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时不候》烛策

13、第 13 章

　　等到第一节彻底结束，荆泽才想起要去找刚刚喊出声的那人。

　　盯人本来就是最常用的打乱对手比赛节奏的防守策略，从眼下的形势来看，这样的调整并没有什么特别。

　　令荆泽诧异的是自己的状态，作为队长，他早该意识到需要作出调整，不应该任由比赛的节奏一再被对方把控。

　　场上的氛围根本不容许他有懊悔的间隙。

　　他率先跟上了那名校队的球员，真正开始贴身防守的时候，他才觉察彼此身体素质之间的绝对差距。

　　哪怕对方只跑无球，他跟得也十分费力，才争到一记篮板，就几乎要喘不上气。但调整毕竟是有效的，攻防的回合终于得以拖慢，三班一方攻入了第一节下半以来的第一粒进球。

　　虽然声援稀落，但荆泽还是从中汲得了一点鼓舞。

　　“这样打下去肯定要崩盘，盯防太累了，咱们这样……根本撑不了太久。”
　　“这种话还用得着你说？要是不盯防，对面那个大号又飞起来，到时候根本不用等到第三节。”
　　“咱不能只看防守啊，前面的篮板也丢了太多了，你也是，刚刚那个球明明该投的，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气氛难得有见好转，荆泽对埋怨的声音很警觉，立刻从中插断：“盯不盯防得看那位上不上，大家表现挺好的，后面进攻的时候再果断点就好了。”

　　荆泽话说一半，忽然瞥见人墙后面站起了一个人，看动向判断，似乎是打算走出球场。

　　他稍稍错开身前的同学，眯眼望去，终于认出在走动的这人正是甄随。

　　比起一整节被对手压着打的憋闷，这一幕居然给他造成了更强烈的刺激，让他顿时感受到了上腾的血气：

　　“甄随，到你上场了，你跑什么——”

　　一将声音喊出来，荆泽就开始后悔。如果对方打定了要走的主意，这样一喊，无异是在催促对方离开。

　　倘若甄随觉得自己被伤了面子，眼下只会走得更坚决——

　　上场的哨音已经吹响，荆泽的目光刚刚为失望占据，那个将要远走的影子竟在转瞬间追近了，先于他走到了边线。

　　还在迟疑的时刻，声音遥遥传来：“等着干什么，我发球！”

　　第二节的第一个进攻回合，推进得尤其吃力，每一次传球都濒临失误。

　　荆泽至此才发觉，对手并没有过分依赖己方的强势主力，从比赛一开始，就已经在防守上全力投入。

　　在停球险些死球之后，甄随的声音勉强越过防守人的肩头：“别慌，让他抢！”

　　话音才落，荆泽的手上便蓦然一空。荆泽还愣着神，甄随已经跑到了边线，用脚截住了抢断出界的一球。

　　对方逼得很近，但这一球正好破除了进攻时间即将结束的危机。

　　荆泽还来不及庆幸，甄随发出的球已经送到了手边。

　　眼前难得空旷，跑动的队友几乎全部都集中在侧后方，吸引了防守的全部注意。这样的机会太过难得，荆泽察觉自己的手腕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罚球线附近，恰好是他最舒适的出手距离——球出手的一瞬，荆泽什么都没想，循沿惯性，接球，上一步，然后起跳——

　　皮球擦过网面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轻盈——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此时居然要引得心脏即刻要从胸腔中跳出，但眼下的时间根本不容许他回味这一刻的荒谬。

　　为了掐死反击的起势，随后的一轮进攻，对手展开得尤其坚决。

　　荆泽竭力狂奔，为了尽快赶到后场的防守位置，他已经用上了全力。

　　很令荆泽诧异的是，在本该由他出现的位置上，甄随已经率先同持球人面对而立。

　　按照习惯，他本应在这个时候提醒甄随注意对方的挡拆战术，能换防就赶紧换防，然而在他开口之前，甄随却摆了摆手，示意他转向侧后方。

　　荆泽只是稍稍恍惚了一下，皮球已经来到了自己的头顶，他几乎是靠本能起跳，将球压进怀中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难以置信。

