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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中篇 ...

  •   我病了。
      当林烟用苍白到几乎毫无血色的脸对班主任说这句话时,没有人会怀疑真实性,所以林烟拿起书包走出了学校。
      她没有回家,乘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车子去了吴淞口。
      长江入海口,也是黄浦江和长江的汇流处。
      如果黄子兴的尸体没有被人发现,那么他也会来到这里吧?
      风有些大,林烟拢紧领口,在堤上坐下。
      寇离去后,她就关了灯闭上眼,用黑暗来保护自己,因为一直在保护着自己的,就是黑暗中的生物。
      不管她的想法为何。
      她没有哭泣,没有流过一滴泪,从昨天到现在,包括看见报纸上那条新闻时。
      林烟眨了眨眼,很干涩,就算想挤出一两滴眼泪给这因为自己而死的男人,看来也不太可能。
      已经麻木了,已经不是第一次第二次。因为自己而莫名死去的人,可能手指加脚趾,都不够数。
      林烟深呼吸,感觉那冰凉随着气管慢慢下沉,盘桓在肺部,渐渐温热,合着自己的体温成了一体,再慢慢吐出——像是要把什么都挤压出来一般的吐气,吐到肺部有压迫感为止。
      林烟知道自己是有错的,对于黄子兴的死,她是有责任的。她早就知道寇的脾气了,却没有在第一时间驱赶那人远离自己,以至于让他最后遭受这不幸……
      林烟想,如果寇死后会下地狱,那么自己呢?
      在那审判台上,自己的手是不是还会像现在所看见的那么,雪白?
      她觉得很累,连思考都累。
      她只是那样坐着,很长时间。
      只是那样看着静静流淌的长江水。
      她取过身边的袋子,里面放着她上车之前买的花。
      祭奠死人该用菊花,林烟知道,可是她还是买了玫瑰。
      鲜红如血却含苞未放的红玫瑰。
      她扯下一片花瓣放在手中任它随风飘去落在江面浮浮沉沉,又是一片,一片……
      灰白色的空间内突然多了刺眼的红,那么惊心动魄,那么让人陶醉。
      却不会有多少人去怜惜这未开放就被摧折的玫瑰本身。
      林烟撕下最后一片,看着它幽幽扬扬而去,与之前的那些都成了荡在水面上的殷红泪珠。
      她就那么痴痴看着,好似自己的魂魄都随着一起游离开般痴痴。
      “哇,好像血滴哦!”
      清脆的女生从一边传来,林烟扭头看去,见是个约摸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站在不远处的堤上手搭凉棚望着江面,像是感觉到了林烟的目光,她回头,对着林烟灿烂一笑。
      一瞬间,林烟以为自己看见了另一个太阳。
      女孩蹦蹦跳跳着,不一会已经到了林烟身边,这时林烟才看清女孩的模样。长长的黑发,脸是小小的中国人比较偏爱的鹅蛋型,一双眼被笑得像弯月,小巧的鼻子旁还有淡淡的雀斑两三点,嘴角边是可爱的酒窝两个,深深的,像是承载她的快乐。
      是的,快乐。一看见她,林烟就觉得这女孩是快乐的,并且像是这容器已经承载不了她的快乐而漫溢在四周般,让人都无法忽视。
      虽不是第一眼的漂亮,却是难以抗拒的耀眼。
      这么耀眼存在的女孩,她的快乐是什么?
      而自己呢?自己的快乐在哪里?
      “也逃学?”女孩看来年纪和她差不多,或许还比她小上几岁。她没去学校,是因为她不想去,那么这女孩呢?林烟无法相信这样的女孩会是个……不良少女,所以好奇的问了。
      女孩摸摸鼻子,也不管堤上脏不脏就一屁股坐在林烟身边。“不要用‘也’哦,我可不是,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找我?我认识你吗?”林烟即使心里奇怪,却仍是一副面无表情样。
      “嗯,是啊,我可是找了你好久了哦!”女孩扭头,冲林烟粉可爱的笑。“你要知道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特意要找的人,是很难的。”
      “那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林烟像是没有看见女孩的笑容,她的眼没有离开过那苍灰色的江面。
      “当一个人身上有冲天的血气和怨气时,即使人再多,要找到这个人也不会很难了。”女孩也转头,很认真的看着长江。
      林烟没有开口。
      她听懂了女孩所说的话,关于那冲天的血气和怨气。她知道那是谁或者说是那些人——不,现在他们已经不是人了的,所发出的。那些因她而死在寇手中的人。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女孩能看出这些,难道这女孩会是寇的同类?
