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之村》孔恰

10、10

　　10、
　　手里的烟只剩短短一截。一个脏得发亮的男人向他涎脸凑来，一只嶙峋的手伸了几下，一根小指残缺。池绍以为他要烟，给过之后，男人仍可怜巴巴地半伸着手。池绍看了眼厅里玩得正高兴的两人，皱眉掏出皮夹。
　　“要多少……”
　　“别给他！”
　　皮夹被啪地一声挥开。连池绍的手也挨了火辣辣的一记。男人捡到宝般的惊喜神情，在看见街机厅冲出的人之后，立马变了内容。
　　“你这是在讨钱？”
　　男人挂上可怜巴巴的笑。
　　“好甥儿，一家人啦。我也要吃饭的啦。”
　　许胜凉嘴角抽动。
　　“前天打电话的是你不？”
　　“是啦。许丽华没接啦。打了几个都按掉了的。”
　　“……没钱吃饭了？那一千二百块哪去了？”
　　“打工垫了押金啦。广东老板跑掉了……”
　　“哦，老板跑了。”
　　“跑了。良心黑的啦。”
　　“嗯。几餐没吃了？”
　　口吻稍微和缓了些。男人讨好地凑过来点儿，搓着手呵呵笑。
　　“几天没吃啦，好甥……”

　　许胜凉突然扑上去，一拳直中男人下巴。强有力的拳头挥出的风响和骨头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男人被打得滚向一旁。一串腥红鼻血顺着那道弧线往外飙。许胜凉一步逼近，牙咬得太阳穴鼓起，再一拳，捅在他腹部。男人发出一声惨呼，痛苦缩成一团，冷汗涔涔而下。
　　街上所有人都往这边看。街机厅里的人也围过来。
　　许胜凉脖子上青筋爆起，黑色拳头骨节分明，货真价实，能致人死地。
　　“看你满嘴跑火车？再敢打电话，姓许的话撂在这里：叫你尸都没人收！”
　　男人摇摇晃晃撑起来干呕。眼泪鼻血齐流。
　　“滚！——快他妈去死！”
　　男人捂着肚子，虾米般弓着背，跌跌撞撞跑了。

　　这是……活生生的暴力。
　　惊人的爆发力，强悍的殴打，鲜活的血。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参与过打架斗殴事件，即使到了社会上也一直彬彬有礼，觉得人间的暴力只会发生在另一个次元……被冲击的什么观念摇晃了起来。池绍耳朵里一阵嗡嗡响。
　　背后扑扑嗒嗒，从池绍身边一路响过去。
　　夏也慢慢靠近了暴怒的小狮子。
　　“走，还剩三个币。”
　　许胜凉提着拳头喘粗气。让人惊恐的外放力量慢慢敛回。最后完全平复。再没有一丝痕迹。接着，他们一前一后向街机厅走去。

　　池绍压下怦怦心跳到车里吸烟。围观群众开始勾兑闲杂言语：
　　“那是四喜哥外甥？好恶，恶得很！喊公安局的来抓就好！”
　　“四喜哥是他们村那个挑匠？有家怎么不回嘛，一天到晚在街上荡。”
　　“是的哩。他老婆嫌他没钱，跟了个村上开车的……打发一千二赶他出来了。”
　　“离婚了？”
　　“就是没离……”
　　“记得他老婆还蛮漂亮的。”
　　“漂亮才有本钱骚啦。他们一屋女的都骚。说是他娘……”
　　池绍一根烟没吸完，就心惊肉跳地按熄。

　　夜里池绍向夏也求证。夏也玩扫雷玩得眼都不眨：“你信？”
　　池绍只好说：“哪可能信。”瞧着他脸色又多一句：“总是头一回看见他打人，怎么说，……很意外？”
　　夏也点不停。“那有什么。我见多了。”停了停，对池绍闪了下眼。
　　“你看见没有？他那个姑父的手。”
　　池绍头皮突然一麻。
　　夏也点点头。
　　“他砍断的。”
　　冷气明明没有开，池绍却觉得脖子后面阴风飕飕。
　　……这样近。近在眉睫的弥天之险。后怕感潮水般席卷而来。
　　夏也关掉一局缓缓凑近。
　　“你怕不怕？”
　　池绍硬着头皮干笑。
　　“怕……什么。我又没招惹他……”
　　夏也凝视他。半天，笑一声。
　　被看透的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
　　池绍在心里咬牙。
　　“笑笑笑。”
　　夏也的嘴唇留着先前他印下的烟草味道。池绍抱着他，透支般进入再进入。世外桃源的乡村和难得一见的姿色……反正是赚到了。反正也赚对了。夏也懒懒摊开身体，做到半路，似乎要不耐烦，不知为什么松了眉头，由他去了。

　　走前池绍看见桌上还有半瓶可乐，是之前夏也从店里拿的。池绍开玩笑问为什么不给自己，夏也淡淡说：“你不是不喝这个么。”
　　该说什么呢，同类总是彼此太了解。
　　褐色液体在阳光下变成了淡红色，瓶口残留一点喝过的痕迹。池绍突然有了试一口的冲动。碳酸气体跑光之后，可乐只剩下不纯粹的甜味。好难喝……他皱着眉头放回原处。夏也在床上动了动，将醒未醒的样子。池绍轻手轻脚拉开了门。

　　之后练车，三人都不提去镇上的事了。许胜凉渐渐练出来，只围着村子绕圈。村东头有条清溪，水流速特别快，小白浪哗哗拍打鹅卵石，水藻都长不住。溪边的妇人蹲在青石上洗藠头，一下没捡住，唉哟一声惊呼，就冲到远处去了。
　　池绍下车吸烟，倒是有点惊讶：“水这么快。”
　　许胜凉指远处一排简陋水泥墩，太阳下不锈钢闸门亮亮地闪光。
　　“水坝吸过去的。以前没这么快。水里还能捉鱼。”
　　夏也扑扑嗒嗒走过来。
　　“那是五斤老爹以前包的鱼塘？”
　　溪流边坐落一家农家后院。水泥板包裹着塑料薄膜。一塘水早已枯竭。淤泥里丢着破损的犁头。
　　许胜凉有点惊讶。
　　“这你都记得。”
　　夏也笑出来。
　　“记得。那年村里涨大水，鱼塘都淹不见，他家几千尾鱼往坝里涌，大人全跳进水里帮他捞。只有你浑水摸鱼，捉到两条，还都去后山烤了吃了，——第二天被老师批评死。”
　　“……还不是你要吃。现在知道赖我。”
　　“我又没让你写进日记里。”
　　池绍在后面咳嗽。许胜凉扭头看了看。夏也在岸上眯了眯眼，噗通跳进水里。溪水刚过小腿肚。
　　“许胜凉，来捉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