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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君知否 ...

  •   一

      “他死了。”
      深蓝衣衫的男子沉静说道,修长手指自身旁那尸体白皙颈脖上离开,早已干涸血迹的狰狞伤口再次暴露出来。
      确实如一名见惯了生死的医者在面对死亡时的冷酷无情,男子抬眸,“一刀毙命。下手狠绝不留余地,且死者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室内也无财物失踪。”不理会室内俯跪众人惊慌失措的表情,他淡淡续道:
      “两种可能,一是行凶者为死者熟悉之人所以毫无防备,二是死者……”
      “……自杀。”

      抛下最后一种可能,他凝神看向站在拉门边的人,那清瘦男子手指紧扣门框,面上神色由惊恐到悲痛再到绝望,那般真切的情绪,任谁也无法怀疑这事实对他的打击之大。
      馆主小山庆一郎。谁人不知,他与上田龙也情谊深厚。
      而上田龙也,此刻正躺在他这冷漠医师身旁,气息断绝,洁白单衣与枕席共染,是血的红黑色。

      他忽然想笑,如往常那般扮演慈悲大夫安定人心展示的微笑,然此刻真笑出来怕是会将自己多年来刻意营造的美好形象破坏殆尽吧。方才面无表情的说话已足以落人口实了——只是为何,突然厌倦了那般伪装?
      他起身,垂手流露一丝哀戚,“恕我无能为力,诸位请节哀顺便。”

      轻轻挥袖走向门外,片刻死寂后响起大大小小哭泣声全抛诸身后,却在与半倚门扉的男子错身而过时被轻扯住衣袖。
      “田口医师……”
      田口侧身俯首,悄声对那人耳语道:
      “您该准备后事了,庆一郎大人。”
      语中含笑,这一回,田口淳之介是真正毫不掩饰地微笑起来。

      二

      “死了?”
      秀美青年背手而立,前来禀报的侍从垂头单膝点地,看不见他家主子微微敛起眉。
      “在这种时候?”青年轻轻自语。
      “是的,山下大人!”侍从沉声应道,“红馆的小仆早上去唤他时许久无应答,开门一看人就是躺在地上的,流了不少血……”
      “据说当时摸着身体还是温热的,便差人去喊了医师来……医师说是一刀弊命,依属下之见,案子应发生在天色将白时。再者,他死前没有反抗,室内亦未丢失财物,染血的剑就落在他手边,所以上田龙也极有可能是自杀。”

      闻言,山下转过半个侧面,微微一笑。
      “你倒是考虑良多啊,北山。”
      北山的头垂得更低,恭敬道,“这是属下职责所在。另外,还有一事……”他犹豫了一下才道,“坊间传闻,上田龙也是为殉情……”
      话到此间便止,北山知道,剩下的情况主子自会判断,身为侍从,是万万不能多话了。

      “殉情?”山下唇角一挑,与其纯良外表截然不同的薄凉讽刺,“真个是说笑了,锦户亮还没死呢!”
      蓦地收了笑,面沉如水,缓缓吩咐道:“备车,我们去赤西府。”

      三

      “……大人!山下大人!您请等一下,容我先禀告仁公子……”
      对追在身后的呼喊置若罔闻,秀美青年疾步掠过廊道,贴身侍从沉默着紧随其后。

      熟悉的珠帘出现在眼前,山下骤然止步,直闯进去,珠帘后面若隐若现的人影及庭院景致尽入眼底。
      手持一碟清酒的红衣男子斜斜倚靠廊柱面向庭院坐着,姿态看似悠闲写意,目光却一瞬不瞬地凝固在院中假山上玩耍的孩子身上,仿佛除了那小小身影世上再无他物。
      真是好雅兴,全不顾我帮他忙活还惹来一身腥。

      山下不客气地叫道:
      “仁!”
      红衣男子回首,一个恍惚的微笑,轻启优美唇形唤道:“你来了,智久。”
      山下走近几步,明眸微睐,居高临下道:“仁你……”

      “十分对不住,仁公子!”
      匆匆而至的谢罪声,终于追上来的少年仆从诚惶诚恐地伏在珠帘外。
      “仁公子嘱咐过不允任何人来打搅的……裕翔却不能阻止外人闯入,裕翔自知有罪,甘愿领罚!”

      红衣男子没看一眼帘外,只道:“山下大人是例外。他在我们赤西府自来便是来去自如,裕翔,你记好了,以后再见着他,无视即可。”
      少年仆从一怔,下意识望向帘内,这时驻守于帘外的那位山下大人的侍卫警告似的投来冷淡一瞥,他心中凛然,即刻将头颅弯曲回应有的角度。
      “裕翔明白了。”
      “退吧。”那声下令透出一丝疲惫。

      ……以前仁公子并非如此的,自从……裕翔顿了一顿,方才叩首离去。

      四

      “你真是时刻不忘挖苦我。”
      少年仆从脚步声消失,山下说道,足尖踢踢回归沉寂的好友,轻嗤一声,“你何时找的仆人,竟连我也不识得?”

      平白挨了一脚,赤西也不似以前那样元气满满地跳起来与山下斗嘴,不过是把脸转回来,下巴搁在屈起的膝头,清浅地露出今天以来第一个稍具一丝人味的笑。
      “裕翔是和也之前从街上捡回来的。怎样,那孩子很可爱吧?”
      “我哪儿注意那么多。你爱屋及乌那一套别管我身上用。”山下皱眉,道,“还有,你这半死不活的模样要装到几时?我看一次就想吐一次。”
      “我以为你会说我这是看破红尘了呢。”
      便是玩笑也漫不经意,赤西举酒送至唇边,轻啜。

      山下冷静看赤西府长公子风雅的举止,红衣华艳,美人如玉,山下冰冷的话语注定撕裂这美丽风景。他道:
      “仁,上田龙也死了。”

      碟盏呤当坠地。
      地板上,清酒铺出浅褐色的斑斓污迹,愈见深浓。
      如同谁的心渐渐被黑暗吞噬。

      五

      “怎会死了呢?为何不迟些再死?”
      赤西茫然自语,喃喃反复的不过那几句。琐碎的言语叫人心生焦躁,山下道:“我已将来龙去脉告诉你了,接下去要怎么办全看你自己了……笨蛋赤西!你给我振作点!”
      终于愤怒,高声呵斥。
      院中玩耍的孩童亦觉察了这边的异况,小小头颅偏转过来,黑色灵动的眼眸上闪过迷蒙,然后取代的是担忧。小腿开拔便向这边跑来,为方便玩乐扎到膝盖以上的衣摆结子松垮垮地摇晃,看似随时会松脱下来绊住那双卖力的小脚丫子。

      真是、真是……难以想象的……反差啊……
      山下只看了一眼,那小人儿的生动形象映入脑海便再甩不掉,忙忙别开脸,忍了喷笑。初初爆发的憋闷心情便给这煞风景的好笑硬生生转了个百八十度的大弯。

      那孩子爬上廊道,雪团似的小手扯了扯正自失魂落魄的赤西仁衣袖下摆。
      赤西仁低眸向下看,目光一触及那孩子,所有情绪仿佛找着了宣泄出口,于是乎,好端端一介忧郁美少年、翩翩红衣佳公子,一双墨色眸子顷刻间染上波光水影,莹亮吓人。
      “和也啊~”
      颤抖的哭腔任哪个人听了都要抖落满地鸡皮疙瘩,饶是山下多年历练仍禁不起那恐怖声线折腾,条件反射,退他个五步远,便见红衣男子猛地一把搂了那粉色樱花裳的小小孩子。不由得汗一把,近来京城风传的赤西家大公子恋童癖不是没有道理。

      “和也,和也……上田龙也死了啊……死了……”
      赤西下巴蹭在孩子肩头上,小孩子特有的香味钻入鼻息,隐约含了曾经那少年的冷香。鼻间一酸,原本的撒娇到底化作了感伤的低喃。
      “对不起和也,我没能救你……给你下毒害你变成这般模样的人死了,我却拿不到解药……我太没用了,这样没用的我,你一定也觉得讨厌吧……”
      孩子的小脑袋几乎没有停滞的立即摇头,柔软黑发摩擦过脸颊,赤西仁眷恋的触感。
      “和也不会讨厌仁的。永远不会哦。”软软的糯米音说道,小手摸摸赤西的头发,孩子脸上写满认真,“和也虽然不明白仁在说什么、也没有以前的记忆,但和也知道,仁是和也最最最最重要的人!”

