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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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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看风这一辈子活得不算长,但在他落地的这几十年岁月里,最讨厌的,便是有人打扰他休息。
今日就有个不知趣的人,在他闭店后,将他家的门板敲得响如铜锣。越不理会,人家便越来劲,逐渐演变成砸门了。
这也太没礼貌了。
噪音扰得他不胜其烦,面前的锅子才刚好烧热了水,徒弟小峰还在小厨房忙着切菜。
半天没人开门,外面的人手劲又大了些,他气得将锅下的火灭了,骂骂咧咧地走出庭院。
“小峰你死哪儿去了?听不见有人敲门呢?”
“来了来了!师父我来啦!”
小峰顶着满脸墨汁从后罩房跑到庭院,手中还握着一本厚厚的书。让他去切菜,他却偷偷在看书。
柳看风没好气地训斥:“还不快去开门!”
本来今天柳看风想提早打烊和小峰煮个锅子来吃,被这一闹,心情也不好了,准备去会会这个没礼貌的讨厌鬼。
他满怀期待地走出了游廊来到门口,想瞧瞧小峰是如何破口大骂来人的。但到了门口后,却意外看见小峰正满脸谄媚地看着门外,点头哈腰。
他更生气了。
气节呢?读书人的气节呢!
将后槽牙都咬紧了,他飞快地走上前,照着小峰的脑袋就给了一巴掌,怒道:“你丫的有没有骨气!”
话刚起头,小峰捧着几粒大大的银锞子,咧开大嘴朝他笑。
“师父,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
这一笑更让柳看风气愤了,他早就说过,人不能贪财,要有骨气!小峰这小子看来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也罢,先懒得与这个夯货计较,他倒要看看,是哪里来的土财主,出手打赏门童居然用这么大的银锞子。
他看过去,只见为首的是位身材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穿着件暗青色竹叶纹直裰,头上没戴冠,却簪了一支白玉簪子。粗看了下成色,绝对是上品。面容更是贵气,气度不凡,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他身旁则立着两个身穿黑衣的护卫。
这看起来倒不像是位土财主,却像位贵人。
柳看风的气消了大半,把什么骨气瘴气孩子气的先抛诸脑后,不动声色地摘下打烊的牌子随手扔在院子里。
满脸堆笑地问:“贤家来我们书肆何干啊?”
小峰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要不怎么说人家能做大老板呢?看看这格局,就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左边的护卫先开口:“你是柳老板吗?我们是来找横山君的,想请他帮忙修点东西。”
“古的?”
柳看风来了兴趣,他探出身体神神秘秘地问:“带不带黄的?”
见护卫没听明白,柳看风看看天色,忽然想起件不尴不尬的事情来,这个时间了,横山君根本不可能来书肆,看来这银子今日是赚不成了。
他叹口气,煮熟的鸭子该不会就要飞了吧?
“贤家今日来得不巧,横山君已经离开了,要不改日我帮你约个时间?”
柳看风说话间扫了两眼傅绥,这么年轻,又做读书人打扮,看这气度,至少得是个秀才吧?今日横山君赚不到的银子,他柳看风也必须赚了。
用胳膊肘拐了小峰两下,柳看风催促道:“还不赶紧去将我新写的两本书拿来?”
柳看风一面说一面邀请傅绥进屋:“我一看贤家的模样肯定是科举的好料子,要不要买一本我最新出的科举实用书?你知道国子监的江天生吧?就是读了我的书才考上的国子监呢!还有……”
柳看风的话被燕行打断了:“请问横山君的住所在哪?我们去找他。”
柳看风皱眉,为难道:“这……不太好吧?”
咋还非见不可了?关键这横山君是见不得人的啊。
怎么办?他不知所措,这三人看起来异常执着,在三人的炽热目光下,他无奈地看向了远方的街道,思考该如何解释。忽然他惊喜地指向人群,又忙不迭地收手,傅绥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夕阳斜晖下,人影幢幢,远处的包子铺里有碎烟断断续续地飘起来,英茀正好逆着光从街上走过来,像踏着细碎的夕阳光芒。
她怎么来了?燕行皱眉,敏锐地看了一眼傅绥,见傅绥面上没有其他神情,又警惕地瞧了瞧旁边的赵开,赵开倒是颇为惊讶的样子。
是巧合吗?不,绝不是巧合。英茀分明是朝他们走来。
“王姑娘来这里做什么?”傅绥率先开口问,说话间他的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他的心里有点止不住想去验证这个想法的正确性。
刚才在马车下燕行说的春停书肆,的确是说给有心人听的,但傅绥并不想在这儿看到英茀。
英茀伸出手,指了指站在阶梯上的柳看风。
“我来这里,是找他的。”
复又问柳看风:“柳老板,还请你帮忙引荐一下?”
