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否生

84、寒食 23

　　狄国这位瘦高白面的剑客居然挑剔起对手来了，这连打都还未打，就挑剔对手，可谓十分无礼。往小了说，是看不起之推，往大了说，是看不起晋国公子一行。

　　狄国有脑子转得快的大臣已经察觉出这架势不对，主动出来打圆场了：“知道丕子你武技高绝，一般不出手。但公子重耳既然能派这位公子出战，那这公子实力肯定不凡。你别是怕被人打趴下吧。”

　　同僚已经给搭好了台阶，有点儿眼色的这个时候就该主动顺着台阶往下走两步了。谁知那叫丕子的剑客居然冷哼一声，抱着剑后退了两步：“要么换人，要么你们主动认输。”

　　小院诸人看着这位主动拆台阶的剑客，心头同时冒出压不住的无名火。他们是被迫离开晋国，但也不是无端给人欺辱的。狄国区区小国，放在往日他们还看不在眼里，若是狄国君臣一开始就是这般目中无人的态度，他们早就转身走人了。

　　此刻别说是他们没有可替换的人，就算是有，也不能就此换下之推，这关乎他们一行日后在狄国的地位。

　　作为引荐人，狐偃主动站起身，看着狄国君臣：“诸位这是什么意思？若是不欢迎我等，还请明说。”

　　狄王再神经粗，这时候也意识到不对了。他提议比试，也是想试一试重耳一行的本事，如果能打压一下对方的气焰就更好了。绝没有半分想要轻视或者赶对方走的意思。

　　“丕子，远到是客，不可无礼。”狄王下了令：“你就与这位戴面具的公子比，输了不打紧。”

　　狄王亲自下令，也没能让这位剑客妥协半步。他朝狄王颔首，语气无奈：“您知道的，我从来只与真男人比试。与他比，胜了也没意思。”

　　这话里的意思，是在说之推不是男人？狄国君臣无论是正在喝酒的，还是吃肉的，同时把视线钉在了之推身上，似乎要扯开他的衣服亲眼看一看，这位戴面具的武士是何真身。

　　之推是不是男人，狄国君臣可以揣测，但小院诸人却十分确定。这段日子朝夕相伴，他们若是连之推真身都不确定，就白活了。

　　先轸坐不住了，起身看着丕子：“你别侮辱人！”

　　狐偃也沉着声：“你把话说清楚。”

　　“走。”重耳也挡在之推身前，兄长留给他的护卫，不是让人这般出言折辱的。

　　小院诸人从来心齐，他们本就看不惯这狄国剑客轻视之推，如今公子有令，自然纷纷起身，半刻都不愿多待。

　　天下大国不知凡几，没必要在这蝼蚁之国受这鸟气。

　　魏犨饮完了杯中酒，与新交的朋友告辞。狄国这位膀大腰圆的武士也看不惯丕子的做派，拉了魏犨一把，朗声道：“这位小兄弟不嫌弃的话，我来试试！比剑是吧，等着！”

　　狄王也正焦头烂额的想办法，闻言立即拍板：“好！就还是你来！”

　　这已经是今晚搭好的第三次台阶了，这一比，无论输赢，重耳一行都注定留在了狄国。

　　可惜，有的人专程是来拆台的。众人只闻得丕子冷笑道：“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位戴面具的是晋国故太子的暗卫吧。”

　　膀大腰圆武士拿剑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之推。

　　“传闻晋国太子暗卫中有一位常年戴着面具的，武技高绝。”丕子上下打量着之推：“可惜，这个暗卫是太子嬖臣。不然啊，我还真想亲自领教一下阁下本事。”

　　之推握剑的手青筋绷起，忍了足足两息，仍是没有说话。

　　“休得胡言！”重耳挡在之推面前，挡住狄国君臣打量之推的视线：“既然狄王没有留客之意，我们这就告辞！”

　　嬖臣是何意，权贵圈无人不知。各国王孙公子里养嬖臣的不少，曾经也有人给重耳进献过除了□□样貌姣好的男子，想要供他玩乐。重耳无法接受，便拒绝了。就他所知，兄长绝不会养嬖臣。再说，之推的本事他见过，有这样本事的人，怎会甘心做他人男宠。

　　但之推是申生嬖臣之事，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心肮脏，总觉得贴身护卫就没有干净的。特别是这位还戴着面具。半片被遮住的脸，足够说书人编几十箩筐故事。得有多么倾城绝代的风华，才能让其甘心遮住脸来凸显武技的高绝。

　　狄国武士不成文的传统，便是只与真男人交手。那位膀大腰圆的武士拿着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是不是胡言一验便知。”丕子仍是冷笑着：“公子该不会为了一个嬖臣，拂了我们君上的好意吧？”