　　至此，此前一直被对手牢牢掌控的进攻节奏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让所有人终于有一刹容供喘息的余暇。

　　在连续完成两次跳投后，对方终于抢得了机会，以一轮快攻打断了己方的攻势。趁对方再次掌握节奏之前，荆泽赶快示意场下叫了暂停。

　　第二节已经逼近末尾，表面看来，荆泽是以一己之力拿了八分，阻止了颓势的继续发展，但只有荆泽最清楚不过，此前的关键一瞬，少不了甄随的警觉。

　　遍观队友和场下的反应，大家似乎并不清楚刚才甄随做了什么，不仅如此，他还隐约听到了些许质疑的声音：

　　“其他人这节表现都挺好的，就是不知道那个神游的是来干嘛的？”
　　“是啊，你要不说，我都没想起来他刚刚就在场上。”
　　“……”

　　荆泽不无愧疚地想，不久之前，他也是这些声音中的一员，借由一些缺乏根据的猜想，对一个根本不熟悉的人随意评断。

　　但换作是他自己，他绝对不会放任这样的声音在耳边流窜。他转过身，冲着稀落地人群大声喊道，“现在声音大起来了？之前干嘛去了？”

　　这些人陆续沉默下来。荆泽没指望能借着这件事让甄随心怀感激，当他留心瞥了一眼甄随，发现对方目光空洞，俨然已经出离了思绪，让他看不出高兴，激动或是其他以外上扬的情绪。

　　直觉告诉他，甄随的反应不大对劲。

　　他快步走上前，“你还好吧？”

　　问出声后，甄随迟迟没有给出回答，荆泽轻推了一把甄随的肩膀，“你别是受伤了？受伤了也不打紧，该休息就休息，这场……虽然追上来了一点，但势头整体太差了，该放弃就放弃，小组赛其他两个队都比七班好打。”

　　“不是……”甄随直起身，终于摆脱了出神沉思的状态，“我在想，下一节刚开始，你如果不上场，应该要怎么安排。”

　　“我不上场？”荆泽惊讶极了，下意识扩高声音，“你在说什么胡话，上一节一大半的进攻都是我组织的，我不上场，你们等着给对方零封呢。”

　　“没说让你一整节都不上，”甄随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难得用上了迂回的口吻，“你上节消耗太大了，这会儿能休息就尽量多休息，对方主力第三节应该也还不打算上，要等到最后一节，这节大概率不会打得太狠。”

　　甄随的话虽然挑不出明显的问题，但荆泽依然觉得难以接受，“你是小瞧我吗？”

　　“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先在场下观察情况，如果觉得有必要，你随时都可以上。”

　　等比赛的哨音吹响，荆泽才慢慢回想起来，自己先前的话颇有前后矛盾之处。他先跟甄随说的是，自己对这场比赛没有抱什么期望，后来一听甄随要自己休息，他马上又克制不住激动。

　　实际上，没有人比他更在意比赛结果，这固然是对团队负责任的表现，但越是如此，他的思维和行动就越发显得急躁——

　　直到场上的指挥变成甄随，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

　　除掉对方的大腿，两方的实力其实不相上下，加上赛前的演练，统合起来的实力只会比对方更强。然而在第一节的慌乱之后，荆泽已经把所有演练的配合抛诸脑后，即使得分不少，也几乎全是靠自己的个人能力完成。

　　甄随很显然对场上的所有动向了如指掌，甚至超过了直接在场上的他本人。

　　也即是说，甄随或许并不打算一直这么事不关己下去。

　　第三节比赛刚刚开始，因为甄随突然加强的存在感，有人已经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荆泽甚至还注意到，班里已经有人打算走出篮球场。

