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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可怜 ...

  •   此时,掌柜的口中那个混江湖的,正处于半昏迷之中。即便是这样了,他的左手依旧紧紧握着那把黑刀,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他紧闭双眼躺在狭窄的床铺上,浑身滚烫,高烧已经让他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之间,他开始一个接一个的飞快的做梦。往往是做下一个梦的时候,就已经忘记了上一个梦境的内容是什么。

      ……小小的少年跪在黯黑的房间里,对面是写着“白天羽”三个字的排位,仿佛一双带血的眼睛,森然的注视着他。

      一身黑衣,枯瘦如鬼的妇人狠狠的一鞭子打在他身上,他浑身猛的一颤,却努力咬紧牙齿让自己不哭喊出来。

      哭喊出声的话,母亲她,会更加愤怒,用厌恶的神色咒骂他的。

      经历过那一次之后,即便还是个孩子,他也已经学会了忍耐痛苦。

      妇人尖利的声音响在逼仄的屋子里,也响在他脑海里,似乎,也响在他的灵魂之中。如同一个诅咒,他永生永世也无法逃离的诅咒。

      “好好对着你父亲的牌位,忏悔你的罪过!如果不是有你的父亲,就不会有你,你明白吗?你不能忘记你父亲的仇恨,忘记就等于背叛!那样的话,你的父亲会诅咒你,你的母亲会诅咒你,天上地下所有的神明,都会一起诅咒你——”

      这样刻薄可怕的话语,让小小少年止不住的颤抖,即便是咬紧了牙关,上下牙齿也禁不住一起打战,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来。

      母亲离开了,让他在父亲牌位前跪上一夜,好好忏悔自己的罪过。

      而他的罪过,又是什么呢?

      只是在每天每天无止尽的练习刀术中,稍稍分心,救助了一只被捕兽夹夹住的,怀了孕的狐狸母亲而已。

      所以,这就是不可原谅的罪过吗?

      小小的少年惶恐而迷惑的在冰寒的房间里跪了一夜,最后,病倒了。而即便是生病了,还得继续练刀,不能休息。

      那一个梦境转瞬即逝,很快,他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

      暮色已起,山岭和原野上笼罩着一层淡金橙色的光芒,使得一切都显得朦胧,不真实的感觉格外强烈。

      他看到自己的双脚,一只脚先迈出一步,后面的左脚再跟上去一步。与平时一样,走得有些缓慢。

      这双穿着黑布鞋的脚走在蜿蜒的山路上,因为山路陡峭,因此走得格外艰难。

      他没有穿袜子,可以清楚的看到光裸的脚背。皮肤非常的苍白,底下的青色血管清楚可见。

      不仅如此,已经进入冬季,他却依旧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布衣,连一点点夹棉都没有。要知道这个时候,山脚下村庄里的人们,早已经穿起了厚实的棉袄来了。

      自然是冷的,但是母亲不会在意这些,觉得条件艰苦反而能让他心志坚定。作为孩子的他,只能听从。

      但是,他的心底,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丝怀疑吗?

      母亲她,究竟是把我当成她的孩子,还是……复仇的工具呢?

      穿着黑布鞋的双脚一步步往下走着,踩过一颗颗铺路的石子,踩过石头缝隙里长出来的杂乱的野草。

      他一向深居简出,除了练习刀法没有其他任何事可以做,自然也没有朋友。那么今天,怎么突然下山了呢?

      心底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想起来,哦,今天是……是我的生辰。

      他从来没有在生辰这天得到过特殊的待遇,自己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但是今天,突然觉得难以忍耐。心脏部位空落落的难受,也冰冷得难受。

      于是,他趁着在外面练刀的机会,偷偷的下了山。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他就是想要暂时离开熟悉的地方,去看看……一些平时很少看到的东西。

      他的生活一直枯燥得可怕,每天都是重复重复的练刀,练刀,还是练刀。孩提时代的自由和快乐,从来都不属于他。

      稍有懈怠,等待着他的,就是母亲的责骂和殴打。每一次在遭受这样对待的时候,母亲看着他的眼神不像是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而仿佛像是在看着仇人一般,极为可怕。

      就是在这样的一天,自己十二岁生辰的这一天,他突然想下山去看看,看看普通人的生活。

      如果人生只是充满了苦痛的话,人生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人生的意义,就是忍受苦难吗?

