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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殿下你说什么?你心悦我!”
      尖锐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快要刺穿人的耳膜。

      林青青倏地睁开眼,身体里还残留着一丝未褪去的心悸,不动声色地观察周遭,心情跌入谷底。

      只见她穿着白色镶金边的袍子,腰间束一条金色穗绦,拢起长发的绸带拂过脖颈,触之清凉,垂下部分也是镶金之色。

      被压在墙角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一身朱红绸缎,脸颊绯红。

      少年被逼到墙角,眼底浮现难堪,恼羞成怒起来:“殿下是男子,我也是男子,殿下当我是什么人,我待殿下情同手足,殿下便是这样叫我难堪的吗?”

      林青青看着比她矮两公分的少年,心里生出一种荒谬感。

      她看过不少穿越小说,没想过这等好事还能轮到她身上,切身体会之后,除了心悸,就只剩心寒。

      她穿的这本书叫《夺心》,是一本狗血虐文。
      女主林夜然,字青青,靖宣帝唯一的亲生子。

      为保皇权不落他人之手,自女主出生起,靖宣帝就给她扮上男装,教她治国之道,还不顾天下人反对,将镇国府嫡子方子衿指给她当太子妃。

      女主不喜欢太子妃,喜欢青梅竹马的小世子,为了小世子守身如玉,却被小世子喂下蛊酒,和摄政王一夜风流。

      为缓解蛊酒带来的疼痛,女主和摄政王夜夜纠缠,渐渐爱上他,决定和他共治江山。

      可摄政王野心勃勃,借女主的手肃清忠皇党,稳固政权,万事俱备后便对外宣布女主驾崩的消息,自己登基为帝。

      女主被关在笼子里,含恨泣血,终日疯癫。
      直到被叛军救出去,在叛军的帮助下,扭转乾坤,一举夺回江山。

      女主以剧毒解蛊,身子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没几年好活,为了报复摄政王,当着摄政王的面从城墙一跃而下。

      摄政王这才发现自己深爱着女主,想要共赴黄泉。
      他被叛军首领抓回,挑断脚筋手筋,割掉舌头,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牢深处。

      而从城墙跳下去的女主没死成,叛军首领心智近妖,提前在城墙下布了一张大网。

      原来叛军首领就是曾经被女主赐下毒酒的男后——方子衿!

      方子衿因镇国府叛国案废去后位,于冷宫被赐毒。
      他体质特殊,生生挨过剧毒之痛,从乱葬岗爬起,抓烂自己的脸,改名换姓,覆上恶鬼面具,义无反顾加入叛军。

      方子衿摘下面具的那一日,残忍拿掉女主障目的叶子。
      让她明白,靖宣帝之死,镇国府“叛变”,就连她的孩子,都是摄政王精心设计的骗局,而今她依然是别人的棋子。

      女主生无可恋,数次寻短见都被方子衿从鬼门关救回。
      这一救,便救了五年。
      五年后,女主等来了方子衿最后的报复,一场残酷而令人恶寒的虐杀。

      ……

      狗血虐文的作者指定是有将一切合理的东西打碎给人看的癖好。

      “这就是殿下不顾陛下阻拦,召我到身边共同进学的原因吗?没用的,殿下,你做得再多,我也不可能喜欢你。我堂堂七尺男儿,绝不可能雌伏于人!”

      少年变声期的公鸭嗓穿透耳膜,将林青青的思绪拉回现实。

      眼前的锦衣少年便是那个给女主灌下蛊酒的小世子宁轩。

      “……”

      “若殿下以强权相逼,宁轩只好以死明志,话已至此,还望殿下莫再为难宁轩!”

      林青青顶着一张看破红尘的脸,和锦衣少年拉开距离,刚要出声,便有一股不正常的灼热从体内升起,传递四肢百骸。

      这段剧情——
      原身已经喝了蛊酒?

      今夜老皇帝驾崩,还不知情的女主一心想和宁轩花前月下,接过宁轩递的酒一口饮尽,开始了注定悲惨的一生。

      林青青敛眸沉思,看见宁轩腰带挂着的镶金玉佩,突然笑了一声。

      酒气香冽,耳边低沉的笑声格外灼人脸颊,宁轩面红耳赤地别开视线,心中不解更甚。

      太子听了他坚定拒绝的话,竟然还笑得出来?