      满腔情绪若能倾泻成形,此时怕已汹涌成河。
      重新搂紧道出坚定话语的孩子,赤西仁放任自己把脸埋进那孩子肩膀,一滴晶莹液体随他动作间悄然顺鼻尖滑落,沁入粉色衣裳中,再添一枚樱红花瓣。

      六

      若论当今京城最炙手可热的话题,自然是上田龙也之死。
      而此前,流言蜚语聚焦的话题,亦同上田龙也脱不了干系。
      说得便是那长居赤西府的才子龟梨和也离奇失踪,却不见据说对他迷恋非常的赤西家大公子赤西仁寻觅他踪迹,反倒是仁少爷移自己情别恋,请其挚友山下智久向今上请求为红馆红人上田龙也赎身。
      为何为一介风尘中人赎身还需恳求今上?只因那小倌上田龙也是大将军锦户亮的人。

      传闻言,锦户亮一见上田龙也惊为天人,当夜两人便把酒言欢,畅谈人生事。上田龙也初初许为知己,不想锦户将军暗藏心机,觥筹交错,哪个迷乱了神智哪个笑意盎然,于是趁势而为,干柴烈火共枕席,烧呀烧到天明。
      传奇般的一夜。自此之后,上田龙也再无入幕之宾,除了一个锦户亮。
      大将军曾于今上面前放肆直言:“龙也此人,只可远观不可沾身,一旦陷入便再难脱身,是为毒药,无可解脱,亦甘之如饴。幸而,他如今只愿毒我一人。”
      语罢,洒然大笑,狂霸之气俱现。
      一时传为佳话,再无人敢对上田龙也生出妄念。

      然,局势变化着实太快。
      十月,南国引兵来东欲破月九关,边关战事起,锦户将军受命远赴战场迎敌。将军远离,红馆之花无人看守,赤西大公子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联同山下智久设计,胁迫红馆馆主小山庆一郎交出上田龙也卖身契,欲将上田迎进门。小山馆主不敌两大恶势力联手,以及今上默许,遂含泪同意。
      这赤西仁与山下智久狼狈为奸,见色忘义,竟不顾往日里与锦户亮酒肉朋友的情分了。
      至于那小时候在街上乞讨被赤西仁看中带回家养的龟梨和也,荣宠多年,想来赤西大公子也是腻了,毕竟龟梨和也美则美矣,性子却着实清冷了些。那等身份的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再怎么受京中达官贵人喜爱,暗地里还不是被人用着暧昧的笑说一句:这样的美人,这般的才艺,可惜永远只是赤西大公子的禁脔。

      不过人家好像在赤西仁高调想要迎进上田之前便失踪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据内情人士透露,龟梨和也失踪前一天,曾去红馆拜访过上田龙也……受邀,抑或出于自身意志?比方说,去示威?
      此前可从未听说这两人有过任何交集。
      内情人士还透露,龟梨和也自红馆归,当夜辗转反侧,睡得极不安稳。第二日人便失踪了。

      茶楼酒楼大街小巷皆传唱着这么一句:
      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传得那是一个脍炙人口人尽皆知,上至街头住在破庙自封丐帮帮主的田中圣大哥,下至街尾上原家养在深闺足不出户的千金,个个耳熟能详,都等着看锦户将军回来如何撕破脸大闹京师。
      哪知便是在赤西府来接人的前夜,上田龙也自尽身亡,以死成全忠坚之实,一片痴心感天动地。
      于是街头小巷又有了新唱词:
      新人死旧人失,得不偿失负心汉,竹篮打水一场空。

      ——以上皆为本期《八你一卦》系街头搜集,集结成册刊印成物,为偿诸君好奇之心,真实性不可考证,望博君一笑。

      七

      所谓流言总是一分真十分假,且把那流言小道撇过一旁,来听听那位据说是内情人士的证言。
      中岛裕翔。三月前父亡,与母亲上京寻亲,亲没寻到,染上风寒的母亲已等不及两腿一蹬找父亲去了。无依无靠的少年无奈之下同破庙的邻居田中大哥同流合污上街行骗,跪在街边卖身葬母七次葬父六次合计一十三次,次次扮相不同,可怜他那早已埋葬地底的父母不能跳起来指责扮演尸体的田中圣带坏他们儿子。
      开始行骗之前田中圣道:“群众的眼光并不总是雪亮的,不要担心被抓,跟着帮主我有肉吃!”
      花钱买馒头时田中圣道:“不要感到内疚,干一行就要干好一行,帮有钱的冤大头花点钱就是咱们的谋生方式,天经地义!”

      父母双亡姑且算中岛裕翔人生第一次转折,从农家放牛娃沦落为街头小骗子则是人生第二次转折,而他的第三次转折,来自一个馒头。
      上田龙也买给他的馒头。

      正逢寒风凛冽,田中圣买酒吃肉只余一文钱,手指一弹便落入尘土飞扬的路面。被大拇指磨蹭得表面油腻光滑的铜钱在地面滴溜溜转个圈,自封的丐帮帮主指着对面一馒头铺道,剩下的给你,买馒头去吧。
      馒头再糟,起码值两文钱。
      少年捏着可怜巴巴的一枚铜钱滴溜溜的在馒头们面前转圈儿,愁眉不展之际,听得一个声音道:
      “来,你的馒头。”

      当时的少年,视界里出现的那些景象,想来一生也不会忘记。
      迄今仍记得那好像会发光的漂亮指尖,以及那个白生生热腾腾的馒头,拯救少年饥肠辘辘的胃于水深火热之中。

      几乎用抢的夺过馒头,狼吞虎咽。吃到一半忽然僵住,怯怯昂首看向那名赐予馒头的人。
      那人一身玄青色,衣襟处印着暗红的花。他向少年轻轻一笑,有如春生,霎时间破除他先前予人的沉静神秘感觉。
      少年只是呆愣,年龄尚小且大字不识一个的他,那时所能想到的念头仅有:啊,好漂亮的人。
      馒头忘了啃,怔怔地看着那漂亮的人转身走远,初入京城的少年毕竟见不多识不广,看见美人便直了眼——诚然,待多年后,已成朝廷重臣的他美人见多了简直要麻木,回想当年这幕,惊艳之感却始终没有淡去。

      而当时的少年可谓艳福不浅,才送走一个美人,刚要低头啃馒头,另一个便送上门。
      同样是递到眼前的馒头,不过这次帮他买馒头的人是一身白衣,衣襟上一枝红梅孤高清冷。与之相反的是这人的笑容,温柔至极。
      他对少年道:“你想吃更多的馒头吗?”
      于是少年便稀里糊涂地和他走了。

      这便是龟梨和也拐走……带走中岛裕翔的全过程。从头到尾所有人都无视了街对面那伸长了手呐喊着“至少馒头留我一个”的田中圣。

      很久很久……以后,中岛裕翔方知自己有幸叫龟梨公子看上进入赤西府,不过是因为卷入了上田龙也与龟梨和也搬不上台面的暗斗之中。
      姑且称之为馒头怄气事件。

      这大约就是那出悲剧的源头了吧。

      八

      赤西府中,龟梨和也名义上是赤西仁的贴身侍从,但人人皆称他一声少爷。
      龟梨少爷对待客人总归是有礼而疏远,然而对府里人尤其是赤西大公子却是温柔细心。厨娘长泽雅美悄悄对裕翔道:“那是龟梨少爷不愿让别人对他生出遐想……他自始至终只忠于仁少爷呢。”
      很快的,中岛裕翔明白了雅美姐姐脸上挂着的暧昧笑容的含义。
      那两个人,是一对的吧。类似街头听到的锦户将军与上田龙也的关系。

      这怎么成呢?裕翔想,和龟梨少爷的擅文相反,赤西仁喜武,爱好是骑马射箭蹴鞠,整天好动没个消停,虽然那无损他自然天成的灵动神韵,时常会看岔眼以为他风度翩翩倾尽天下,但是犯傻的事他也没少干,与龟梨少爷比那是云泥之别,当然龟梨少爷是云。
      狭隘的偏袒在中岛裕翔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廊道上扫地的知念侑李偷偷笑,告诉他龟梨少爷以前也爱与仁少爷胡闹,论好动龟梨少爷当是第一名。只是后来某一天龟梨少爷忽然再也不肯陪同仁少爷去玩乐,转而攻读诗书。
      裕翔不解,问为何。
      分明同龄,知念却沧桑叹息:“还不是为子嗣。老爷自然希望长子传宗接代开枝散叶的,但两位少爷之间的事明眼人都看出来,老爷很早便开始担心,已暗示过多次。龟梨少爷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想成为配得上仁少爷的人,所以才这么努力。”
      裕翔若有所思。

      入府不多久便能看出些端倪,府中众人是真的尊敬并喜爱着龟梨少爷的。唯独一个例外,赤西府至高掌权者,赤西老爷。也许就因为儿子的事,总对龟梨和也不冷不热。确实欣赏龟梨的才气性情,却痛惜龟梨不能让他抱孙子,并痛心于大儿子的坚决。
      大户人家,娶妻生子再养个男宠也无妨,偏生赤西仁硬得下心肠冷面拒绝老父。他说他只要龟梨和也一人。
      这般的斗争已持续多年,直到最近赤西老爷小动作频频,然后上门婚事一桩接一桩,赤西仁拒婚拒到烦不胜烦,龟梨和也也没了笑容。

      龟梨最爱吃马苏馒头铺的馒头,为求龟梨和也展颜,中岛裕翔自告奋勇上街买馒头去。
      馒头铺前笑眼眯眯的圆脸店铺老板包起馒头,裕翔开心接过,一回首撞见那人于人群中冲他悠悠然的一笑。
      上田龙也。
      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三番两次街头相逢,地点还都巧合得在同一馒头铺前。那时中岛裕翔尚不晓得其中缘由,只想道:啊,真巧。

      上田龙也亲切笑道:“听说你眼下在赤西府做事?”
      不知为何有些手足无措,裕翔道:“是龟梨少爷说…可以让我吃更多馒头……我,我今天就是出来帮龟梨少爷买馒头的。”
      手中纱布包好的馒头散发诱人香气,白雾袅袅上升。
      上田微笑道:“那敢情好,你代我向你家龟梨少爷转告一声,明日午时,故人一叙,切勿失约。”
      言罢施施然离去,徒留一个背影叫路人无限遐想。

      尽管一头雾水,裕翔仍是如实向龟梨和也传达了上田龙也的口信。
      然后他便看到低头作画的龟梨少爷动作一僵,手指尖捏紧了画笔。
      “知道了。”
      清清淡淡一句,完全失了平日不经意流露的温柔语气。而龟梨和也的头自始至终也没抬起过。

