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餐，废土漫游》夜听春雨

18、陨落

　　暗夜里，挎着竹篮的少女匆匆穿过一片接一片的黯黑山岭，空旷田野，朝着家的方向走去。那里有她的老母亲，正焦急的等待着她的归来。

　　她似乎正畅想着美好的未来，眼里虽有焦急，脸上却带着喜悦：“等到开了年，应该就可以离开这里了。那副绣品我跟掌柜的说了，他说要真的跟我说的一样，上百的银元都不是问题……我得再加紧赶赶了，争取在年前赶出来……”

　　山间的小路上，田野里，有萤火虫在慢慢的飞舞着，像是点缀在黯黑夜里的小小灯笼，为黑暗呼啸的山野增添了几分温馨的感觉。

　　她一边匆忙往前走，一边抬起手，轻轻的往路边那些“小灯笼”里抓了一把。当然她什么都没有抓到，嘴角却翘了起来。

　　却在这个时候，几个黑影从路边山岭里窜出来，拖拽着她，拉进了黑漆漆的小树林。

　　少女连一声求救声都没有发出来，便被制住了。而在这种并没有人烟的地方，就算是她求救，也无人来救。

　　不等惊恐的长大了眼睛的少女说什么，一个黑影抓住她的双手，按在了旁边的树干之上。另一个黑影迅速拿起一把锤子，朝着她纤细的手指狠狠砸了上去。

　　凄厉的尖叫被恶臭的手掌牢牢按住，全都压抑在喉咙里。喉咙里像是冲上来一股血气，氤氲了这片山岭。

　　一下，又一下，再接着一下。拿着锤子的黑影像是没有心肝的畜牲，毫不犹豫的一下一下将少女的双手手指砸得变形。

　　做完这件事之后，他们将浑身瘫软的少女随手丢在地上，迅速的离开了。

　　……

　　点燃着煤油灯的房屋里，墙壁和木床都被灯光照成了黯淡的昏黄色。

　　李绣娘躺在床上，盖着花布被子，紧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嘴唇的颜色也是灰白的。她像是一朵失去了水分的花，枯萎下去了。那花布的被褥红绿相间十分鲜艳，却愈发把她衬托得没有血色，灰败不堪。

　　穿蓝布棉袄的妇人端着一碗褐色的药汤从外屋走进，将药汤放在床铺旁边的桌子上。她整张面容看起来愁苦极了，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不多时，李绣娘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道：“娘，我怎么了……”很快她便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顿时尖叫起来：“我的手，我的手，娘，我的手——”

　　妇人抱住她哀哀痛哭起来：“绣娘啊，我的绣娘……”

　　李绣娘举起自己的两只手，看着它们都包裹着厚厚的白布：“娘，郎中看了我的手么？我的手不要紧吧？”

　　她黯淡的眼里，露出几分希冀。

　　她的母亲抱着她，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的说道：“郎中来看过了，也上了药，还开了药汁子给你喝，说是喝上七副药之后，也就没事了，可以正常过日子了。”

　　“可以正常过日子？”李绣娘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妇人小心的打量她的神色，期期艾艾的说道：“是的，跟从前没有什么两样，拿东西什么的，都没有问题……”

　　李绣娘却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拿东西没有问题，那么，刺绣呢，也没有问题吗？”

　　妇人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绣娘啊，那刺绣伤眼睛，你现在年纪也不算小了，比不得从前，还是就别绣了吧？反正，反正日子也能过下去，而且，而且赵家又来提亲了，说是不在乎你的手有没有事，反正他们家养得起……”

　　李绣娘完全忽略了她后面的话，只是问道：“刺绣呢，我到底还能不能刺绣？娘，娘你告诉我啊！”

　　她的母亲哀哀痛哭起来：“不能了，绣娘，郎中说了，你的手再不能刺绣了。就是平常的缝个物件儿，也是极难的……”

　　李绣娘闻言，整个呆住了。

　　“啊——”半晌之后，仿佛倾注了百年悲苦的惨叫声，响了起来。

　　……

　　春暖花开了，院子里的树木发出了嫩绿的新芽。大燕子飞了回来，身姿敏捷的收起双翼，钻入到屋檐底下的泥窝之中。墙角一盆久未得到照顾的杜鹃花，此时竟然打出了密压压的花苞来。

　　春光满溢在小小的院落里，却洒不进这间房屋之内。

　　李绣娘坐在床铺上，瘦骨嶙峋。双眼呆呆的看着空气，宛如变成了泥塑木雕。

　　许久之后她起身，来到一面很大的绣架之前。上面是一幅已经完成了一半的作品，一幅骏马图。虽然骏马还差了半个身体，却已经能感受到那呼啸而来的风姿凛凛。把绣架翻过来，可以看到后面竟然还有一幅图案！那是一幅园林图，亭台楼阁，观之不尽。