      “太子殿下这是无话可说了?”

      林青青掀起眼眸,施展二十年没用的表演天赋,眼中有深情缱绻,有醉意朦胧。

      “子衿,你为何就是不明白我的心意,你到底要我怎样?”

      宁轩面上的热意如潮水般退去,脸色由红转青,咬牙切齿道:“我是宁轩,并非太子妃!”

      林青青凑近少年的脸,仔细辨认。

      “你不是子衿?”

      她急退几步,宁轩身上的玉佩被她“不经意”扯到,落入掌中。

      垂眸望着掌心的镶金玉佩,林青青神色不悦:“孤的玉佩为何在你身上?”

      宁轩瞪起眼睛:“我看殿下是喝多了,糊涂了,这玉佩是殿下方才赠我的!”

      林青青语气沉沉:“你可知这是何物?”

      宁轩拧眉,完全不看她手中的玉佩,阴阳怪气道:“殿下之物,宁轩岂敢置喙,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也不必拿个破坠子戏弄我。”

      林青青漆黑的眸子定在他的脸上,“这是龙凤佩。”

      靖宣帝有一批万鬼卫,个个骁勇善战,身手不凡,能媲美一支军队,也称鬼卫军。
      龙凤佩与天罗令合用,可驱使万鬼卫。

      原著里,女主跟随前任影首在万仞山学艺,养成了肆意妄为的性子,注定不是当皇帝的料,靖宣帝深知摄政王有谋朝篡位之心,但他病入膏肓,无力应对。

      他颇为看重的方子衿,将天罗令托付给他,便是想等二人彼此信任,合用龙凤佩和天罗令,掌控鬼卫军,共同守护宣国江山。

      女主却把龙凤佩送给了宁轩。

      虽然几经辗转,龙凤佩还是到了方子衿手中,但那时的方子衿已经黑化成本书最大的boss。

      宁轩一脸黑人问号,表情丰富,和黑人问号的表情包如出一辙。

      “那又如何?”

      林青青语气里不免带上了那么一点无可奈何:“龙凤佩是储君信物,孤再怎么糊涂,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外人。孤要送,也只会送太子妃一人。”

      宁轩冷笑。

      “殿下有何目的,直截了当吧。天下谁人不知殿下对太子妃厌恶入骨,此物那般重要,殿下又怎会送给太子妃?”

      隔着一面墙,林青青听见一阵脚步声。
      只听墙外传来尖细的声音:“太子妃娘娘!陛下赐的宝贝!您给落下了!”

      林青青掐住宁轩的下颚,阻止他继续发声。

      宁轩剧烈挣扎要躲开林青青的魔爪,听见墙后的动静,慢慢安静下来。

      林青青缓缓垂下眸子。
      方子衿路过这里?

      想起文里对方子衿容貌的八百句赘述,林青青又眨了下眼。
      眨眼间,睫羽的阴影盖下来,落在眼睑上,带起一阵微凉的清风。

      林青青分神想,如今拿到龙凤佩,没必要和宁轩继续纠缠,走为上策。

      林青青放开手,警告地看了宁轩一眼。

      “多谢公公。”一道冷淡似水的嗓音紧贴着林青青身前的那堵墙,犹如玉石之声,不沾半点凡尘俗世的烟火气。

      准备离开的林青青一怔。

      方子衿就站在墙后?那她对宁轩说的话,对面全听见了?

      隔壁安静了片刻,应是在交接物品,只听方子衿缓声说道:“娘娘二字,不妥。”
      他声音平铺直叙,没有起伏。

      林青青莫名觉得这音调有点丧,像一个长期抑郁的人在说:我今天,不吃饭。

      “是奴婢冒失了。”大太监压低声音,“殿下,陛下御赐珍宝万不可丢失,此物至关重要……关乎国运,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第三人林青青,看了眼第四人宁轩。

      “……”

      宁轩听到不得了的秘密,鹿眼瞪如铜铃,专心致志窃听墙角,连林青青都顾不上了。

      “公公放心。”方子衿不欲多言。

      大太监笑吟吟地戴高帽:“陛下对您的看重,远比您想象的要多。”

      方子衿扫了眼脚下的石子,言不由衷:“多谢公公。”

      大太监:“奴婢告退。”

      墙对面的人说完,没有逗留,脚步声渐行渐远。

      “啪”的一声,树梢剧烈晃动,树叶沙沙,深紫色的果实落下一地。

      林青青被树上的黑色果实砸中,脑门多出一块紫色印记,金白之色的衣袍染出一块块紫色,斑驳不已。

      谁?