      九

      龟梨少爷出门总要向仁少爷说一声的,哪怕不说给仁少爷,也要报告老爷,省得他老人家再生不满。
      可这次龟梨少爷出门的行动有些反常,随身仆人只带了他一个,还是从后门出去的……真是低调得很呐。裕翔瞧了瞧他家少爷头顶那斗笠纱帽,遮了少爷大半张脸仅露出一个弧线优美的下巴,心想少爷你要低调是不可能的,怎么看你都像画中走出的人,那街上频频回头的路人甲乙丙丁都是见证啊!
      裕翔这孩子搞个人崇拜走火入魔了,莫要当真。话说龟梨和也那身打扮……只有一点点引人瞩目……而已。

      艳阳高高挂,主仆二人入了红馆,小山馆主亲自接待,将龟梨和也引入上田龙也的厢房,将中岛裕翔小仆人……关在门外。
      裕翔眼睁睁看到自家少爷优雅迈入那道门槛,拂衣坐下。他的对面,上田龙也微笑以待。两名少年自门内退出,缓缓带上两扇房门。
      下一刻,门扉紧闭。小山馆主语:“主人私下里的谈话,下人还是退避的好。”
      十分客气委婉的驱逐方法。
      裕翔闷闷地走掉,走啊走啊约莫半刻钟后便掉转头循原路返回。这一回他走得小心谨慎,躲躲闪闪见人就避。

      龟梨少爷,上田公子,你们不搞那么神秘我也不会那么好奇,所以……对不住了!
      蹲在房外把耳朵贴上门扉的时候中岛裕翔还在如是做着心理建设。
      不过很快的,他的心思便被房中传出的模糊不清的对话攫取了全部注意力。

      只听上田的声音挟着笑声道:“……那铺子老板都换了第二个了你还如此喜欢去光顾,你倒真是念念不忘啊。”
      那笑声怎么听着有些冷。
      裕翔不由得一个莫名寒战,接着便是龟梨少爷同样带笑的声音:“那是自然,那铺子的馒头里有我们童年最珍贵的回忆呢。”
      裕翔又抖了一下,抬头望望天,忍不住想:这是要变天了吗,怎么么越来越冷?
      然后少年便真真切切的确定他听到了上田的一声嗤笑:“你是说咱们那个恰巧同街行乞我拿好不容易讨到的钱去买馒头结果却被你抢去的童年么?”
      “我买的馒头你也没少抢。”龟梨冷笑道,“不就是你抢赢的次数比我少么?”
      “你小时候丑得很!”
      “你比我丑多了……少转移话题!”
      “我做什么你都学我,穿衣服学我,头发也学我!那天街上看到你你还穿了和我同一款式的衣服!”
      “你XX的,小时候穿的乞丐服大家不都一样破破烂烂的,头发大家都不洗全城乞丐都像你!那天同款的衣服分明是你学我!”
      “你在街上用馒头骗小孩!”
      “我只是想让爱吃馒头的乞丐小孩多吃点馒头罢了!”
      ……
      ……

      房外裕翔听得双目圆睁,这两位竟然还有这等过去……真叫人大开眼界啊。想象不出他们争斗馒头的死乞白赖的场面,少年感到头脑里某根神经正将近迸裂。
      “弱肉强食,我也不怨你什么。”上田龙也语气冷下来,道,“只是料不到你变成如今模样,好像嘴上吟几句酸诗画几幅名不副实的山水就真是才子了,说到底还不是赤西仁的……”
      “彼此彼此,你也是小倌第一红人,现在全京城人都知道你与锦户亮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关系。”
      “他们哪里知道那所谓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关系?”上田龙也轻笑一声,忽然变得平静起来。他低语:“和也,我最讨厌的其实不是你抢我馒头,而是你抢了我馒头后却不小心掉到地上,弄得很脏。”

      “很脏的东西你总是会让给我。”龟梨的声音也低下去,“那时天寒地冻的,我怎舍得那个馒头?哪怕以前的馒头只是一文钱一个,我也舍不得……”
      “舍不得个头!”上田龙也语调顷刻出现尖锐,“你当时一边大哭一边去捡那个馒头,可巧路过的赤西仁看见了你的可怜相,心一软便允诺给你更多的馒头,你便屁颠屁颠跟他跑了!留我一人啃那个又脏又冷又硬的馒头!”
      “……这便是你讨厌我的原因?就为那一文钱的馒头?”龟梨声线轻微颤抖。
      裕翔门外暗暗纠正道:馒头涨价了,两文钱一个啊。
      “你想这么说也成。”上田道,“我讨厌你因为一个馒头进了赤西府,我却只能被卖进这种地方。”
      “我去找你你已不在了。”龟梨说,“再见你时,我不敢相认。”
      一阵沉默。
      “我今天让你来只为一事。”上田开口,“我要报复你。”

      明明恶毒的一句话,却让上田龙也平淡至极的说出来。裕翔一时间茫然,而后一惊,心中忐忑,这时听到上田接下去道:“你可知锦户与我初识的真正原因?”
      不是说书先生说的才子佳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化作干柴烈火吗?裕翔愈发不解。
      “……我知道。”龟梨顿了一顿后,语气中流露一点慌乱,“你……难道……”

      上田龙也柔声说了一句什么,裕翔几乎分辨不清。
      他说的是:
      “方才我亲手斟的茶,你喝着味道可好?”

      十

      “……后来呢?”
      “那个、我被人发现了,所以……后面就不知道了。”

      从未见过仁少爷这般冷厉神色,裕翔诺诺答完,低头不敢做声。没有说出后来自己和那名发现他的、叫凉介的少年玩得乐不思蜀,早把他家主子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赤西仁偏首轻轻哼笑一声,说不尽的冷漠讽刺。
      “亮与上田龙也的初识?呵……若不是为调查京中官员连续遭毒杀的案子,亮怎会遇见他?上田龙也,可是个制毒高手……”
      裕翔心中一凉,惶惶不安道:“仁少爷,是我大意了,我……”
      “罢了,不是你的错。”

      裕翔偷偷从眼角边上瞄,只见赤西仁说话间,视线分秒不移他怀中沉睡的男孩。男孩约莫五六岁年纪,皮肤干净剔透,覆在双眼上乌黑碎发随呼吸微微颤动,显得十分恬静。那细长而秀气的眉目极似龟梨和也……不,本来就是龟梨和也。
      什么毒药这么……神奇,竟能让人返老还童?
      啊呸呸呸,龟梨少爷才不老。
      迟来的忧虑终于席卷少年的心房,裕翔叹息地想着龟梨少爷小时候的模样真可爱的同时,也看见了赤西仁仿佛天狗食日一般的暗淡脸庞。

      昨日龟梨少爷自上田龙也厢房出来脸色便一直没好过,裕翔虽然担心,却不敢过问,也不敢去请仁少爷来探视,怕漏了底。倒是仁少爷自己发觉了,嚷着“和也你脸好白”一边挤进心烦意乱想把他拒之门外的龟梨少爷房中。
      裕翔在门外听得清楚,仁少爷追问不休,龟梨少爷守口如瓶,闹了几下后房内便没了动静,倒有些奇怪的声响传出。裕翔思来想去,决定就不闯进去了,免得打扰两位少爷谈心。
      守在门外,实在是乏了,不知不觉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天蒙蒙亮,一夜过去。裕翔忙去打了一脸盆水,搭了毛巾又站回门外,就等着少爷们起床,好伺候他们梳洗。
      结果这太阳还没露个脸,房中便传来一声尖叫。其声高亢激昂,颇有点儿西边人传说的海豚音的味道。
      然后便是门扉大开,仁少爷抱着一小孩儿冲出来,唬得裕翔摔了脸盆,泼洒一地的水。

      ……仁少爷说,昨夜我是抱着和也入睡的,我肯定和也没离过我怀抱。
      ……仁少爷还说,你没发现我没发现,所以不可能有人把和也从我这拖走,又塞给我个小孩子。所以说,我的和也变成了我的小和也。用裕翔的话说,就是龟梨少爷变成了龟梨小少爷。
      推理很符合逻辑,结论很玄乎。中岛裕翔的两只眼睛一张嘴在听明白仁少爷意思后就一直维持着0o0的形状,直到仁少爷很平静却很危险的对他道:
      “裕翔,昨日你与和也去了何地见了何人,都给少爷我老老实实交代了。”

      裕翔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倒豆子一样啪啦啪啦一五一十全说了。
      暗抹一把冷汗,对上天祈祷道:
      木村大神在上,请保佑仁少爷千万不要把我劈了当柴烧啊。

      十一

      “这难道不是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
      厅堂中,有人嗤之以鼻。
      “非也,分明是因爱成恨。”
      又一人,言语调侃。

      赤西仁怒目而视,道:“我让你们来不是看笑话的!”
      第一个开口的男子沉了眼低勾嘴角道:“我只看见龟梨和也不再装模作样,这般活蹦乱跳又回了人味来,心里可舒坦得很呢。”
      “锦户亮!”赤西难得念了他全名,那黑衣黑发的男子却不改嘲笑嘴脸,赤西恨得想咬掉他一块肉。
      “大不了仁你再把他养大啊。”轻笑搭一句,山下智久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眉飞色舞,“何况这小孩子模样的龟梨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丑得让人心痛呢。”
      “可他把我忘掉了!”赤西忿忿,然而想起醒来后的小和也朦胧却稚气可爱的眼神,心都要化了。好想把在外面玩的和也叫回来抱一抱揉一揉……