　　别说是嬖臣，就算是真正的侍卫，若是公子有需要，也得挺身而出。狄王今晚为他们搭了好几次台阶，如今只要验明之推的真身，便能让这位拆台之人彻底止歇，成全狄王与重耳一行的好事。

　　这事儿放在任何一个公子身上，都没有什么好犹豫的。区区一个侍卫的颜面，哪里比得上小院一行人的安稳。可惜，这位公子不是别人，是将之推真正看做同伴的重耳。他不允许他的同伴在这群外人面前受辱。

　　小院诸人皆是一样的心思，别说这样的谣言他们压根儿不信。如果这谣言是真的，那他们更得保护好之推。他们千里迢迢至此，可不是为了扒光同伴的衣服给人看的。

　　“告辞。”小院诸人有意无意的围在之推身侧，替他挡住那些不怀好意窥探的目光。

　　狄王纳闷的看着重耳一行人，着实不解，一个侍卫而已，何至于此。他想不明白，也实在不想为自己想不明白的状况搭台阶。

　　反正不是他们狄国有求于人，他想留下重耳，只是想为狄国的日后搏一个万一。但对方如此一意孤行，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合作伙伴。

　　不过，重耳一行毕竟有些真本事，他们得不到的，别国也休想得到。既然留不住，那干脆不留便是。狄王使了个眼神，狄国军士便将小院诸人重重围了起来。

　　狐偃眼神一暗，他万万没想到，狄王会做到这一步。毕竟有他做引荐人，他的背后是整个狐家。狐家可是狄国首屈一指的大氏族，有狐家在，他们才敢有恃无恐的入了宫。狄王这一步，是要与整个狐家为敌了。

　　小院诸人把公子围在中间，就凭他们几个，想要护重耳逃出重围，难比登天。

　　喝酒吃肉的众人不知何时都没有了声音，他们与武士一起，将小院诸人重重围了起来。只有那位拆台专业户丕子和膀大腰圆的武士站在原地没有动。前者是真不屑对他们出手，后者是把他们当做了朋友。一时之间，连夜风吹过屋檐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魏犨低声交代：“一会儿开打之后，你们护好自己。公子跟紧我和之推。”

　　他和之推是今夜小院唯二会武之人，能分出余力来护卫公子。其余人只能靠自己。

　　子余握着手里的空酒坛，感觉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他以前只跟族中武人师父们过过招儿，后来身体底子毁了之后就再没摸过兵器。不过他一丝胆颤都没有，胸膛之中狂跳的，是与大家并肩作战的兴奋与热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能与小院诸位共同殒命于此，也算此生没有白活。子余低声道：“诸位保重。”

　　先轸与贾佗肩并着肩，一张嘴还是不好好说话：“敢不敢比一比，看今晚谁杀的人多。”

　　“好啊。”贾佗笑道：“输了的给大家洗一个月衣服。”

　　“一个月哪够。”狐偃也加入了赌局：“输了的洗半年！”

　　重耳看着这群围在他身边的人，心中感慨万分。这群人因为相信他，所以被他带入了绝境。而他作为他们的公子，却连护卫他们脱离绝境的本事都没有。他有什么颜面苟活。

　　重耳踏出半步，与大家并肩而立：“若有下辈子，咱们再一同游历天下。”

　　“不用。”之推似是笑了一声，他把剑还给先轸，站在小院诸人身前。面具后的眸子盯着狄王：“你们想怎么验？”

　　重耳看重他，不愿他受辱。他却不能因为自己，反而把重耳置于险境。不就是验明真身么，都是大男人，他不怕给人看。

　　重耳厉声：“之推，你退下。”

　　他不需要之推为他们做出这样的妥协与牺牲。

　　重耳不需要，狄王需要。这侍卫既然如此明事理，肯退让一步，他自然要成全。他灭重耳也是万不得已，何况还要失去狐家的支持。好东西嘛，留在身边，总比毁了的要好。狄王大笑一声：“简单，你就脱了给大家伙儿看一眼。”

　　于狄人而言，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场的就有不少袒胸露背，有衣服不肯好好穿的。于晋人而言可就不同了，他们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示于人前。

　　让之推在众人面前袒露身体，绝对比杀了他还让人难以接受。小院诸人纷纷站在之推身前，不肯让之推受辱。

　　之推的语气却波澜不惊：“可以。若证明我够格，那我自请与丕子一战。”

　　丕子哂笑一声：“好啊。”

　　之推：“死生不论。”

　　丕子沉下脸：“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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