      林青青脸色红润,身上散着热气,晕乎乎的脑袋清醒了几分,转头看向四周,宫墙之内并无人影,只有石子滚动的声音突兀地由远及近。

      宁轩转动眼眸,一脸不情愿地攀上她的手臂,“殿下可是身子不适?我带您去偏殿休息可好?”

      林青青盯着宁轩,眼角眯成一条锋利的线。

      “太子殿下为何这样看我?”宁轩心里不自在极了。

      若非太子咄咄相逼,他也不会听从摄政王的安排,喂太子喝下那杯酒。

      谁知道酒里放了何物,这烫手山芋还给摄政王才好。

      林青青用了力气扒开宁轩搭上来的手,转身便走,听到紧跟上来的脚步声,呵斥道:“在这里等着,孤未回,一步不得离开!”

      宁轩没敢违抗林青青盛怒之下的命令,心虚又不安地捏紧手指。

      太子态度转变得厉害……是发现酒有问题了吗?

      林青青走出幽会的墙角,躲在暗处盯梢的小太监沉默跟上,他低着头,帽檐盖得死死的。

      林青青瞥了一眼身后。
      小太监眉清目秀,细白的手背上有一道鲜红的烫伤,半掩在深色的衣袖下,那是原主迁怒之下,用烧酒泼的。

      三个月前,原主拿公鸡与方子衿拜堂,病重的靖宣帝险些气死过去,责令原主和方子衿住一处,否则就把她扔回阴沟沟里。

      原主当时嚣张地问:“等你死了,谁继承你的皇位?”

      靖宣帝气得吐了一大口血:“滚!老子就是传位给狼子,也不传不孝子!”

      狼子专指摄政王殷昊。

      原主讨厌殷昊,也讨厌方子衿。
      为了再见到小世子宁轩,她不得不忍气吞声,决定以后看到方子衿,就当没这个人。

      方子衿住进太子寝宫,原主有心给他下马威,责令内务府缩减太子妃用度,授意宫人作践苛待他,明明白白地表现出对方子衿的不喜。每次方子衿回寝宫,都要在殿外站上几个时辰。

      若非靖宣帝安排一个小太监过来盯梢,方子衿根本进不去寝宫。

      方子衿对小太监有恩,小太监也处处尽心,把方子衿当主子。
      原主不高兴,动辄迁怒小太监一回。

      “去把太医院最年轻的太医叫来。”

      “是。”小太监匆匆行了几步。

      最年轻的?他疑惑地转头,看着林青青走远的身影,慌乱回神,小跑去太医院。

      行至寝宫,林青青伸手按下一处机关。

      寝宫设有密室,暗道以及各种杀人机关,无她准许,一流高手进来都要脱层皮。

      漆着朱红的雕花木窗正对后院的风雅凉亭,郁郁葱葱的翠竹纤浓得宜,随风而动,传来细细沙沙的声响。

      林青青紧闭窗户,熟练地给自己把脉。

      她家三代行医,是远近闻名的中医世家。
      上辈子,林青青摸过自己的脉象,离死不远了。她爸却说,好好将养还能活三十年。

      她装作信了,心里半点不信,心态好不起来,最后严重到动手术。
      可能那时候爸妈是后悔的,后悔让她学医。

      对面放置一面铜镜,镜子里的人雌雄莫辨,气质不算冷清,却透着一股子的冷峻倨傲。

      除却眉宇间的锋利,和林青青十几岁时长得一模一样。

      要不是平白多出一段记忆,林青青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没醒。

      工艺繁杂的匡几上摞着成堆书卷,用明黄色绸布卷着,露出古朴书签的边角。
      靠窗的书案干净无物,随意摆放一柄疑似古董却崭新的鹿卢剑。

      林青青盯着长剑,皱眉感受自己的脉象。

      她身上的是一种奇蛊,喜热惧寒,不属于毒,循规蹈矩的医术诊治不出来。

      太医姗姗来迟,林青青打开机关门,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来人名叫陈霖,现任六品医官,后期医术十分了得,有“再世华佗”之称。