      忽然醒神,赤西拿手指了作壁上观的锦户亮命令道:“亮,你老情人惹出来的祸,你负责去跟他要解药!”
      锦户亮脸上笑意倏忽消失,极冷淡的声音说道:“他的想法,我从来不能操纵,也不会勉强他。”
      赤西仁愣住,山下暗奇锦户今日的阴阳怪气,撇了撇嘴角先安慰赤西:“算啦,我们自己和上田龙也要解药去。”又转头对锦户笑道,“到时候你可别怪我们欺负他。”
      “随你们。”
      锦户负手走了出去。那种倦然姿态令赤西甚觉恼火,在他背后大喊“我要和你绝交!”也唤不回他漫不经心而稳健的步履,仿佛踏出去了便再不会收回脚步。

      “他大概吃醋了。”山下摸着下巴下了结论。
      “啊?”
      “因为上田龙也和龟梨那不为人知又纠葛至今的陈年旧事啊。”
      山下笑得跟朵花开似的,然后便看到被他点醒了同样意识到这个问题的赤西仁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好一段陈年旧事啊。

      十二

      事件发展到这时,还是阳光灿烂前途一片光明,虽然道路可能曲折了点。
      刚经过宫中御医秘密诊治确定小和也身体没有异状,赤西仁对前景很乐观,拿不到解药治不好就再养一次嘛,又不是没养过和也——他忘了小时候的和也根本是奶娘带大的,他只负责带和也去胡闹。
      遂派人前往红馆,向那位表面是小倌儿暗地里贩卖剧毒的上田龙也求取解药,为表诚意,黄金搬一箱,馒头自然少不了,备了五箱。

      上田龙也闭门谢客,赤西府管家情真意切地代他家公子为当年的一个馒头之仇道歉,门里头一点声响也没有。管家道,既然如此,这一箱金子五箱馒头便搬回府上吧。
      门里终于有了声音:慢。
      管家心喜,暗道山下公子教的杀手锏果然有效。
      里面人曼声道:“金子留下,馒头拿回去给你们龟梨少爷吃。”
      管家愕然:“解药呢?”
      “我只制毒,下毒,从不解毒。”
      管家大怒:“你既不肯交出解药,又凭何要我留下金子?!”
      “卖给你一个消息。”那声音仍是不紧不慢,“那毒名为‘复生’。平日看不出异状,但半年之后,中毒者必然毒发身亡,死时便恢复原样。”
      “什么……”
      “你还不走,是想亲自尝一尝这毒药滋味?”
      管家狠狠一咬牙,当即领着下人迅速离开。

      上田龙也坐在门里边,嗅着茶香,唇边噙几分悠然,莹亮的眼眸瞅着面前倒茶的安静男子,轻声道:
      “小庆,待我们攒够了钱,便一同离开这儿。”
      对面人并不说话,只是抬眸,浅浅一笑。

      称不上美丽,却极之温暖的一笑。

      十三

      晴天一个霹雳,劈得赤西仁两眼一抹黑。

      望着他家天真童趣的小和也怔怔发傻,那孩子手上拿着转溜溜的小风车迎风站着,日光仿佛透明映得风车色泽鲜艳,可赤西仁眼里只有一个小和也最是万众瞩目。
      那个暖融融的午后,赤西仁望着望着,眼中神采慢慢沉淀了阴冷。
      他想再没有其他什么人能让他如此放在眼里心里。若有一天这个让他放在眼里心里的人消失了,他的眼会盲,心会被掏空,大约再也好不了的。
      他不会允许那种事发生。无论谁要将和也从他身边夺走,他都将不惜一切代价击溃他们。对手是谁都不是问题,父亲大人也罢,上田龙也也罢,他决计不会善罢甘休。
      忽而廊檐下那小人儿回眸对他一笑,赤西面色顿时柔软,回以春风一笑。

      和也事发后半月,父亲大人已被他的强硬折服,没有再提与那些个名门贵族成婚的事;而上田龙也那边,始终一筹莫展。钱财宝物这类东西好似不管用了,上田龙也既不收东西也不愿现身回话,麻烦。
      京城里关于赤西仁喜新厌旧的风声便是这时落下的根。赤西可顾不上这些风言风语,捏一盏清酒,自斟自饮,左右无人在,便任那微微烦躁浮上眼底。上田龙也制毒为兴趣,卖毒为钱财,其人本身最爱财——亮你当初不是这么说的么?!
      思及损友,赤西更是气血一阵翻腾。没见过这般见色忘义的,冷眼旁观就算了,十日前接到调兵令赶往月九关前还好意思丢下一句“赤西仁山下智久你们若敢真对龙也做出狼心狗肺的事,休怪我回来拆了你们的骨头!”

      他去得倒潇洒。赤西仁拇指默默滑过下唇,冷笑泛起,你不仁我不义,不折腾死那上田龙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赤西家大公子剥掉浪荡胡为的表面,一点一点露出内里的阴暗来。这喜穿红衣一身风流的仁少爷,偶尔一发狠,便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锦户大将军率领大军开拔,马蹄齐扬,滚滚烟尘尚未落定,看不见的毒手已伸向了红馆。

      红馆生意每况愈下,连续十日惨淡经营。
      馆主小山庆一郎扶着门框屋檐底下站着,脸上不见往日接待宾客时曲意逢迎的客套笑容。望定已然走远的几名官兵,他低头,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叹。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官府征地,怎么征到了小倌楼来。

      那天,风雨无阻总也守在红馆招牌下的赤西府下仆终于得了上田龙也的一句话带回府。
      果断而决绝的一句话。
      “我上田龙也制毒下毒从不解毒,你又不是我主子,凭何命令我给你解药!”
      与上回某句话何其相似,只不过添上后半句,到底是连日来的威慑起了作用,那人已有服软迹象。

      听完下人禀报赤西仁缄默,良久淡淡扫一眼正自悠闲喝美酒的山下智久。
      山下智久自是明白他心思的。这位与他联手生了诸多事端的好友不语,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杯狠狠磕在桌上,尔后大方笑道:
      “今上上回已有些责怪我们闹得太过……罢罢罢,这次我去说吧。”
      “说什么?”赤西挑眉,明知故问。
      “说你要买下上田龙也变成他主子。”山下可也乐意配合他。

      赤西却是眉眼郁郁,低头捉了酒水灌下,一口一口不断绝。
      事情能如此简单了结自是最好。

      十四

      当今天子泷泽秀明淡淡一颔首,于是赤西把上田迎进府门的事便被默许了。同时表明了泷泽愿担下锦户亮回京后可能发生的混乱,看立场是站在赤西山下这边的,实则他也很有兴趣看看锦户失去那位与他亦敌亦友的小倌会是怎么个表情。
      泷泽秀明的宠臣,尚书令今井翼却有不同之语:“您这样纵容他们胡闹,恐怕会出乱子……”
      “会有什么乱子?”泷泽挥挥手,爽朗大笑。
      今井无奈低头,心道你迟早要败在这不拘小节的性子上。

      只怕知道锦户亮与上田龙也交往轶事的有限人中,皆是同一想法:赤西买下上田龙也是为了命令他为龟梨和也解毒,旁的人不过图个热闹,等解了毒,赤西再还上田自由身或者索性把他送回给锦户,哪一样都是皆大欢喜。
      今井翼却分明感觉到闷热空气中隐隐的紧绷之弦。
      天空灰蒙蒙,风满西楼,山雨欲来。

      果然不出几日传来消息,上田龙也自尽身亡。
      “他竟偏激至此……”
      当朝君主遗憾摇头,一旁宠臣这时好像没了为人臣子的劝慰之心,兀自望着一帘之隔外的那方灰暗天。抚着折扇他想,这雨怎么还不落下来呢?

      偏激的大有人在,不止一个上田龙也。
      只过半日,便听闻那红馆馆主意欲将上田龙也的尸身焚烧成灰。那馆主道:“龙也生前曾说若有一天死去,决计不葬下地去任蛀虫在他身上爬来钻去。”
      泷泽热闹爱瞧,却也知分寸,人已死了,尸身再烧了,锦户亮回京来使不得要做出什么事。暗使今井派人劝那馆主莫冲动,他这边有成千上万种方法保存尸身终生不腐。
      那馆主不卑不亢:“龙也至死都向往自由,化为灰烬洒入尼斯河,随水流而行,方为他的归宿。”竟是不肯丝毫退让,隐晦讽刺了一把当朝权贵。

      天子还没震怒,四处寻访名医忙得焦头烂额的赤西仁先笑了。
      “好一身风骨啊。”
      急遽腾升的愤恨压过了听说上田龙也死讯后愧对好友的心情,赤西仁冷冷地笑,风惨惨地吹。
      “要烧,也得进了我家门再烧!”

      红馆地契握在山下智久手中,赤西仁说一声他马上便能把红馆夷为平地。为了红馆上上下下百来人的生计,小山庆一郎最终弯下了他高贵的头颅。

      那天里雨终于下起来。雨丝编织出轻薄纱衣,濛濛细雨飘扬间,医师田口淳之介隐在街头败破庙宇老朽的门檐下,看那从红馆抬出来的黑色帷幕轿子一颠一颠地抬向东方,那扇朱红色的赤西府大门。
      笑弥勒佛像前田中圣坐着落满蜘蛛网的地面,疑惑地挠头想那门檐下何时多出的黑影。正思量着是否要冒着吹寒风的险去那没庙门遮掩的风口查探一番,陡然听见一声长笑,登时惊得他重又跌坐在地。
      “好你个锦户亮,竟然短短三日便赶回了京城!”

      ……锦户将军?他不是在边关奋勇杀敌吗?
      田中圣揉着腿站起来,再一看门口,那块黑影竟不见了。真可谓奇哉怪哉……心里惦念着那声音提到的大将军,忙不迭跑到门边伸头一看,立马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
      乖乖不得了,真个是锦户亮大将军!
      据说从月九关到京师,骑上汗血宝马昼夜不停奔驰至少也要耗上足六天六夜——这锦户大将军是跑死了多少匹汗血宝马才在三天内回来的?