　　“我后面还要上场呢，走哪里去？”

　　因为这声询问，一直在场上全神贯注的迟航难得投来视线。距离隔得还远，荆泽却隐隐感觉出了一股警告的意味。

　　虽然比赛的走向主要取决于场上的球员，但是今天场下作出的泄气举动实在让他无法忽略。现在连迟航也注意到了，作为队长，他必须要做些什么——

　　明知道听起来很中二，荆泽还是竭力扬高了声音。他的口号只是最简单的“三班加油”，但是因为声音足够洪亮，还是引得了场内外所有人的关注。

　　在他用眼神逼摄下，班里所存不多的几个观众开始随他一起呼喊，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迟航投进了本节第一记三分。

　　周围的人很用力地鼓起了掌，本来在球场外徘徊的几个人，现在也陆陆续续走到了场边，正是该集结人气推高气氛的时候，荆泽却因为看场上看得太投入而完全没能注意。

　　先是一记三分，在抢下后场篮板后，又一是轮快到几乎来不及欢呼的快攻。接连11分的进攻潮，或许在专业级别的比赛当中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在荆泽自己经历过的比赛当中，已经是前所未有的顺利。

　　不知不觉间，第三节濒近结束，两方的比分差距已经缩短到了5分。

　　从一开始的抗拒休息，到现在根本想不起来要喊暂停。时间一晃而过，荆泽的情绪仿佛过山车般，经历了极速的上下起伏。

　　这一次，场下终于不再有人对甄随的表现发起质疑，即使突破和投篮的次数寥寥可数，但甄随的每次出手，都能给三班拉扯出绝好的进攻机会，就算是完全不看球的人，也随着众人目光的聚焦，意识到了甄随在场上的关键作用。

　　眼下，荆泽需要担心的不再是其他人对甄随的评价，而是自己接下来的定位。

　　“你干脆把我的位置替了，我专打小前。”

　　第四节比赛很快开始，甄随没有回答荆泽，但很快，荆泽就知道自己的话根本是多余的。

　　主力球员一上场，场上的氛围只经过一个攻防回合，就回到了第一节时的压抑局面。所有的安排都是在重压之下自发进行的，将近两分钟的时间，场下鸦雀无声，荆泽能够察觉自己的呼吸正在变得越来越急促，尤其是在看到那名主力闪身突破的时候，即使上看上去经验尤为丰富的甄随，也在面对防守的时候陷入失神。

　　但好在，甄随很快从这次失误中调整了过来，尽管随后一个回合送上了一次犯规，但下一个回合，甄随就达成了一次抢断。

　　荆泽本来想借着这次抢断一路杀到篮下，可是对方的主力并不肯放松丝毫，正好在他出手的时候，起跳将球拍落，动作极其的干脆利落。

　　很显然，对方此举并不在拉大比分差距，而就是冲着己方的士气而来，特别是针对自己，通常遭遇一次盖帽，总会让进攻球员的心境产生顿挫。

　　荆泽的性格本就容易起伏，面临这样的场面，很难不激发火意。他即刻涨红了脸，脑中一下子被下回合讨回来的想法所占满。

　　他甚至忘了下一回合的发起要先去底线发球，直到甄随走近他身边，“你别急，咱们没差多少，之后你持球，找机会给我传球。”

　　甄随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刚刚回过神来，球已经到了自己的手里。转换了身份，他的暴怒瞬时无处发泄，对方的防守依然严密，他只是失神了不到半秒，手上的皮球就险些置于他手。

　　荆泽忙于躲闪，还没来得及沉下心来，忽然两人夹挤的缝隙中听到了甄随的声音——“给我！”

　　场面太过紧张，荆泽所有的反应几乎都是下意识给出的，球给的太急太险，将将划过了一名防守人的指尖。

　　看着球在空中划过的弧线，荆泽心中升起不安，这一球很可能要高飞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