      其人刚正不阿,未站任何派系,摄政王即位后,辞官归去,后被方子衿威胁出山,吊着女主的命。

      还算靠谱。林青青松了口气,递出一张方子。

      “按上面的剂量,两刻之内煎好给孤。”

      陈霖扫了眼药方,直言道:“这上面的药皆是性寒之物,服之伤身。”

      他抬眼察看林青青的脸色,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病症所在,“太子殿下可命卑职诊脉,对症下药才是治病根本。”

      林青青脸色很不好,外露的皮肤显露一层粉色。

      女主被摄政王诓骗,误以为奇蛊是情蛊,每日要么在摄政王身下辗转承欢,要么承受奇蛊带来的燥热痛楚,后来被方子衿救出去,喝下至寒之毒,才摆脱奇蛊的控制,但身子也被毒垮了。

      女主武功底子不俗,原本还可以扮猪吃老虎,完成死前反扑,这么一折腾,和摄政王殊途同归,成了废人。

      林青青不可能找至寒之毒来喝,她给自己开的都是些相辅相成又死不了人的性寒之药。

      每日一点点,生活好一点。
      用老林的话来说,熬个三十年不成问题。

      “你只管配药,两刻之内交不上药,廷杖八十。”

      廷杖八十,那是要人命的程度。

      陈霖蹙眉扫视药方,也窥出一二,当即告退,回去配药。

      等在殿外的小太监见林青青随手在墙壁上一按,后退一步,低眉顺眼地守在殿外。

      太子厌恶外人近身,上回有个宫女想要飞上枝头,还没见着太子的面,就被机关捣成了肉泥。
      有了先例,没人胆敢擅入。

      一番忙活,已过去二十分钟。

      奇蛊适应了林青青的身体,认真地履行职责,发光发热。

      林青青蜷缩在软藤编织的腾椅上,全身红得像煮熟的虾,怀里抱着寒凉的鹿卢剑。

      今夜靖宣帝召见方子衿,交予天罗令。
      方子衿离开,靖宣帝就驾崩了。

      靖宣帝驾崩,太子必要接受朝臣叩拜,受诏即位。摄政王有心让原主难堪,暂压下靖宣帝驾崩的消息,要等一个万事俱备。

      林青青发自内心地感谢摄政王的处心积虑,不然她就要以这副模样站在百官面前。
      到时撑不住,势必叫太医查看,她的秘密也就暴露了,后果比在群臣面前失仪还要严重。

      不过一炷香,殿外传来小太监的声音。

      “太子殿下,主子回来了。”

      林青青闷闷地嗯了一声,眼皮突地一跳。

      主子?

      是方子衿。

      书中这个时间,方子衿还没黑化,是个伟光正、不记仇的谪仙。

      林青青稍稍把心放回去,没立刻叫谪仙进来。

      她数着数,数到一千三,陈霖端着一碗棕黑色的药候在殿外。

      正值十一月,药碗上蒸腾着白色雾气。

      陈霖怕来不及,没有用箪笥仔细装点,一双手在寒夜里像是被冷风打出了血似的,红得发紫。

      林青青瞅了眼殿外三人,目光落在一人身上。

      他的外表年龄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身形修长,深黑色长发,后边束白色锻带,一身雪衣,月光下的脸庞轮廓清晰,似白玉雕琢,又似黑夜里的一道冰霜风雪。

      他没有看林青青,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陈霖身上,打量完他,才慢腾腾地转向林青青,凤眸深处融着少许幽黑。

      只一眼,林青青便收回了视线。

      她当初看到大反派的外貌描写,还笑了一声,什么“天人不敢看他,恐一念堕尘”,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