      你问他田中圣怎知锦户将军是赶了三天路而不是六天?
      因为从上田龙也死讯传开到现在,不多不少刚好三天——嘿,田中圣敢用他这大众化到街上喊一声十个人有三个回头应的姓氏来赌咒,锦户亮定是接到了上田龙也死讯才抛下前线战事不顾心急火燎赶回来的!

      想到这,便是田中圣这般粗人也忍不住附庸风雅望天感叹一声: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十五

      有人当街拦道。一身黑衣浓重,持剑而立。
      抬轿的四名轿夫猛一见那人卓然现身,谁也不知他何时来到,光这鬼魅的出场方式便足以叫他们软了脚破了胆,尤其这一路行来便一路提心吊胆提防传言中那人出现,因此这拦道人的身份,不言自明。
      “锦户将……将军……”

      墨黑长发未竖起,沾湿雨露略显缭乱地遮了脸,雨幕中只看见那男子半截苍白的下巴,那渗人气势分外阴森,黑衣男子还未说话,轿夫已有了逃跑的冲动。再看大街上,方才不惧深秋寒雨来看热闹的三三两两民众早已不知去向。
      冷清的大街,黑衣人,四轿夫,一顶黑色轿子。
      风刮起轿子周边帷幕,竟是层层轻飘飘的黑纱,半遮半露轿中平躺的身体,于雨幕中平添一股诡异。

      “把他留下。”
      正当四名轿夫承受不住沉重压力打算虎口一搏撒手就跑时,黑衣男子忽然开了金口。
      轿夫们顿时如蒙大赦,刚要放下,男子又道:
      “轻拿轻放。”
      那声音极冰冷,仿佛给他用着把无形的刀子在心肝上割了道小缝儿,不痛,却漏进寒气去,冷得让人打心底里发颤。

      不敢不从,抖着手但好歹维持平稳地放下轿子,轿夫们作鸟兽散,于是整条大街霎时清空,清清冷冷犹如当年京城将破人人自危之时。
      锦户亮掀了轿前碍眼黑纱,探身看去,那名满京师风华绝代的男子平静安躺于软垫上,浓得化不开的鸦发整齐铺散脑后,只衬出他脸色惨白如同戴上假面。身上衣为玄青绸缎衫,襟口暗红再生花肆意绽放。
      这装束是上田龙也的最爱,也是初见时上田龙也的衣着。

      往事幕幕掠过,如泼墨山水画大开大阖浓墨重彩,只一瞬间便全部空白,再也想不起其他。
      最是难忘初见那日,他俯身推茶,抬眸望来,静静一笑,有如春生。

      锦户亮定定凝望面前这人,沉如死水的眼神不生一丝波动。
      垂落的发丝滚下一滴雨珠,落到上田龙也脸上缓缓蜿蜒,仿若透明泪痕。
      锦户亮闭了闭眼,操手抱起这具身体。
      他在他臂弯中前所未有的安静服帖。

      黑色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雨幕中。人已在他手上,那么打道回府便顺理成章。
      迈进自家府邸,一刻不停直入后院,不理会惊诧的花白胡子老管事,那两旁诚惶诚恐俯跪一地的仆人婢女更是懒得看上一眼。
      进了院落,院门一关,两耳不闻院外事。
      将臂中人放在早已备好的干草枯叶上,取了火折子点着火把,火光烈烈在眼前,隔着扭曲的空气看那对他所作所为毫无反应的死人。
      门外突地响起震天拍门声,间或夹杂吆喝嚎哭喊叫等人声,乱作一团。

      门外陆陆续续呼喊着安慰劝解的声音。
      “主子爷!您有何委屈可容后再叙,今上会还您一个公道的!只求您快些出来,莫要做傻事!”
      “边关战事是胜了,但那些小局部的战争还没打完,你竟抛下兄弟和敌人不顾跑回来劫尸?!”
      教养他多年的老管家与追着他回来的军中同袍横山裕一个好言相劝一个意在激将,锦户亮根本不予回应。
      有侍女啜泣哽噎着喊道:
      “公子,人死不能复生,您还是节哀吧……”

      锦户亮听得清晰,眼角低垂,唇边轻扯出一个微笑。
      松手,燃烧的火把坠落下去。
      干草本就是易燃物,火舌跳跃吞吐,转瞬化作熊熊大火,重重包裹住那个再也不会睁眼的死人。
      烈火熏不痛他的眼,他仍是笑,眼底与嘴角一样的凉薄笑意。

      节哀?
      哀你个头啊哀。

      十六

      三年前。
      左大臣家次子身中奇毒,狂笑致死。不出两日,右大臣家长子也中了奇毒,大哭而死。
      以上二人是著名的“一见对方,拔刀开打”的冤家,这般死法,可谓殊途同归。
      京城百姓当趣闻看,左右大臣可就凄凄惨惨戚戚了,儿子好歹拉拔那么大了,说死就死,那是比在心头割肉放血还要痛苦千百倍的事哪。

      于是朝廷两大肱骨之臣便这么跪在皇上书房外请求皇上彻查儿子死因,两个老大不小的人了,一跪便直不起腰,涕泪满面好不凄惨。只不过一看到对方老脸,那又是心火急窜,一个说“你儿子死了干嘛拉我儿子下水,我儿好生无辜却被你生生毒死了”,一个说“分明是你儿子先毒死我儿子,哼哼,定是哪位义士出手帮我报了丧子之仇!”
      ……吵得那是一个不可开交,左右近侍纷纷退避,生怕听到了什么秘闻,等这俩老谋子过阵子冷静下来说不定就要杀人灭口了。
      忘了说,这俩人是政敌来着,他们的儿子只是继承了老爹们的优良传统。

      泷泽秀明当时正在和他的宠臣下棋呢,听房外哭声大作,不一会又转为骂架,登时在棋盘上厮杀的满腔豪情给扑灭了大半。丢下棋子他喃喃道:“不好好在家办丧事跑来宫里闹什么,他们就不能当他们儿子私奔了吗!”
      今井翼跟着丢了棋子,低声提点:“莫失了体统,陛下。”心中想的却是,来的好啊,不然我这盘棋又要输了。
      当今天子虽说满心不愿,仍是宣了两位老臣进来。今井不慌不忙地收拾残局,泷泽却忽然回头道:“棋路都要记好了。待打发了那两个老头,我们再继续。”
      当朝宠臣低头恭恭敬敬应了声是,心中则暗道:最好再出几起毒杀事件让你抽不出空来找我下棋!

      宠臣的心声上达天听,果然正忙着安抚左右大臣的当口,泷泽秀明又接到急报,道是礼部侍郎突然全身瘙痒,不到一刻钟便死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紧接着又有消息传来,说是刑部首座在家中口吐白沫,也是死了。
      左右大臣两张抽抽噎噎的老脸霎时间难看得像便秘时找不着茅房一样。谁不知道,礼部侍郎是左大臣的门生,而刑部首座是和右大臣一派的。

      天子的脸色终于凝重起来,宠臣在一旁正气凛然掷地有声地道:
      “看来是连环毒杀案,很有可能针对官员而来……陛下,这案子,必须彻查!”

      于是从那天起泷泽秀明为了这起所谓的连环毒杀案操心得再没空找今井翼下棋。

      十七

      毒杀案一起,京中流言四起,官员们人人自危,当今天子不仅为大小官员报上的折子乃至辞呈烦心,也对自家宠臣的悠闲状态感到窝火。
      想想这种案子由一国之尊亲力亲为太掉价,泷泽秀明招来刚回京述职的锦户亮,咳嗽两声道:“思来想去,那毒杀案迟迟没有进展,全因官员害怕惹祸上身,是以没有魄力查下去。反正将军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为国分忧的实事吧?”
      他只差没说为天子分忧好让天子挤出时间来下棋了。
      锦户亮深深的眸子藏着几分好笑,却是一脸淡定地拜下去,道:“必不辱君命。”

      大将军说到做到,半月时间便查到右大臣长子的侍女的远房表哥在左大臣次子事发前曾被人目睹出入红馆,与上田龙也身边的侍童有过接触。
      一介升斗小民,既无权又无财,凭什么进出红馆?还和头牌的人联系上了?循着这条线索追究,又刨出一些蛛丝马迹,或多或少都与红馆上田龙也扯上了关系。
      若要说是预谋犯案,这痕迹太明显,反而太可疑。况且其中涉及声色场所,难免有些忌讳。自然锦户大将军是不畏忌讳的,但朝中诸位臣子的面子总要照顾一下,所以锦户放弃了派人把上田龙也抓来问话的主意。
      明察不行,那就暗访吧。

      某个良辰吉日,锦户亮大咧咧地独身上红馆,指名上田龙也。一掷千金方得问柳的资格,锦户亮抚摸着腰间佩剑眯眼打量前面馆主小山庆一郎削瘦的背影,心道等我逮捕了上田龙也,顺带也要把你这同党捉拿归案,还要治你个漫天要价的罪名。
      那天锦户亮衣着从简,却是一身深浓的黑色,黑衣黑靴,势要营造出恶将军的外形,以气势迫人,方便他逼问犯人。
      ……这分明已是大张旗鼓的来兴师问罪了。

      直到厢房门前,推了门进去,只见一人席地而坐,轻抬眼眸斜斜偏头望来,冷冷淡淡的神情,鸦黑长发仅以一根木簪固定于脑后,露出优美颈项,那纤细雪白的线条一路延伸进玄青色厚重质感的华服中。
      当时的锦户大将军就一个念头:输了。

