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赚钱养家》澜问

4、盈004

　　林铮请老林在丹大西门的乘风路吃了顿九里烤肉。
　　老林加班加饿了，且爱这甜辣鲜咸的荤口，吃得十分满足。
　　林铮边往烤盘上加肉边陪老林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老林呼噜呼噜嘬完一份荞麦冷面，不得不承认肚腹已经充实到生理极限的事实，搁下筷子看向林铮。
　　“吃得不多啊！换我给你烤会儿？”

　　“等会儿跑步，吃多了不舒服。”林铮只吃了几片牛小排和一份鸡胸肉沙拉。

　　老林笑：“你还真是……风雨无阻、一天不落啊！”

　　“这习惯还是你给我养出来的。”
　　林铮跑步已经很多年了，差不多从初中开始，每天五公里起步，强迫症般坚持下来。
　　除非病到爬不起床、忙到没空吃饭睡觉，否则无论什么天气都要跑。就算生病或太忙耽误了，他后面也要加量补回来。
　　“跑过了睡觉踏实些。”

　　老林点点头：“房子收拾好了你搬出来住，想跑步还是去学校操场，附近那路太偏僻了，不安全。”

　　是不安全，林铮想起刚刚发生的欺凌事件。
　　“那里归大学城派出所管辖吗？晚上还是有学生抄近路经过，或许该装个监控，路灯也不够。”

　　“你说得有道理，回头我让他们提个申请。”老林意犹未尽端起碗，喝了口冷面汤，“诶，我这说你的事儿呢，怎么拐回工作上来了？”
　　“小铮，你研究生啦，22岁，大人了。咱们从玄都来到丹旸，三线升一线，这边环境与原来大不相同，从前的那些该放下了，你得有个全新的开始。”
　　“拜你自己这些年的坚持所赐，你现在的起跑线不输任何人，我觉得比大多数人还要好。”
　　“所以呢，坚持不懈是个好品质，但也得懂得适当放松。就比方说……谈个对象什么的……暗恋也行啊！”

　　林铮：“…………你不会说教，还是别逞强了吧。”

　　老林嘿嘿乐：“所里事情多，我这芝麻新官想点火，且得慢慢熬油呢。老规矩吧，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别那么高冷，不谈恋爱多交交朋友也行。”

　　两人出了烤肉店分头走，一个回所里，一个回学校。

　　林铮是丹科大计算机系研一的学生，刚开学不到两周。
　　他本科是在老家玄都市念的，不太出名的一本，并非他的高考成绩拿不出手，而是第一志愿滑档了，被二愿随便报的学校捡了漏。

　　林乐山半年前还在玄都市公安局物资装备处提前养老，忽然有了个“进步”的机会，远调丹旸当一个城边子派出所的小所长。
　　同事都言不由衷地恭喜他升迁，实则这机会白送谁都不要。
　　就好像家门口摸鱼的仓库保管员调去高档社区当居委会主任，工资涨百分之三十，咸淡事儿多出百分之三百。
　　丹旸房价又高，单位只提供宿舍，但凡小学数学能考及格的都知道这不划算。

　　但林乐山欣然接受了，他在原来的“舒适区”呆得忒憋屈，也没什么牵挂，说走就走。
　　他走了，周围某些人少了碍眼的，那边才成了真正的“舒适区”。
　　皆大欢喜。

　　林铮的外公久卧病榻，在他大三时不很放心地闭了眼，因此林铮同样没有牵挂。
　　老林说你成绩不错，这回好好报个学校，跟我去丹旸。
　　林铮中二期已过，拧巴症状基本自愈，点头同意。

　　林乐山办好手续，五月初就先过来了。
　　林铮等学校的答辩和毕业礼，又陆续处理完家里的琐事，七月才来，还是比报到时间提前很多。
　　他找了一家小公司做实习生，其实就是廉价打短工，完成项目走人，每天无限时加班，好处是可以等人都走了住在工作室里。
　　幸好最后项目提前顺利完成，甲方满意，林铮功不可没，拿到自己谈好的七千块。

　　林铮早听说过，钱在丹旸不禁花，月入一万的白领好多都靠分期过活，这些在他打工期间已有体会。
　　虽然外公留了一笔钱给他，老林也说工资足够爷俩生活，林铮仍觉得22岁的自己如果不能养活自己，是很羞愧无能的。

　　他站在横跨求知路的天桥上，新世界在面前铺展开，延伸到未知的远方。
　　左右林立的校舍、住宅区的高楼、嵌缀其间的商业街、白鸽造型的路灯一线飞向鹿鸣山的密林……硕大的月轮正悬在路尽头。