      现在,她还真就见着了。

      陈霖退下后,林青青没有重启机关。

      今夜京官抵达皇宫,她不能一身酒味到场,喝完药,拿上素净的衣服,向御池走去。

      御池周遭被机关陷阱覆盖,既能藏住她的秘密,又断绝了宫人们的凤凰梦。

      林青青紧着时间收拾妥当,回到寝宫仍未等到靖宣帝驾崩的消息。

      原著这里有一段香艳的描写,殷昊和女主一夜春宵,把靖宣帝驾崩的消息拖到了平旦时分。

      她甩开小世子直接回东宫,殷昊没道理再等到天亮。

      林青青还没来得及擦干长发,冷不丁瞧见对面配殿伫立一人。

      月华如练,他仿佛一具冰冷孤寂的石像,眸中的光被掠夺过一般,空洞冷寂。

      林青青隐约有种不舒服的感觉,那双眼睛看她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凉薄得如同偶然扫见脚下随时可以一脚踩死的蝼蚁。

      难道谪仙对原主的感观如泥石流一样跌入谷底了?

      “有些事情,你想都不要想,绝无可能。”

      方子衿今年十八,正值年少,林青青就当他是个青少年。这位青少年神情冷峻地说出这句话后,林青青还没反应过来。

      她想什么事情了?
      不,她什么都没想。
      林青青正直地看过去。

      在她用视线澄清己身多么刚正不阿的时候,对面的人不紧不慢走到她身前。

      他盯人看的双眼宛若两颗透彻的墨玉,里面是空的,盛不住多余的情绪。

      “林夜然。”

      林青青心里一咯噔,后背渗出了汗。

      这语气……
      和大反派弄死林夜然的那天晚上,语气一模一样!

      ***

      ——《夺心》节选

      “没死成?”皇座上的青年形相清癯,一袭金纹云袖黑衣,俯视屈跪在大殿下的人,喉间溢出低沉的笑声。
      他眼角攀上一层薄红,垂着头,黑发倾泻而下,投出一片浓墨重彩的剪影。

      方子衿笑够了,笑容收敛:“这位……”

      冰冷的声线顿了顿,没了动静。

      万鬼卫首领吴铮习以为常,上前一步,近身道:“圣手陈霖。”

      方子衿轻阖双眸:“林夜然还能活过今日吗?”

      陈霖攥紧药箱,眼白漫着血丝。
      “少帝性命暂时无忧……”

      方子衿低低笑了起来。

      长刀出鞘声乍响,万鬼卫首领吴铮慢步走下台阶。

      陈霖面上血色全无,用力地闭上眼。
      “但凭陛下决断!”

      方子衿走下玉阶,过膝的长发随着长袍带起的风飘散开,似细软的烟罗轻纱。

      陈霖呼吸微滞,一股恨意哽在咽喉里,不由得转首看向身后,皇帝长发未绾披散在背,黑亮的发丝顺垂平整。

      谁能想到,这一副矜贵出尘的皮囊里,却住着一头滥杀无辜的畜生。
      杀他七名弟子,留一人,只为请他进宫,吊着废帝的命。

      “陛下已有决断,草民于陛下再无用处,可否放了阿墨,放我师徒二人回家?”

      殿外阳光明媚,青年轻抬手指,任阳光落在手面,语气没有起伏地嗯了一声。

      陈霖暗吁,看到转过身的吴铮,脚底无端生出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思雅殿。
      乌金曳地,夜幕空降。

      林夜然倚靠着寒冷的窗弦,脸色惨白如纸,瞧见一道徐徐而来的身影,灰暗恹沉的眼睛怔忪了一会,直到那人进来才慢慢回神。

      “你这些年愈发辨不清人,却独独记得我。若十一年前你也这般记挂我,我不会逼你走到穷途末路。”

      方子衿眼底弥散着残缺的曲折的光,像漏了个窟窿的雪面,寒冷空洞。
      “朕在意的,并非你,而是一段未了却的恩怨。”

      林夜然干笑起来:“害死你父母的不是我,令你背负骂名亦非我所愿,你为何不能放过我?”

      方子衿看向一片阴暗处。

      吴铮从暗处走出,“镇国府叛国案尚有诸多疑点不明,少帝不辨是非,不经调查便下旨株连九族,镇国府上下两百七十六人,无一幸免。”

      方子衿附和颔首:“不辨是非,你做错了。”

      林夜然态度陡变,尖声叫道:“你自己都不记得的事情,拿来做报复我的文章,你好意思吗!”