      气势这种东西,此消彼长。所谓输人不输阵,锦户亮已经决定了面对这个人必须要贯彻这个原则。
      于是他进去,门关上。

      房内一张案几,摆上一壶酒两个碧玉杯,墙角一鼎小巧紫铜熏香炉燃着上好的龙涎香,那香气带着点儿暧昧诱惑若有似无的四下飘散,莫名的便叫人心潮浮动。
      锦户亮确实是心潮浮动了,可他是给心头那把邪火烤的。那上田龙也除开方才轻描淡写的一瞥,这时已眼观鼻鼻观心一派悠静模样坐着,很有那么点不把锦户将军放在眼里的意思。锦户亮十四岁承少将军之号,自请戍守边关,定疆土平叛乱,战功硕硕,十七岁受封大将军,执掌天下兵马。本是少年得志,但锦户亮倒不是因此春风得意无法无天,他这人生来性格使然,张狂惯了,大爷惯了,最见不得他人藐视自己。
      其实上田龙也最多是无视罢了,只是先前锦户亮已觉得气势上输了人家一分,这便不免影响心态,变得小肚鸡肠了些,看人家啥,啥都不顺眼。

      好在将军大人装腔作势的本事不比上田龙也差,不疾不徐走上前去,直接落座上田龙也对面,拿一副鹰追兔子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上田龙也一言不发,低眉顺眼执壶倒酒。
      锦户亮盯着他那几截白白的手指,等他给两个酒杯满上了酒,锦户亮一张嘴便道:“我不想喝酒。”
      上田龙也竟不抬头,搁了酒壶手轻轻一扬,伺候着的人便把案几连同酒杯酒壶都搬出去了。
      “喝茶可好?”上田龙也终于对他说出见面以来头一句话,语气极淡的,却不待他回答,径自让下人拿了茶具上来。

      锦户亮唇边一抹冷笑,不语。依旧看他就着十分优雅好看的姿势泡茶,一举一动流畅自然,行云流水般,看着看着居然有些移不开眼。
      直到上田龙也将那一杯袅娜着清幽茶香的茶推到他面前,锦户亮才恍惚回了神。这时那献上茶水的男子终不再回避视线,慢条斯理地抬了脸,温和道一声:“请用茶。”
      然后便是那倾尽一生亦难忘的微笑。漠漠昏黑都映成了白昼,哪儿来的阳春驱散了严冬寒意。

      若要形容锦户亮这时的心情,那就两个字:懵了。
      虽然千军万马中来去如入无人之境的锦户大将军闪电般将自己的心情拧了回来,但他已清明了的神智分明向他诉说着另外两个字:栽了。

      他想这不是美人计是什么。
      可笑的是,他偏偏中计了。

      十八

      不愧是当大将军的,思想觉悟高。
      只不过,人家还什么都没做呢,锦户大将军的想法实在有自作多情的嫌疑。如果让上田龙也本人知道了他此时所思所想,不晓得会不会不顾形象笑得捶地打滚。

      锦户亮久经沙场,深知临敌绝不示弱的真理,哪怕他现在已无法真正将上田龙也当敌人或犯人看,他也断不会甘于就此丢枪卸甲。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向来舞刀弄剑的手捧起茶杯,双目低垂敛起的是凛然锐气,指尖动作却异常温柔,仿佛对待情人般细细抚过对方奉上的茶杯边沿。他慢吞吞地将茶送至自己唇边,视线低处明明白白见那人缩在宽袍大袖中的手指微微颤动扣紧了袖口。
      锦户亮暗笑,能折磨这人多一刻都是好的。大将军他从来没有怜香惜玉的做派。
      茶在唇边,将触未触之时,锦户忽然停住了,深邃目光直直凝向上田龙也,低沉道:
      “你知道我为何而来。”

      他用上了肯定句,上田龙也露出衣袖的指尖微不可察的一滞。
      下人不知何时已知趣退去,房中只余他们二人,好一阵静谧无语中,龙涎香的味道愈发浓郁迷离。
      “我确实知道。”上田龙也的嗓音片刻后响起,声线飘融在香气中犹似染上丝丝魅惑,“锦户大人处处防备,不正是怀疑我是近来那一系列毒杀案的凶手吗?”
      目光落在锦户亮未动过一口的茶上,上田龙也笑得明媚。
      “不,并非怀疑,只怕您已确信凶手就是我。”

      “你不是吗?”锦户反问,不着痕迹地放下了茶杯。
      “我不是。”上田摇摇头很认真地说道,“我只是喜欢炼制毒药,有人想买我便卖,至于凶手是谁、为何谋杀,我一概不知。”
      “你撇得倒干净。”锦户半眯了眼道,“毒药是从你这儿流出去的,证据确凿,你百口莫辩,我若想结案便拿了你当凶手顶罪,一了百了,管他真凶是谁。”

      “看来锦户大人很了解此间内情。”上田仍是很认真也很无辜的语气在说话,约莫几分孩子气的为自己辩护,一反方才清高的白莲圣母形象,“确实我卖毒的行为没做什么掩饰,因为我想出名,想让更多人来买我的毒我好多赚几笔,没想到卷入了他们官员的党派之争。他们各自给别人下毒,死了一个又一个,事情闹大了也不肯收手,虽然我的营生是越来越好了……”
      锦户亮冷冷看他,“涉案官员众多,牵一发动全身,他们料定办案的人不可能把他们全抓了,只是这些毒杀事件总要有人出来当替罪羊,于是便想到把你捅出来。”
      “逢危需弃,我懂。”上田笑了,“所以你才能顺利找到我这儿来。”

      瞪着那张写满无所谓的容颜,锦户亮感到一股强烈的愤怒袭来,一时压得他四肢百骸沉重无比,动弹不得。
      上田龙也笑意愈发浓烈,渐渐地添了些别样味儿,依稀有讥诮,似乎还有几分冷漠。
      “大将军今日是微服出访吧,想必路上也小心得很没叫人认出来。您独自前来,随从也不带一个,只怕去处都未与您的下属交待过,是不是有点危险呢?”

      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轻声说着话,然后端起茶来啜饮一口,锦户亮瞪着他瞪得眼眶酸涩视线开始模糊,连无孔不入的房中香气都在堵塞他的呼吸。
      “将军的确谨慎过人,先是拒了美酒,而后是那一杯香茶。”上田龙也笑吟吟道,“但您可知,我的毒不一定要溶于酒水,熏香也可以成为迷毒的媒介。”
      锦户亮根本已说不出话来。

      十九

      “既无人知道您来了我这儿,那么让您就此无声无息人间蒸发了,必定也无人知晓吧。”
      上田龙也说完这句,便看见驰骋沙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这放倒的过程也太简单了。上田龙也无趣的撇嘴,凑过身子去想再瞧瞧锦户亮的昏迷丑态。结果才堪堪靠近一点便叫地上那人蓦然伸出的手攫住了脖子,跟着就是天地倒转,一只手腕被紧紧扼住,整个身体被那人紧密牢固地压制在地。

      脖子受制,喉咙那口气吐不出咽不下,咳都咳不出来。锦户亮根本不管他因呼吸困难变得青白的难看脸色,全部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四肢紧缠,他叼住他耳垂呼吸浊重的恶狠狠道:
      “本大爷要你上田龙也来陪我!”

      上田龙也突然感觉颈上力道减轻,顾不上咳嗽他开口刚要喊锦户亮的手就在他身上拍了两下,上田龙也立马成了哑巴。
      他居然还有力气点人穴道!早知道就不该下迷毒直接下致死毒药!上田龙也心头诅咒了锦户亮一百遍啊一百遍,偏偏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只能任那个撂下狠话此时业已昏迷的混蛋压在身上。

      仔细一思量眼下处境,早已嘱咐下人听到任何声响都不许进来,唯一知情的小庆也被他用“我一个人解决锦户亮足矣”安抚好了。也就是说上田龙也除了自救别无他法。
      上田龙也这时候只剩下翻白眼的力气了。
      自救?救个头啊救。只能祈祷迷毒在锦户身上不要失效得太早,至少别在他穴道解开前……

      于是一夜相安无事到天明。
      到天明……木村大神终究没实现上田龙也的祈祷。
      锦户亮的迷毒先行失效。当他强撑着睁眼看见身下之人被怒火熏得亮晶晶的眸子,他突然就觉得怒气怨气全消了。尽管身体仍酸软,内心却愉快至极,如处人间天堂。
      便这么亲密无间地悬在上田龙也身上,一寸一寸逼近他紧抿的嘴唇,道:“我、不、会、放、过、你、的。”一字一字顺着吐息喂进他唇间,要叫他永生不忘。
      好整以暇地站起来整整衣衫,再看他躺在地上倔强地闭了眼,发鬓衣带凌乱不堪,想了想又屈膝下去帮他解穴。

      哪知上田龙也穴道已然自行解开,隐忍不发等的就是这一刻,冷不防揪了锦户亮的衣领照着他耳垂狠狠咬下,顿时见血,血光之灾。
      这灾就是小山庆一郎耐不住久候无息的折磨上来开门看情况,一看就看见上田龙也与锦户亮两人不分你我的身影,衣衫半敞暧昧无比,两头青丝勾勾缠缠缠缠绵绵。
      又见刺目的血色,听得曾历激战般的急促呼吸声。
      好一对狗男男。
      小山垂了眉眼,不动声色地关了厢房门退出去。

      上田龙也僵硬了,嘴里念道:“小庆你误会了……”
      锦户亮挑了眉志得意满地笑。

      如此误会,甚好甚好。

      二十

      大将军道不会放过上田龙也,然只准他自己不放,其余人等皆要为他让道。
      “换言之,他是铁了心要包庇那上田龙也。”折扇轻敲手心,尚书令大人一派风流噙笑道,“锦户亮啊锦户亮,办个案子也能这般专断独行,我们等着看他作茧自缚吧。”