　　这是一幅罕见的双面绣！可惜，它永远也无法完成了。

　　这么年轻就能绣出这样的作品，可见李绣娘确实是个刺绣之道上面的天才。但，却已经夭折了，陨落了。

　　李绣娘看着这幅半成品，看了很久之后，突然拿起剪刀，胡乱的在布料上划下去。她十分用力，几下子，就毁掉了自己心血。

　　这个时候，她的母亲从外面跑了进来，惊恐的抱住她：“绣娘，绣娘，别，别啊，你这是在干什么哟，绣娘……”

　　她哭了起来，李绣娘却没有哭，一脸的麻木。

　　过了很久之后，她母亲才止住了眼泪，收起那些残破的布料，又端来一碗红糖鸡蛋哄着李绣娘吃。看李绣娘一脸麻木的端起碗吃了起来，她似乎放下心，絮絮的说道：“你这孩子，可别再碰剪刀了，伤着自己怎么办？……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有个人家了。要不然，等娘这把老骨头一去，你自己一个人，可怎么生活呢？……赵家又来提亲了，娘看他们那么有诚意，也不介意你的手，就替你答应下来了。反正女子终究都是要嫁人的，是必须要有个终身的依靠的，赵家娘看着也很不错了……绣娘听话，别跟娘犟，娘都是为了你好啊……”

　　李绣娘安静的吃着自己的红糖鸡蛋，一口一口，眼里的神色始终是麻木。等到她母亲终于说完，询问她的意见的时候，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淡淡说道：“如果这样能让娘你放心的话，我都听你的好了。”

　　闻言，妇人含泪笑了，如释重负。

　　李绣娘也淡淡的笑了，眼里的神情，却宛如亘古不化的冰川。

　　……

　　婚礼，据说得名的原因是因为，从前的婚礼是在黄昏时分举行的。

　　苏绿薇站在青石的街道上，有幸参观了一场，真正在黄昏时分举行的“昏礼”。

　　花轿的主体是大红色的，但花轿门帘上面的排穗是一排湖绿，一排粉红，又是一排桃红，艳丽得仿佛下了毒。

　　真正的八抬大轿，可以看得出，赵家确实有钱。

　　新郎骑着马走在花轿前方，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但长相不坏。皮肤苍白，眼睛明亮有神。
　　他的表情十分欢喜，不住的朝着街边观看的人群拱手，邀请他们去吃酒席。

　　“乡亲们，小子今日得幸长成娶妻，全赖乡亲们素日的关照。今日赵家开流水宴，只要有客就有酒席，大家请一定来啊……”

　　众人纷纷道喜，又有许多人当即便跟着娶亲队伍一起离开，要去赵家吃那满口流油的流水席了。

　　小孩子尖叫欢笑着，抢着娶亲队伍里撒出来的喜糖。整个镇子，都是一派欢天喜地的场景。

　　但在一旁冷眼看着的苏绿薇却知道，起码，还有一个人，在今天是不快乐的。

　　一阵狂风吹来，吹起了花桥的垂帘，也吹起了花轿里面新娘子的头盖。一张浓妆的脸上，不动如山，什么表情都没有。

　　唉……苏绿薇不由得轻叹起来。

　　她一路跟随娶亲队伍，穿过大半个镇子，来到了一座大宅的前面。比起这个镇子里其他的那些小房屋，这庭院深深的宅子，真可称之为豪宅了。

　　新娘下了花轿，在经过一些程序之后，被迎入了洞房。

　　赵家的流水宴席确实一直没有断过，人山人海，空气里弥漫着酒水食物和鞭炮炸裂的气息。

　　苏绿薇走到新房里，看着一直安静坐着，没有任何动静的新娘。

　　黄昏过去，夜幕降临。

　　流水宴席也终于告罄，新郎官喝得醉醺醺的入了洞房。

　　老妈子退了下去，关上房门，将外面的声音与这里隔绝，房间里一下子安静起来。

　　新郎官一把扯下红艳艳的盖头，然后倒在床上，看着他的新娘没有表情的脸，眼里带着得意和迷恋。

　　“绣娘，你终于是我的了……”

　　他嘿嘿的笑着，打了一个酒嗝。

　　绣娘还是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跟没有任何动作。她像个雕塑一般端坐在床上，冷漠的看着空气。

　　新郎毫不介意她的冷漠，继续嘿嘿的笑着，再次打了一个酒嗝之后，含含糊糊的说道：“我知道你不乐意嫁给我，今天心里也不高兴，不要紧，女人嘛，都是一样的，嫁了男人，成了他的人之后，心里自然就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