      “朕为何报复你?”青年凤眼妖冶如画,比之惊鸿一瞥的谪仙还要摄人心魄几分,但若细看,便能看见这张苍白的脸庞布满浅红色的疤,像是恶鬼留下的抓痕。

      林夜然一口气哽在咽喉。

      空气凝滞了几秒。

      方子衿突然问道:“哥哥是谁?”

      “哥哥?”林夜然怔了怔,僵硬的嘴角往上扯,笑容扭曲,连声音都变了调,“你终于疯了。”

      青年眼神茫然。

      林夜然还在狰狞地笑,恶意地压低嗓音:“我是你爹啊,小畜生。”

      吴铮眼皮抖了抖,连拍三次剑鞘。

      方子衿注意力被引到剑上,迷茫的眼神逐渐清醒,他骤然发难,扣住林夜然的双颚,深色的瞳孔如千年寒冰溢散出的薄雾。
      “你不想活,朕便送你一程。”

      林夜然瞪大眼睛,四脚蛇顺着方子衿青白的手,爬向她被迫张开的口腔。
      她想要合上嘴巴,缠绵病榻的身体又经历过一场自戕未遂,无法撼动这场令人发指的酷刑。

      强烈的呕吐感,一点点被啃噬的痛苦,折磨着林夜然脆弱的神经,她眼眶充斥血红色的泪水,多年未修剪的长指甲抓破恶魔的手腕,却带不来任何改变。

      “我放过你,谁放过我啊。”青年此时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眸神色难辨,让人看了心中发怵。

      四脚蛇的尾巴足有成年人的小臂长,满身殷红,甩了甩钢钉似的尾尖,皮肤表层的血液脱落,恢复干净的玄黑色。

      方子衿手腕上伤口狰狞,血液一滴滴往下坠,看着倒地不起的林夜然,苍白的面容萦绕起一种颓靡的昳丽。

      他脑海里有一汪黑色暗流,恶意着,歪曲着,怨恨着,交错混乱的呐喊声哭泣声嘶鸣声不断,似有无数厉鬼纠缠他,折磨他多年。

      现在终于安静了。

      方子衿缓缓垂下眼帘,睫羽在眼睑打下暗影。
      “朕累了。”

      “陛下可要叫龙辇?”

      “咽气了吗?”

      吴铮扫了眼地上死绝的人,为了让注视着一切的皇帝放心,探了探林夜然的脖颈动脉和脉搏。
      “废帝已死。”

      “还差一个……”

      自殷昊被关入阴牢,皇帝便不过问殷昊的生死,心知差的那一个是谁,吴铮禀告道:“殷昊昨夜死于阴牢。”

      青年又长又细的眸子静静地,让人捉摸不透。

      良久,才发出一声模糊的轻笑。
      “李……”

      “属下吴铮。”

      “你说朕在期待什么?”

      吴铮后退一步,单膝跪地。

      “朕以为今日做下了断,会有所不同。”方子衿的眼底弥漫起浓烈的戾气,稍纵即逝,“有何不同呢?”

      他自问自答:“没有不同。”

      他半辈子忠于君忠于国。
      为所谓道义,所谓忠诚,戴上可笑的后冠,护在帝王身侧,踽踽独行。
      白马银枪,满腔热忱。
      光风霁月,不可一世。
      却落得个山穷水断,扼吭夺食的下场。

      君王无能,邪佞当道。
      百姓愚昧,随波逐浪。
      他便把半条命丢进腐烂的算计里,算计人命,算尽天命。
      而今回首,啼笑皆非。

      他还在期待什么?

      “把……”

      “属下吴铮。”

      阒然间,吴铮想起陛下只是不记没必要记住的人,却不会犯第二次错,机敏地补上一句:“霸图尚未返京。”

      方子衿抬手挡住流淌鲜血的唇角,失神的双眸缓缓眨动。

      “把他二人的尸体悬挂城墙风干,生前做不成鸳鸯,死后成全他们双宿双飞。”

      “属下领命。”  

  •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人物脉络:
    殷昊(摄政王)——原著男主。
    方子衿(镇国府嫡长子)——靖宣帝借自身病重神志不清,不顾天下人阻拦册封的男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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