      作壁上观之人最是轻松,山下智久与赤西仁举杯附议,背后贬损大将军生平头一遭的情事嘲笑得不亦乐乎,未曾料想风水轮流转,今日笑人的与被笑的,三年后便立场调转。
      只是当时,随侍的龟梨和也默不作声看他们谈笑风生,净白脸上了无笑意。可惜可惜,无人发觉。

      大将军不肯抓上田顶罪,自然要将目标转向真凶了。朝中重臣或多或少都与那一连串毒杀案有关,他煞有介事地个个盘查,竟有清洗党派的迹象。一时间朝纲欲乱,风起云涌,天子不胜其扰,扶额撤了锦户大将军办案的差使。
      天子在上,冷目见大将军小人得逞笑起一朵大雏菊,不爽之极,遂道:“此案虽到此为止,但其中龌龊不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满朝文武也差不多都知道了,所以你这大将军须得做个保证。”
      大将军止住笑,难得恭敬道:“臣保证,那人之毒再不会危及京城权贵朝臣。”

      泷泽秀明卖锦户亮一个面子不再追究上田龙也之罪,上田龙也却不见得领他这个情。

      “他要保下我是他的事,却来向我邀功,像什么话?”红馆第一人捧了香茗在手,冷冰冰地说着,“他求见,我就一定要见?他爱等多久便多久,他乐意,我舍得,关门了就乱棒打出去,没得扰了大家清净。”
      碍于大将军威慑客人全跑光不得已休业整顿的红馆馆主小山清闲地应一声是。

      停了一阵,上田忽道:“近来京中盛传我和那人一夜……”后面“风流”二字硬生生吞下咽喉,“他那日前来知者甚少,小庆,你道这流言究竟从何处传出的?”
      小山面不改色道:“据闻锦户将军与出版《八你一卦》的书肆老板村上信五是笔友。”

      ……

      锦户亮终于如愿以偿见了上田龙也一面。
      美人如玉,眼色温润,轻笑道:“大人,喝茶么?”
      锦户毫不犹豫接过一饮而尽,目中光彩尽显:“好茶共饮,不如你也尝一口罢。”伸臂拉了那人入怀,将唇压上去,以口渡茶,那人大骇。
      一朝偷袭得手,锦户亮立即放手,大笑:“果然好茶!”
      那人一个茶杯狠狠掷过来砸在他头上。
      “滚!”

      ……

      打那日起,日日相见,日日打骂。

      小山心疼他们砸得噼里啪啦干脆利落的瓷器古玩,置换那些东西所耗不菲,便劝上田道:“你又何必非要与他对着干,常生气易伤身啊。”
      上田冷笑道:“我高兴。”
      小山只好找锦户亮赔偿他们打骂造成的损失,虽说锦户大将军出手大方,小山仍忍不住道:“您也不必总要上门来讨打,歇一歇又如何?”
      锦户微笑道:“我高兴。”
      ……
      小山暗忖既然如此就把龙也房里的东西换成便宜货,随便砸随便买。不过找锦户亮要的赔偿费还可以再加点,趁这段时间多赚点总是好的。

      本以为大将军只是图个新鲜,谁知他们二人竟凭这相处模式的过了初一又十五,年复一年,三年好时光便溜过去了……
      每当想起,莫名惆怅。
      多年后小山庆一郎站在山水一色间,温和地笑一笑,眼前仿佛浮现那双难得平静相依的身影。
      由来莫回首,只道往事已成空。

      二十一

      三年前三年后,许多人许多事已翻了天覆了地,找不回原样。

      将军府邸后院火光冉冉,锦户亮只管卓然而立,不知想些什么,火光明暗不定间映着他面上神色。
      “真温柔啊。”
      谁人轻声叹笑,他不抬眼,有人不请自来,理他做甚。
      墙头上田口淳之介一跃而下,本要接上方才自己的话头戏谑一下锦户昙花一现的表情,话到嘴边却成了:“将军弃边关军民不顾,匆匆归来帮着他毁尸灭迹,实在温柔。”田口心中补道:可惜你对边关军民一点不温柔。

      锦户亮给了他正眼,道:“你不必故意挑起我的愧疚。”
      “我本无心,将军误解了。”田口亲善地笑了笑,“我只是惊讶将军日行千里的速度,看来他在你心中分量不轻。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将军赐教。”
      田口淡笑续道:“将军如何猜到上田龙也是诈死的?”
      锦户亮不答,风起,黑衣翻卷,他本是冷酷的轮廓,眼眸却微微含了笑意。

      猜到?不,他从未想过龙也会死。
      锦户亮只是相信,信他不会如此轻贱自己。以死明志?明的什么志?
      上田龙也从不为谁而活,哪怕是锦户亮也不能束缚他。

      “听说是用剑自尽的?”锦户亮突然问道,“血流了一地都发黑了?”
      田口怔了怔,锦户悠悠道:“他这人怕痛,不会拿剑往自己身上捅。再者,他不会允许自己死得太难看。”
      田口心想那倒不是,他“死”时满地血红染白衣,只让人觉得凄美非常。
      “他那里有千百种毒,比如改易尸身容貌维持五日不变的‘移魂’……总有一种毒能让他死得毫无痛苦,他又何苦用这种麻烦法子自尽?”
      “将军真了解他。”田口不愠不火道,“只是这冒名顶替的假尸身运到赤西府左右也是一个烧字,赤西仁总不会派人检查尸体……你这么眼巴巴赶回来有必要吗?”

      锦户看田口一眼,眼前火苗迎风不息反长,热气扑来,他面上浮起一丝莫测高深的微笑:“我要远离京城,总要有个理由,是不?”
      田口还要再说话,锦户一拂袖,火势猛然加剧。

      火苗腾空,绵雨难熄,守在院外之人看见那火光无不慌神,老管家已吩咐下去找木头来撞开门,另外一些知机的仆人已去提了水赶回来。横山觑着那堵高大威严的院墙,咬牙决心去外头找个屋顶来借势跳进去。

      后院中田口到底是笑不出来了,只因锦户道:“你在京城一呆两年,迄今仍未完成暗杀今上任务,今后只怕也不成的,不如早些回你那蝴蝶楼老窝吧。”
      田口怔了片刻,凝眉道:“……你何时知道的。”
      锦户自得一笑:“我还知龙也这两年来为你们这天下第一暗杀组织提供毒药,你潜伏京城的另一个目的,是想招揽龙也进你们楼里。”
      田口低头不作声,袖中指尖已扣紧了两枚银针。锦户却不再看他,冷淡的声音仿佛来自远方:“死心吧。”
      似乎听见衣袂掠起之声,田口蓦地抬头,那个沉黑身影已翻上墙头,如幻影般来去无痕地消失不见。

      院门外这时愈加沸腾,田口略略失神看眼前火势蔓延开来,而后,偏头轻轻笑起来。
      何必来,何必问?他们的事,终究与他无关。
      只是可惜了,那望断世间风流的美人一笑,那仗剑策马的将军英姿。

      二十二

      将军府邸后院起火,那火烧完了,雨便停了。
      京城人即便时隔多年后再提起此事,仍是啧啧称奇。

      那天里锦户将军劫了上田龙也的尸身,回到他的将军府便在后院放了一把火,众人呼叫全不理,待人们闯入只有烈焰黑烟迎面,好不容易灭了火,只余一地灰烬半面焦黑的墙。
      大将军从此杳然无踪,下落不明。
      臆想中的英雄冲冠一怒为红颜没实现,京城人失落之余仍对这段传奇故事津津乐道,关于大将军的去向也是众说纷纭……

      没人知道那个放晴的午后,红馆门前,头戴斗笠的布衣男子捉住一名卖桂花糕的面目平凡的小贩,咧嘴笑道:“找到你了。”
      卖糕的道:“你谁啊?”
      布衣男子道:“我是要和你相伴一生的人。”
      “……”此人厚颜无耻到卖糕的无话可说了,“我要相伴一生的人是小庆,没你的份。”

      男子不以为意道:“难道他已把你攒的钱财花得精光,逼你沦落到街头卖糕?”
      卖糕的一本正经道:“虽说我有钱,但钱财不露白,总要干点正经营生。”
      “所以你就回你以前干不正经营生的地方干正经营生?”
      “……”

      “我知道,你在等我。”他笑溢满眼,更加拉近那人。
      那人咬了咬唇:“你以前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他几乎想狂笑了,偏生忍住了,“那句‘我不会放过你’?”近前去抵着他耳畔道,“自然算数,这一生都算的。”

      那人扑哧笑出来,眼眸熠熠神采,如玉生辉。
      他心中微微的疼。
      当然,是欢喜的疼。

      二十三

      是夜。赤西府。

      又一位请来的名医声明对龟梨和也所中之毒束手无策,赤西大公子正坐在前厅生闷气。裕翔吐了吐舌头端着糕点快速路过,目标是龟梨房间。
      兴冲冲地到了门前,想也不想为何原本敞开的门是紧闭的,推门进去,一眼看见龟梨小少爷面前站着个人……很像那个上田那个龙也的……人……?
      “鬼啊!”
      裕翔差点要惨叫出来,然而他惊吓过度一脚磕到了门槛摔将进去,糕点连盘子摔了一地,惨叫还来不及发出他便不幸的昏过去了。

      身后房门无风自动,咿呀一声缓慢地再度合起,遮蔽了房外灯光。
      房中未点灯,黑鸦鸦一片。
      暗室中一大一小两个人,无一人朝跌在门边的少年望上一眼,就像他没进来一样。

      龟梨和也雪白的脸在黑暗中仿佛会发光一般,他安静地抬头仰视立在他面前的人,神色一丝不乱。
      那个人道:“我要离开京城了,特地来看你一下。”
      龟梨和也动也不动,仍是看他,只是眨了眨眼。

      “其实我就是想看看赤西仁会为你做到何种地步才下的毒。算他够狠够绝,不但逼得他父亲不敢再拿他婚事生是非,还恁没朋友义气的不理锦户亮把我给逼死了。当然我没真死。”那个人眸子晶亮,满眼兴味,“我下那毒确实货真价实会致人死地,赤西仁被逼急了狗急跳墙也无可厚非。”
      “不过,我自己炼的毒,我怎么不知道它竟能让人失忆?”

