什么都说了，他居然把一切都说出来了！

　　“为什么要逃？你明明心里有我，为什么要故意远离我？为什么？”杨轻舟用低沉的声音质问他，但质问得那样温柔，那样小心。

　　他答不出来，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忧愁地看着杨轻舟，只感到浑身都在发抖，脸上在发烫。

　　杨轻舟转而拥住了他，柔声细语地在他的耳边说：“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为什么你要逃开我？你这样会让我很伤心，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韩雁行忽然冷静下来，推开了他，远离了杨轻舟，死心地说：“我们之间根本不可能，先不说这种不被认可的感情，还有我们之间的身份，你是杨轻舟，而我只是韩雁行。”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是杨轻舟，你只是韩雁行’？难道是我们的名字取得有问题吗？”

　　韩雁行冷笑了一声，“那么，我就说得直接一点。”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杨轻舟，“你是大明星，而我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赤脚医生。”

　　“大明星？赤脚医生？”杨轻舟皱眉，“在我心里，我只是个歌手而已，而你也并不只是赤脚医生，你是个响当当的名医，你的医术早就声名远播，被很多人所知了，你怎么可能只是个赤脚医生！韩雁行！”他走过去握住了韩雁行的两臂，“你怎么有这么深的世俗偏见？”

　　“那我们的感情呢？大家也不会认可的！”韩雁行又说。

　　“感情是我们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杨轻舟很坚定地说：“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再说我们也没有要昭告天下，要大家来祝福我们，我们两个心里有彼此，能好好地在一起，这就够了！这关别人什么事呢？”

　　“哦。是吗？是吗？”韩雁行低低地支吾，嘴上虽然这么问着，心里却被说服了，是啊，这又关别人什么事呢？他实在是庸人自扰。但他就是无法承认，不愿承认，他太难为情了！太害羞了！他推开杨轻舟往洗手间走去，“我先去个卫生间。”

　　“哎？你把话说清楚再去！”杨轻舟跟了过来。

　　他一个箭步冲进了洗手间，迅速地将门关上，杨轻舟却一把推开了门，竭力地挤了进去。

　　卫生间的门一关，只听门内又在说：“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否则就别想上厕所！”接着，门内传来一阵嬉闹声。

　　太阳爬到了窗头，红热明亮的太阳，孜孜地亮着，像恋人的目光，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没有穷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