　　林铮内心的彷徨暂时被浩瀚的光流冲淡了，伴着憧憬升起的还有那份深埋的思念。

　　他打开手机查看副卡，除了每月扣费的对账信息外毫无音信。
　　曾经他非常厌恶营销推送点燃的虚渺希望，最近一两年，垃圾短信也几乎绝迹。
　　大概真的被遗忘了吧。

　　林铮揣回手机，转身向科大方向跑起来。
　　他穿过天桥，跑下台阶，奔入校园，绕过图书馆和万有引力食堂，沿智慧湖过科技林，进入北操场。
　　相比功能场地齐全的南操场，这边人少，灭灯早。
　　林铮习惯独自在黑暗中奔跑，这令他有种丛林猛兽独行的恣意和安全感。

　　￥￥￥
　　喔嘈！这兄弟腔子里不是心脏是发动机吧？

　　乐寻仰在小阳台的帆布摇椅上，看着不远处操场上一圈圈运行的人影，头顶挂着室友洗晒的鞋袜衣裤。

　　开始他没太留意，操场有人夜跑不是很正常么，但打他留意开始，这人少说也跑十多圈了，毛估估就是五公里，能把他跑猝死的距离！

　　狠人。

　　乐寻从吱嘎乱响的摇椅里爬起身，又没骨头似的趴到阳台栏杆上。
　　今晚他特别惫懒，尤其看不得有人如此挥霍力气。

　　北操场的照明灯熄了，在月光和宿舍灯光的衬映下，隐约能看出跑步的是个男生，挺高的。
　　乐寻目光探进黑暗，适应后看清对方轮廓，这哥们儿是个常练的，身材健瘦，姿态舒展，步速均匀，电量持久。

　　乐寻欣赏了一会儿健气帅哥，舒心、养眼。
　　就像看到漂亮小狗子撒欢儿，你也不期待它懂你什么，自然而然就流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

　　他们宿舍是上床下桌的四人间，相处一年彼此熟悉了，也没谁往恼人的方向上奇葩，因此关系大体和谐融洽。
　　今天过中秋，大杜被住在本市的表姨接走家宴了。钟二是丹旸人，也回家团圆了。张三有兼职，这会儿还没回来。
　　至于年龄最小的乐寻，大家都亲切地称呼他——

　　“小月，”张三推开门缝溜边进来，动作总是小心翼翼，“吃了么？我带了麻辣烫，请你吃。”

　　乐寻从阳台直起身，转头：“是你自己还没吃饭吧，事情顺利吗？”

　　“我买很多，”张三被拆穿有些尴尬，搁下餐盒钻卫生间洗手洗脸，“都很好，主管人也很好，还有半小时下班就给大家发钱了。”

　　“所以你结束后又留下帮忙收拾东西了，”不然不至于卡着宿舍关门才回来。
　　乐寻将视线转回操场，绕着跑道逡巡两圈，小狗回窝了。
　　他跨进屋里，在自己靠窗的位置上坐下，反搂椅背，叠腕垫着下巴颏。

　　张三的确买了超大一份麻辣烫，里面还加了午餐肉和鹌鹑蛋。
　　“一起吃点吧……你帮我介绍这么好的兼职，我应该请你吃更好的……”他又露出惯有的羞怯。

　　乐寻声音很倦：“那么多兼职我自己又做不完……”

　　张三给他讲过，在他们老家山村里，父亲每月能赚一千块以上，就能养活老婆孩子，但是交不起孩子的学费。
　　他做这样展销的兼职一天能赚两百六，已经够他十天的饭钱了。

　　缺钱的滋味儿，乐寻早在别的小孩认识钱之前，就已经管饱尝了个够。
　　“这三天活儿挺累的，后面有轻松点的再叫你。”

　　张三给自己盛出一碗，剩下的推给乐寻：“这样就够好了，我做三天，等于我爸干半个月，他在窑厂才真累。”

　　乐寻没什么食欲，见张三把肉蛋都留给自己了，不忍拒绝他的好意。
　　提起筷子夹了一片豆皮儿，胃部突然扯起一阵抗拒的抽痛，他下意识松开筷子攥拳顶住肚子。

　　“唔？”张三扔下碗站过来，“胃疼了？刚才看你就不太对……我去别的屋问问谁有药……用不用去医院？”

　　乐寻揉了揉那片烧灼，摆一脸轻描淡写的笑：“没那么夸张，可能晚上吃太油腻，顶着了。你多吃点，我不饿。”