      龟梨和也抿唇无语。
      上田笑道:“你是想把他逼得更紧么?和也,你到底也是自私的。”
      他弯腰摸了摸龟梨头顶,龟梨没有抗拒。他笑容满面,“好乖。”便向门口走去,边走边道:“解药是每日三餐只吃馒头,八分饱即可,你自个儿斟酌分量。”
      背后的龟梨小和也嘴角一抽。

      上田龙也径自越过门口挡路的昏迷少年,拉开门之前停了一下,背对龟梨道:
      “看在过去竹马一场才帮你试探一下赤西仁的,如今你已知他真心几何了,不用太感激我哦。”
      说完开门大摇大摆地出去了,外头似乎有道影子握住他的手。再一看,他与那影子都不见了。

      龟梨坐在房间地板上,良久后才幽幽轻笑一声:
      “分明是你心疼我受人欺负。”

      而那边上其实很早便转醒的中岛裕翔趴在地上,只觉得冷汗浸透了上衣拔凉拔凉的,心中苦涩难言:这个满是算计的世界好黑暗……

      尾声

      之一

      “斗真大人有令,着你即刻启程回楼子里,不可再在京城逗留。”

      田口前脚才踏进家门,迎接他的就是一名可爱娃娃脸少年向他传达的楼主指令。

      田口一愣道:“那我的任务怎么办?”

      “你把任务拖了两年,那雇主涉谷昂自己回心转意,取消了任务。只是……”少年一副与相貌不符的老成表情,一板一眼道,“你一去两年,一没有成功行刺目标,二没有招揽到那名制毒高手,历数下来毫无建树,你就甭在外头给我丢人现眼了,快快滚回来吧。”

      田口讶道:“手越,这是你说的?”

      手越面色一改,笑意盈盈道:“是斗真大人说的。他还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借着完成任务之名在那边鬼混,你悠闲了两年,也该回来正经的出任务了。’”

      田口叹一口气:“楼主果然深知我心。”

      手越又道:“京城情报处的工作中丸会来接手,你就安心回去吧,莫再惦记了。”

      田口状似遗憾地唏嘘道:“此番回去,不知过多久才能光明正大的出来放风啊……”看见手越不再驻留走出去,他笑问,“你不同我一道回去?”

      手越回头来露出一个完全不似出身于暗杀组织的元气微笑:“难得来京城,我要先去找贵久买包子。”

      田口道:“他在京城的马苏馒头铺卖的只有馒头。”

      “他的手艺一向好,馒头应该也是不错的。”手越莞尔道,“就是不知京城里有多少人为了他的馒头大打出手争得头破血流呢。”

      “……”

      之二

      阳光普照大地,在这明媚阳光下,菜地里,有一人正挥汗如雨的勤勤恳恳耕耘着……

      菜地外,有一人正躺在舒适的仰椅上端着茶水思考着一个严肃的问题:“嗯,今年白菜收成大概不会好……明年是种地瓜还是芋头好呢……”

      自言自语中,又有一人自篱笆外走进来,那人一进门便笑嚷道:“龙也,你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哪里来的獐子?”上田看了看小山带回来的猎物,小山笑眯了两弯月牙:“邻居送的。”

      上田颇有兴致地问:“哪个邻居?”

      “那个叫内博贵的。”小山止不住的笑,大概因为今天有獐子肉吃了他开心,“龙也你又没记住人家名字,他每次上山打猎有收获都不忘记分一点给我们,我们要感激他才是啊。”

      “是啊。”上田跟着小山一起笑得异常开心,“每次都送,不知道他是不是看上了谁……”

      辛苦了一天扛着锄头刚从地里上来的锦户亮听话没听全,当下一把搂了上田肩膀如临大敌道:“你少给我出去招蜂引蝶!”

      上田捂住肚子笑弯了腰。

      三人皆不知,他们的邻居内某人望着这边有篱笆有菜地依山傍水的屋舍,想起小山那时钦佩的话语:“你们真厉害呢,想必连熊也能猎来吧?”他胸口一热,男儿热血在沸腾,握拳道:“大仓,丸山,我们明天再进山猎熊去!”

      身边传来两道清晰的碎裂声,那是常在一起打猎的同伴闻言后下巴掉地的声音。

      之三

      阳光继续普照,普照乡村普照京城,普照赤西府……

      中岛裕翔抱着一叠书穿过别院,只见廊道上一处仿佛日光也眷顾的地方,一红衣公子一白衣男童坐在那里。盛了三五个馒头的碟子摆在他们中间,男童的小手正抓起一个白馒头送到嘴边咬下一口。

      裕翔感觉自己脸上又开始抽搐。馒头,馒头……好可怕的馒头……更可怕的是……龟梨少爷的决心……

      自那惊魂一夜——惊的是裕翔的魂——过后,裕翔对那夜所见所闻守口如瓶,心底发誓要把自己听见的那些隐秘带到坟墓里去。

      只是每次见龟梨少爷当真遵照上田龙也说的解毒之法去做,他便觉得内心五味杂陈。

      那边廊上,赤西仁看龟梨小和也吃馒头看得他心惊肉跳,又哄又劝道:“和也啊,你也不用每餐都吃馒头啊,光吃馒头会营养不良喔……你这样吃馒头要吃到几时啊,馒头真那么好吃吗……”

      龟梨抬头漾出一个甜甜的笑:“没关系,我喜欢吃馒头!”没人知道这孩子心里正诟病着:龙也没说要吃到几时我只能一直吃到恢复原样……

      赤西心疼道:“可你吃得好痛苦……诶你慢点吃……怎么噎到了?水水水,来喝水!”

      裕翔远远地听见那番对话,见着了仁少爷手忙脚乱为龟梨少爷端茶送水,那方阳光如此晴好,他心中更加复杂,不知是什么滋味。

      撇开视线低头抱紧了书,强令自己把心思放回待会要向中丸先生请教的问题上。

      只是眼眶为何这般酸涩呢。

      之四

      “礼保啊,我现下唯一能倚靠的只剩你了,你可别学那孽子,动不动就拿自毁赤西家基业的事来威胁我……”

      书房中赤西家二公子赤西礼保头痛地搀扶着老泪纵横倒在他身上哭诉的父亲,好言劝道:“孩儿明白,我定不会像大哥那样让您颜面无存……”

      “唉……我也不是顾惜我的颜面,只是都给那几家下了聘书马上又被那孽子追回来,我对不起老朋友啊……”老父还在拭泪,礼保想您再哭可就太假过头了,可叹赤西家主真真不肯放过他,说道,“礼保,你大哥执意与龟梨和也相守我也拿他没办法了,这传宗接代的大事就交给你了!我听说北川家的景子小姐才貌双全,温良贤淑,你明日便去向她提亲把人娶回来,为我生上十几二十个孙子最好能组成蹴鞠队,我要让全京城都看看我们赤西家又不是没人能生了!”

      这话听在耳中别扭之极,礼保听得冷汗滚滚来, “我懂您的希望,不过提亲的事暂且放一放为好……”忙转移话题道,“您先回去休息吧,您看,我读书的时辰到了,让西席久等了可不好。”

      父亲不舍得走,看样子还有话想教诲,礼保暗自着急:中丸先生您怎么还不来救我呢……

      殊不知他的新任西席先生正在外头教导他的伴读中岛裕翔人生大道理……

      尾声的尾声

      今天的京城还是那么热热闹闹,流言蜚语满天飞,八卦小道传不断啊……

      说那赤西府大公子得了恋童癖,养个神似龟梨和也的龟梨小和也天天粘着不松手,闲暇之余还要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的祈祷:“木村大神在上,请保佑我家小和也平平安安的陪伴我一生吧,哪怕他永远不长大……”

      又说那皇宫中今上与他宠臣今井大人实在太爱下棋了,为了下棋今井大人应今上允诺留宿宫中,于是下棋下棋连战七天七夜,然后怎么战着战着就战到了今上寝宫的那张床上呢……

      还说那居于赤西大公子之下的京城第二恶少山下智久上街闲逛,路过一个番茄摊子时看见路边一名乞丐拿了一个馒头在吃,馒头和乞丐似乎勾起了山下公子某种回忆,于是他就把那个叫斗真的乞丐领回家去养了……

      嗯嗯嗯,还有一则来自京城外的流言,说那江湖中排名第一的暗杀组织蝴蝶楼正在秘密寻找他们楼主的踪迹,据可靠消息称,那楼主是丢下一楼子的暗杀生意乔装打扮私自溜出来放风的……哎呀呀,这年头干啥行业都有压力啊……

      破庙下自封丐帮帮主的田中圣听尽无数小道,挑一下眉,拿了根筷子敲一下破碗,梆的一声悠悠扬扬的传出老远,而他便在众目睽睽下嬉笑着唱着小曲,潇潇洒洒地走了。

      只余那不成调的小曲在风中飘散:

      流言小道漫天飞,不过笑谈尔。此间多少内情,不足为外人道也。敢问君,真知否?

      (全文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君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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