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之村》孔恰

13、13

　　13、
　　寿宴刚刚开始，一锅杂烩汤才摆上桌。
　　夏也搭着脚挟菜，偏着头夹着手机。见池绍过来，取下来啪地一合。
　　“多事。”
　　池绍含笑接下白眼。附送的是木耳一朵，肉丸半颗。
　　乡下筵席开得朴素无华，花头一律没有，盘碗里全是下饭菜。吃到一半，寿星公罗二爹率三子二女齐来敬酒。池绍因为“池老板”的关系，被额外多请了两杯白的。许胜凉端一个掉漆的浅底盘子，站寿星公身边，斟酒换杯子。上衣口袋里露出银白金属的一端。感觉微妙。
　　池绍有心拖夏也起来。手一伸，脚面一痛，桌底下给人狠狠踩了一脚。什么也不敢说了。

　　散席已是日暮西山。
　　夏也在门前小砖垛上看远处。池绍也站上去，点烟，诉苦：“好疼。”
　　身后晒谷坪里，残羹混合白酒，和出汗的人的气息，味道很不好。夏也捂住鼻子挥手。
　　“下去。”
　　砖垛窄窄的一溜儿。两人站一起确实显眼。
　　池绍吐一口烟，笑：“过河拆桥啊。”
　　身后噔噔噔。许胜凉百忙之中抽身，在后面说了句：“我就来。”
　　不锈钢脸盆里还有许多剩菜。都用塑料袋打包，油腻腻的堆了一张板子。夏也瞥了几眼，还是站着没动。
　　池绍也跟着看。摇晃的钨丝灯刚刚亮起来。在暮色下反而更看不清。黑色身影跑来跑去，一刻不歇。
　　……他投入起来是无敌的。池绍不很分明地这样想。
　　总算忙到尽头。许胜凉背起他的筐，背着油腻腻的剩菜，晃了过来。
　　夏也跳下来。池绍也忙跳下来。
　　“背这干嘛？……喂猪？”
　　“不是。有两个肉菜。给崽子们吃。”
　　似乎听到夏也嗤了一声。过河拆桥的东西……池绍放弃调节气氛的想法，向山上径直走去。

　　厂房很快就到。后面一左一右隔很远的两个人渐渐靠拢。华婶披着头发出来接菜，大声吆喝小崽子出来。饭点延迟，小崽子吵得很，夏也不耐烦地去镇压。许胜凉洗完手，满脸疲累，找条门槛就坐下了。
　　池绍去案板上挨个摇暖水瓶，倒杯温水给他。许胜凉一口喝干，擦了擦嘴。
　　“还喝点儿水？”
　　许胜凉摇摇头。想起什么，低头一掏，把手机掏出来。
　　“这个还你。”
　　再想一想，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下头。
　　“……谢谢。”
　　递过来的金属有微微的热。他害羞的样子很少年。与记忆里一直非常明朗、非常投入的样子，出现了细微的差异。背景静谧到失常。
　　池绍想抓一下他的短发茬。
　　“跟我客气什么？”

　　身后响起沉重异常的脚步声。池绍的手一下就收回去。
　　夏也一瘸一拐走过来，看起来很痛楚的样子。
　　池绍赶过去：“还是痛？”
　　夏也不理不睬地再走两步，蹲下去，按住布鞋鞋尖。
　　许胜凉也站起来：“脚怎么了？”
　　问清楚，指一下藤椅，说声“坐在那”，就跑出去了。一会儿就折回来，拿些瓶瓶罐罐。看见夏也还杵在那，加了句：“坐啊。”
　　夏也就坐下了。
　　许胜凉脱下他一只鞋子。看到白袜子脚趾尖上浸出一点血，眉头皱一下。
　　“哪里搞的。”
　　手脚还是很麻利。一下扯下袜子，抓着夏也受伤的趾头，倒酒精消毒，又咬断一截纱布，三下两下包扎起来。
　　……成品像个破掉的蚕茧。
　　夏也俯身摸了摸，嘀咕一句：“丑死。”嘴角却有点笑。
　　下午恶化的氛围，恢复得快速又完全。夏也在说单子的什么事。池绍也约：“明天开车去。”
　　许胜凉都答应。“行。”

　　小崽子们吃饱了就睡。池绍送两个人下去，找空隙低声问夏也：
　　“答应我的东西呢？”
　　夏也斜过来一眼。不知怎么说，看起来有点……性感。
　　“什么炮什么的。”
　　“没了。”
　　池绍佯怒：“不能这样啊。”
　　夏也有点歪斜地走。手放在短裤口袋里。不到十秒，池绍手机传来嘀嘀两声。
　　“过河拆桥。”
　　池绍止步苦笑。

　　小小的手电光照着，隔得很远的两人，走向溪流和桥梁，穿过田野不甘寂寞的蛙鸣，很快消失不见了。

　　之后还是去练车。气氛祥和之时，车居然不祥和起来。先是要加水，防晒膜爆裂，再然后缺油。许胜凉也淡定起来，把着方向盘慢慢开。
　　夏也指点：“隔壁村口有加油站。顺便给我进点货。”
　　池绍在后座枕起手。许胜凉回过头问：“行不？”
　　池绍打个哈欠。“都行。”
　　村口的加油站老得令人心悸。加油的小妹不带劲地靠着机器，内衣带子掉出衣袖。两台刷得很叼的越野车停在路边。无法分辨国籍的观光客，在公路边的垂柳下咔嚓咔嚓拍照片。
　　南杂批发部门口晒着鞭炮，可乐集装箱堆积。池绍去路边的简易公厕抽烟，许胜凉和夏也走向另一边。

　　那边观光客的镜头捕捉到两个小子，激动万分，大呼夷语，上前要求拍照。许胜凉忙运货，夏也懒得理，池绍出来乍一看，还以为要动手，吓得连忙制止。
　　幸而池老板接待客户无数，实战经验丰富，三句话沟通成功。依次问来，夏也是无可无不可。许胜凉忙着往后备箱压可乐，擦着汗问：“拍来干嘛？”
　　池绍愣一下，差点答不上来。
　　“……留个纪念。”
　　许胜凉才在衣上擦了手，过来和夏也站并排，摆出表情。
　　观光客举着相机示意：靠近点，靠近点。
　　二人稍微靠近一点点。
　　观光客退几步，再示意：还太远，还太远。
　　二人直立不动。
　　观光客无奈低头调焦距。迟迟还不拍。许胜凉回头看没搬完的可乐。夏也快要不耐烦了。
　　池绍终于看不下去，小跑上前，右手勾住夏也，左手落在许胜凉肩上。夏也条件反射地挣开。
　　池绍盯着镜头耳语：
　　“不动啊。好好拍张照。”
　　夏也妥协了。观光客端起相机，夸张动作连指镜头。
　　三。
　　二。
　　一。
　　池绍抱着许胜凉的手收紧了。
　　咔嚓。天空，大地，加油站和太阳。

　　回村时观光客已经走了。池绍用马克笔把邮箱写在他手臂上。加油的小妹站在机器旁，低头掏她的内衣带。
　　之后他们再也没有遇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