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袍》否生

48、宿因 09

　　韦国、顾国、昆吾国，是如今众多诸侯国里，不仅国力强盛，且明言拥护夏王的国家。

　　麻烦的是，这三个国家都距离商地很近，成汤若是想要进一步拓展疆土，必瞒不过这三国。

　　成汤一统天下的决心既下，就不可能一直与夏王虚与委蛇。他认为，早晚都要亮剑，不若就从斩断夏桀的羽翼开始。

　　对此，阿衡和仲虺难得意见统一，全力支持成汤出兵。

　　三人忙起来，没人顾得上程念。

　　程念只能通过成汤的眼睛，静静的看着阿衡。

　　如今的阿衡，只要不说话，就与他认识的那个商衡一模一样。思考时会下意识揉搓手指，喝茶时不会一次饮尽，而是每一杯都会预留三分之一，再续新茶。

　　有次夜深，阿衡给成汤和仲虺煮了锅素面充饥，程念鬼使神差的非让成汤给他带一碗。

　　他在成汤的灵窍之内，不会饥渴。平日里要吃要喝都是因为新奇，想尝一尝古时候的味道。

　　阿衡自小长在昆仑，却被天人元一养成了爱吃好动的性子。但凡成汤来东山，阿衡必会亲自下厨接待。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儿做过不少，有些一看就让人一言难尽，程念没闲情逸致陪成汤哄小孩，从来都是抱臂旁观。

　　一碗简单的素面，他却上赶着也要一起尝一尝，倒让成汤失笑。

　　好在成汤待人向来有礼有节，别说程念主动要，就算没开口，在那样的深夜，他也会问上一句。

　　最简单的细面，放了几片青菜叶子，连鸡蛋都没有。程念只喝了一口汤，就被记忆定住了魂魄。

　　北白山顾贞观项目地，那个被薄雾笼罩的寒冷清晨，商衡也给他煮过一碗面。

　　横跨三千多年，食材变更了不知几多。删繁就简之后最朴素的味道，竟然如此相似。

　　甚至可以说一句：一模一样。

　　程念神经再粗，在喝到这口汤的时候，也不得不神思清明起来。

　　他强迫自己重新思考那个潜意识一直回避的问题，如果，阿衡就是商衡呢。

　　此时的阿衡，很明显不认识他，那么就不可能和他一样，是从2022年来的。况且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俩人虽有相似之处，但性格却大相径庭。

　　眼前的阿衡应是史书上记载的商朝右相没错。

　　那商衡呢。

　　单纯只是阿衡的后裔？

　　匮乏的生物遗传学知识让程念挠秃了头。都说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那么加上时间概念呢？