她认识这几个人?柳看风腹诽着,好家伙,风头都让她出尽了!
无奈地叹口气,他翻了个白眼,朝燕行努努嘴:“喏,她不就是你们要找的横山君?”
燕行赵开惊讶地回头看着他,他大咧咧地耸肩,两手一摊。
“我可从来没说过,横山君不是女子。”
虽然介绍了英茀,但柳看风依然非常疑惑,王英茀不是从来不暴露自己横山君的身份么?
将傅绥一行人引起书肆后,柳看风给众人泡了清茶。茶是明前茶,不算名贵,但胜在甘香四溢,十分可口。
随后柳看风就被英茀搪塞出去,整个正堂里,只剩下对饮茗茶的傅绥英茀,与还在愣神的赵开和燕行。
“茶不错。”
傅绥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放下茶杯,水汽氤氲,直直地朝上而去。
英茀不打算拐弯抹角,今天这个时间点多么关键,别人不知道英茀却不可能不明白。傅绥来找文物修复师傅多半和他背负的东桓国秘密有关系。
但这些她都不想管,她只是觉得,到手的买卖不做不行。后面她要退婚,用钱的地方多得很。
“茶不错,我修复文物的手艺也不赖。”她先自夸一下自己的手艺。
“你擅长修复书稿么?”
“书稿?”
她垂下眼眸,细细思考了前世自己修复过的书稿,选了个算是能唬人的。
“我曾经修复过前朝许阁老家保存的那本<伽蓝经>,不知道可不可以过您的法眼?”
那本《伽蓝经》竟然是她修复的,傅绥有点惊讶,他朝前坐了坐,看着英茀的眼睛。
“在城外的时候,我没有对你坦白,我想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却认得你。”
傅绥要向她坦白?或许她能从傅绥口中窥得一点前世宣府的内幕?又或许,她还能帮他,一起避免宣府的悲剧?
“我叫傅绥,我曾见过你,你是神明将军王宪的孙女,是飞羽将军王从驿的独女,王将军府的二小姐。两年前皇帝在泰山封禅,慰问功臣家属,你是代表飞羽将军的,对吗?”
英茀点头,她对这件事有印象。但没想到两年过去,当时功臣子女那么多,他竟还有印象。
所以这就是在路上,他肯信任她的原因?毕竟她祖父父亲全部命丧东桓之手,整个大齐都投靠东桓,她也不可能做东桓的奸细。
“所以王姑娘,今天我要找你修复的书信十分重要。”
说到这里,傅绥让燕行和赵开都出门去守在外面,他将声音压低。
“我有一封信,你先看看。”
傅绥从身上取出一封信,英茀接过一看,信封已经皱巴巴的了,上面还有血渍。
傅绥让她拆开信封,随后信的内容终于重见天日。
英茀一面看,一面不自觉地张开了嘴巴。
这封信是东桓国的启罗可汗写的一封密信,信中不乏启罗可汗与收信人密谋,准备挑起两国战乱的证据。
看完信,英茀便清楚为何傅绥会将这么一封重要的信件交给她看了。
这不是一封完整的信件。
信的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内容大致完善,两人合谋的计划也基本展露无遗。
唯独不完美的是,这封信的信纸有些破烂,收信人的名字刚好因为血渍和破碎的纸张,看不见了。
“这封信很重要,”傅绥强调,“我希望你能将这封书信修复完整,完整到能够定他的罪。”
很明显,傅绥口中的“他”就是启罗可汗这封信的收信人。
“‘他’是谁?”英茀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觉得手中的信有千斤重。
“宣府知府张择诚。”
接着傅绥将这封信的原委和盘托出。
原来,傅绥这一趟东桓之行,途中意外收获了启罗可汗写给张择诚的信,之后便一路遭人追杀。谁知在追杀途中,信却被损毁了。
都是聪明人,傅绥看英茀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知道,她已经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你可愿意做?”
傅绥在征求她的意愿。
“傅大人,您可知道……”英茀觉得自己的舌头也开始发麻了。
“如果查出来,这就是欺君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