　　“那你多喝热水。”张三给他杯子里倒得热气腾腾，“又要上课背书，你还整天忙着赚钱，身体吃不消了，看你比刚开学时还瘦。”

　　乐寻不想说话，捧着热水用蒸汽熏口鼻，呼吸湿润很舒服。

　　张三看他没大碍，心放下来，坐回桌边继续吃东西。

　　小月是那种乍看上去清矜弱质的美少年，很能激起别人的怜爱和保护欲，处久了便知他这人特别皮实能吃苦。
　　乐寻还有种他十分羡慕的技能，就是社牛。

　　校园里但凡跟他说过话的，甚至仅是擦肩而过对眼一笑，都自觉已经和他成了朋友，再见即能毫无障碍聊上几句。
　　他在校外更是有自己无法想象的人脉和交际能力，有很多赚钱的渠道。

　　最初他将这归因于乐寻长得好，谁不喜欢跟漂亮的人亲近呢？这样想他便更加自卑了。
　　然而整个大一相处下来，张三又觉得不全然是外表。

　　乐寻从不主动讨好谁，但他对谁都和煦真诚，不露痕迹便照顾了对方的情绪，分寸刚好拿捏在冷场尴尬和过热虚伪之间。
　　且他对人没有眉眼高低，无论是钟二那种口含金汤匙生在罗马的贵少爷，还是他这样山沟沟里寒门小户的穷孩子，都一样能哥们儿似的相处，虽然方式不同。

　　乐寻在他们宿舍里年龄最小，却仿佛比他们所有人都经历得多，待人接物有着远超年龄的通透认知和圆融情商。
　　只在一些不经意的瞬间里，比如现在，他才会流露出孩子般茫然的表情。

　　“小月，”可能是今天日子特殊，时机也特殊，张三生出平时没有的勇气，问了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你何必过得这么累呢？我觉得你家里应该不像我这样缺钱，你好像也没有什么很奢侈的习惯，你应该……可以过得轻松一点儿。”

　　他们差不多都知道乐寻是单亲，虽然他妈妈从没来过学校，但时不时会给乐寻寄一些东西。
　　比如钟二见了都会喔嘈的潮牌运动鞋，令乐寻很无语最终用来驱蚊子的男士香水，资深智商税种负离子磁疗防辐射能量颈环……这次开学他还收到一部八千多的新款手机。
　　给人感觉，他妈妈很像有钱人家喜欢随心情乱买东西的任性小姐，或者是不太了解年轻男孩喜好在各种尝试的霸总御姐，反正绝不是精打细算抠抠索索的普通主妇。

　　乐寻喝了些温水，难受的感觉被稀释，胃袋仍收紧，木木的已经觉不出疼了。
　　听到提问，他墨密的眼睫轻颤了下，目光依然散着，低声说：“赚钱能给我安全感，我需要这种安全感。”

　　满月大概真有魔力，让他自然随意就说出心里话。

　　张三似乎还有话说，此时他的手机响了，张三只得咬断话茬先去接听。
　　“姆妈！”

　　张三叫妈妈时的语气仿佛换了个人，自信又开朗。他的口音在妈妈前面加一点鼻音，听起来撒娇似的乖软。
　　“刚在自习，现在有空的……你还没睡呢，家里天转凉了吧……读书怎么会累？我有好好吃饭……寄的月饼收到了吧，那个是我们能量守恒餐厅自己做的，外面买不到……没有乱花钱，快递不贵的……”

　　乐寻简单洗漱爬到上铺，面对白墙蜷身侧躺着。

　　“换季了你有没有腰疼，上次说好用的药贴网上也有卖……好的，你放心，不要不舍得花钱……上学期的奖学金还有剩呢，假期我在图书馆帮工，很轻松，有几百块……早饭每天吃的，今天吃了包子和红豆粥，还送月饼了……”

　　乐寻闭上眼睛，听着下铺絮絮的家常，生活琐事聊着聊着又绕回来，完全没有逻辑和目的。

　　“别焦心，厂里活儿少正好让爸趁机歇歇，你不早想回后寨看外婆么……同学对我都很好的，今晚有两个回家过节，我不孤单，刚还和乐寻闲聊呢……”

　　张三大概以为乐寻睡着了，放低声音，还关掉顶灯，只开自己桌上一盏小台灯。

　　面前墙壁晕出淡淡暖黄，像月光。
　　低低喁喁、断断续续的话音一点也不吵人，如温和的白噪音催人入眠。
　　乐寻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