      少年懵懂的心里,有解不开的疑惑。

      踏着暮色,他来到了山脚下。穿过一片已经收割完毕的田野之后,就来到了这个小小的村庄之中。

      他是会武的人,在一群不懂丝毫武功的普通人堆里,隐藏起自己来,毫无难度可言。

      村庄里的这个时候,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家家户户的房屋顶上都冒起了袅袅的炊烟,一直飘向半边灰蓝半边金橙的天空。

      他看到了,在一家茅屋的门口,一个流鼻涕的小孩子把自己弄得一身脏污,手里提着一只用草叶拴起来的蝈蝈,乐呵呵的走了回去。

      穿着带补丁的蓝布棉袄的妇人走出来,看到那脏兮兮的孩子,顿时脸都垮了下来。

      躲在一边草丛里的少年紧张起来,下意识的觉得,接下来,那孩子少不了就是一顿好打了。

      在他紧张的时候,那妇人已经大步走到了孩子的面前,伸出手拧住他的耳朵,大声嚷道:“早上才换的衣服,就弄成这样,下次我再给你做新衣服,我就不是你娘!”

      那脏小孩丝毫不惧,依旧一脸乐呵:“娘,我肚子饿了。”

      “小背时鬼,上辈子欠了你的!”

      妇人嘴里嚷嚷着,手上却放松了。端了水盆出来,一边给他擦洗,一边摸摸他有点红了的耳朵:“一早上就跑不见了,小背时鬼你不饿啊?”

      “饿了啊!”

      “洗了就赶紧去吃饭,今天娘做了你最爱吃的白面馍馍,还有用油炒过的萝卜干,夹着吃可香了……”

      躲在一边的小少年看着那一对母子,有点怔愣住了。半晌之后,才默默的离开了。

      那位妇人,那样的眼神,那样温柔的手替她的孩子擦洗……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原来,人生……并不都是他那样的。

      这样的认知,似乎,让他更加痛苦疑惑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靠近田野处的一户人家的门前,也忘记了隐藏自己的身形。

      夕阳暖暖的金红色光芒洒落在简陋的小小院落里,这户人家的一个妇人,正在给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洗头。

      她的脸上一直带着温柔的微笑,一边用木瓢舀了热水从小丫头头发根部淋下去,一边声调柔和的说道:“囡囡今天都玩了些什么啊,说给娘亲听听吧?”

      小姑娘奶声奶气的说道:“今天玩了抓子儿,嗯,还跟大妞她们玩了跳房子,还跟着大妞的哥哥去河里玩了,看哥哥抓青蛙和螃蟹。哥哥把螃蟹的腿腿掰下来给囡囡吃了,咸咸的滑滑的,好好吃哦……”

      她的母亲一边微笑着听她说话,一边替她清洗头发,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夕阳的光芒给她们镀上了一层金边,仿佛一幅画一般的美好。

      孤独的小少年站在小院门口,已经痴了。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等到那妇人领着她的女儿回到了屋子里,他这才僵硬的转身,踉跄着脚步离开了。

      ……

      画面一转,又是另外一幅场景。

      黑暗的屋子里点着一根惨白的蜡烛,光线昏暗,愈发映照出女人一张枯瘦的面容,没有丝毫温情可言。

      黑衣少年跪在地上,倔强的不发一言。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好好练武?”

      女人厉声叱喝,面容都扭曲起来。

      少年没有发话,低下了脑袋。

      女人愤恨的扬起鞭子,一鞭又一鞭,狠狠抽打在少年的脊背上。

      少年身形剧烈颤抖,却依旧一个字都不说出口。

      女人愈发愤怒痛恨,鞭打得更加用力,声音也更加的凄厉尖锐:“你对得起你的父亲吗?你对得起我吗?你不好好练武,将来怎么替你父亲报仇?你这个不孝子,小畜生,养条狗都比养你强!我打死你——”

      深夜,阴暗的小屋里。

      只铺着薄薄一层稻草的床铺上,少年蜷缩成一团,无声的哭泣着。

      在他十二岁的生辰这天,得到的礼物便是一个清醒的认知,还有一顿毒打。

      此时,在一间客栈的房间里,十九岁的少年与那个十二岁的少年仿佛在时空中重逢了,他们同样蜷缩成一团,无声的哭泣着。

      浑身滚烫的傅红雪,在梦境或是回忆里看到了那个十二岁的自己。

      剧烈的痛苦,占据了他们的身与心。

      直到,一只温软的手,抚摸上他滚烫的额头。

      那只手是温软如玉的,与他滚烫的皮肤温度相比,却也是冰凉的。抚摸上他的额头的时候,让他舒服得忍不住想要叹息。

      似曾相识的一声悠长轻叹,在耳边响起:“怎么我每次看到你的时候,你都是这样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呢?”

      已经陷入昏迷的傅红雪自然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依恋的在她掌心蹭了一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小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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