　　2022年，会有与三千年前一样的树叶吗？

　　就算是有，那么这片树叶，能与自己的祖先做出味道一模一样的面吗？

　　况且，不是一片叶子，而是两片。

　　这不还有一位留着胡子的仲虺在呢。

　　笔架山上，商衡和仲虺的一番言行举动，要说他俩没有什么秘密，那真是鬼都不信。

　　程念捧着粗陶碗，感觉心脏的跳动频率能把碗给震碎了。

　　商衡和仲虺那时候进了林子没多久，他就晕了。好巧不巧，晕了之后就到了诸葛镇陈亮墓主人那里，还跟着陈同甫遇到了与商衡极为相像的辛幼安。

　　再往前想。

　　他第一次遇见商衡，腿贱着非要跟人进深山，到了吴兆骞的埋骨地，然后又晕了。那一次，他结识了与商衡极为相像的顾贞观。

　　一念既通，程念的思路终于从坑坑洼洼的石子路拐上了高速。

　　他与商衡一见如故，自打相识，商衡就待他极好，他原以为只是对方够义气。

　　辛幼安待陈同甫也是极好，几番千里相救，远超一般挚友。

　　顾贞观待吴兆骞那更不必说，牵了挂了一辈子，可以说一句终身不负。

　　不对。

　　程念抠紧了碗沿，如果他没记错，他第一次见到顾贞观时，对方还是个孩子，顾贞观与吴兆骞不是一见如故，而是青梅竹马的情谊。

　　这就说明，商衡不是从现在一直活到现世的。

　　程念松了口气。

　　可能辛幼安、顾贞观、商衡都是阿衡的后裔，而他真的是和这支血脉有缘，所以才频频相遇？

　　程念笑了一下，虽然诡异，但私心里，这样的缘分他并不抗拒。

　　从上次的情况看，这样的穿越，只有他会昏迷，于商衡而言似乎没多大影响。只要不会伤害到商衡，他不介意把阿衡的后裔全部认识一遍。

　　至于那个银发小哥仲虺，可能凑巧姓仲，家长便给他取了个古代明相的名字，程念敷衍的想，这个很好解释。

　　他开始吃面，虽然没有刨到根，也没有问到底，但只要能确认于商衡无害，程念就不肯再多费心神。

　　反正有天人在，他早晚有一天会回去，到时候再与商衡好好聊聊，不愁搞不明白。

　　想是这么想着，但自从那碗面之后，程念每每看到阿衡那张与商衡肖似的脸，还是会忍不住走神，去想一个他万分抗拒的问题。

　　如果阿衡就是商衡。

　　那他是怎么变成商衡的。

　　他的这些诡秘心思，没人知晓。

　　灵窍之地的主人成汤正忙着计划进攻韦国，没留半分多余的心思给他。

　　大国攻打小国，只需要找个合情合理的由头，相反，小国攻打大国，最不重要的就是出兵理由。在兵力、国力有限的情况下，如何击倒数倍强大于己方的敌国策略，才是取胜的关键。

　　阿衡建议一鼓作气，仲虺主张步步为营。

　　“这场仗打的就是对方出其不意，如果按照你的策略，今天吞了对方一座城，明天再吞对方一座池。呵。”阿衡倒在火炉旁，将烤的焦黄的果子翻了个面：“你当那韦王是傻的吗？一动不动的等你去打？”

　　“那也总比你带着咱这区区几万人直接送死的强！”仲虺眼中的火简直要喷出来：“但凡那韦王还能喘气儿，就不可能给你直犯国都的机会！”

　　程念怕火，所以成汤坐在远离火炉的书案后，闲闲翻着竹简，听俩人唇枪舌战。

　　“所以啊，只要赶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直取国都不就好了。”阿衡气定神闲的又添了把火：“这是唯一可以取胜的法子。”

　　“怎么就唯一了？”仲虺转回身让成汤评理：“那韦地沃野千里，城池繁多！如何能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直取王都？子履，你说说，是不是一城一城的取更可行，就算对方后期有了准备，我们也已靠前期的拔城掠池，增补了实力不是！”

　　没等成汤回答，阿衡就讥笑出声：“增补实力？战线一旦拉长，人家随时可以闭了国门瓮中捉鳖，到时候你进退不能，想撤都撤不了！”

　　“真到了那一步，我好歹有城可依，尚可一战！”仲虺针锋相对，毫不示弱：“你呢？人家一旦把你围了，你连哭都没地儿哭！”

　　“呵，想围我？”阿衡取回果子吹了一口：“做梦去吧！”

　　阿衡把烤的香甜的果子放进陶碗，亲自给成汤送过去，又重新插了个果子烤。寒冷的冬夜，室外寒风呼啸，阿衡的这方小茅舍里温暖如春，果香四溢。

　　仲虺早就知道没有自己的份儿，干脆抱臂坐着：“你倒是说说，人兵力数倍于商，怎就围不了你？”

　　阿衡：“我速度快呀！只要拿下韦都，看谁敢围？”

　　成汤终于出了声：“阿衡有让商军夜行千里的法子？”

　　“还是兄长知我！”阿衡在火光里笑弯了眼：“此战，唯快可胜！”

　　仲虺一个白眼翻过了茅舍顶，将蹲坐在屋顶的黑泽刺了个趔趄。黑泽纳闷的换了个临近的树梢蹲，挤走了蹲在树梢狩猎的夜鸮。

　　夜鸮不甘的叫了两声，冬夜本就难熬，不速之客居然还强占鸮巢，简直可恶！可惜打不过，呜呜呜。

　　仲虺指着屋外，找到了回击的武器：“听见鸮叫了吧！不详！你快别整这些有的没的奇诡法子了，咱堂堂正正打场仗不好吗？”

　　阿衡不接招，专注的烤着果子：“不劳薛君费心，区区的法子正着呢！”

　　那个时代，凡人之间起战事，不是没有修者参与。但天门关闭之后，人间修者很难再出大能，唯一一位天人元一又常年隐居昆仑，从不过问人间之事。所以就算有修者参与，也是小打小闹，起不了多大波澜。

　　仲虺以为阿衡要用什么缩地千里的阵法，这才万分抗拒。他喜欢真刀真枪的真本事，不爱这些虚头巴脑的术法。就算用术法取胜，在他看来也是苟胜，极不公平。

　　缩地千里的阵法阿衡倒不是不会，但他不屑用。

　　元一一直以来灌输给他的理念就是，道法自然，不可强求。术法可以用来自娱，可以拿来保命，关乎己身即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去干涉人间。

　　人间自有人间的道，干涉过多，天道不容，于己不利。

　　阿衡倒是不怕那什么看不见的天道，只是不爱往人堆儿里凑。再说了，啥也用术法解决，那多没意思。

　　好不容易下趟山，当然要好好过一过人间的日子。

　　毫无疑问，成汤全力支持阿衡。出其不意，一鼓作气。

　　阿衡也不负所托，整整一个冬季，商军在寒风骤雪里，练脱了整整三层皮，几乎重塑了骨血。春日第一缕暖阳照在商地时，他们已能悄无声息地夜行千里，堪称奇军。

　　仲虺也是全程跟着练出来的，他看着身后静谧无声的阵列，不得不叹了句：“阿衡这小子，是有点儿本事。”

　　进攻韦地，此战可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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