      她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呐呐,我不是坏人啊!”女孩像是感觉到了林烟的怀疑与防备,转头对林烟又是一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无辜些。“你有听说过聆听者吗?”

      又是月夜。
      寇站在公园里一丛树旁。
      十二年前,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林烟,他的娃娃。
      那天,寇为了她杀了第一个人,那个想要奸污林烟的男人。
      那天,寇对林烟说,以后,由他来保护她。
      他看护了她十二年,他准备看守她一辈子,林烟的一辈子,一辈子都是他的娃娃,放在手心呵护的,放在心窝里疼爱的。
      寇爱林烟,最初的心疼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林烟的成长,渐渐衍变成了另一种更深刻的感情。
      寇没有思考过许多,他觉得从他第一次看见林烟第一次叫她娃娃开始,很多事情就是注定的。
      他注定会认识这个女孩,注定会痴爱上她,注定会渴求她留在他的身边。
      林烟是漂亮的,寇知道他的娃娃有多美丽。十二年前还是个雏嫩的孩子时就已经吸引了别人的侧目,何况是如今如破茧而出的蝴蝶般诱人的林烟?
      当然,漂亮的女孩那么多,这并不是寇爱林烟的主要理由,虽然也是原因。
      林烟冷、林烟沉默、林烟喜欢隐藏感情……种种加起来是个完整的林烟,他眼中的林烟,也是他所深爱的林烟。
      不管那是优点,还是所谓的缺点。
      欣赏林烟的人,当然也不会是少数。有时候女孩子光是漂亮,周围就可以围着很多人了,何况还是这么有性格的一个女孩。
      解决那些人的最好办法、最简单的办法、最不怕以后还会来纠缠林烟的办法,就是杀了他们。
      寇自己也不知道他已经为了林烟杀了多少人,多少垂涎林烟的男人。他懒得数是个原因,数量太多记不住是个主要原因。
      林烟一向不喜欢他的手沾血,寇知道,可这样的反抗却是第一次。
      是不是叛逆期到了?寇不是很认真的想。
      不过现在的世界的确不像从前,死个人有什么了不起?就是死再多的人……
      寇摇了摇头,拉回思绪。
      他蹲下身,轻轻抚上草地,感受掌下的粗糙。
      突然,他狠狠一压,手心处有石子陷入,一阵刺痛。
      他想他的娃娃,好想。虽然只有三天不见,虽然还要再过四天才能去见她。
      林烟不太有意见,但几乎她说出口的寇都会为她去做,除了杀人这件事情。
      这是他的爱好、他的习惯、是他表现强大的方式、也是让林烟知道她是他的证明,所以怎么可以放弃?
      每一次到最后,林烟总是闭上了她那双漆黑的眼,伴随着一声代表妥协代表容忍的叹息,直至寇的再次杀人。一再的重复,一再的重复,或许,都有些生厌了吧?
      何时,林烟的身边才不会有那么多男人围绕?寇常常想。
      何时,你能够在我的身边而不让我闻见血腥?林烟常问。
      他们都不知道答案,于是继续如此纠缠,直到这一次……
      寇叹息,轻轻的,像是怕惊动了什么般。
      明天,去偷偷看她一眼吧?看看她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好好睡觉,会不会复习地太晚……
      寇嘴角有笑,他一想起他的娃娃,就有微笑的冲动。
      抬头看天,清朗的银月高悬。
      记得初遇林烟的那天,是红月,就像是透过红纱看世界般,有种会让人疯狂的冲动。
      或许那时会救下林烟,也是冲动的一种吧?
      据说,看见红月的人会遭遇不幸,那么对寇而言,林烟的出现,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寇也想知道,自己对于林烟而言,是怎样的存在。
      他爱他的娃娃,他的林烟。
      那么林烟呢?
      她从来也不说,也从来不表示,除了对于寇的杀人会表现出比较明显的反感外,她对什么都是淡淡的。
      她不排斥寇的接近寇的亲吻甚至亲昵的接触——有好几个早晨,林烟都是在寇的怀中醒来。
      可是,她从不表示出任何。
      喜欢,还是不喜欢。
      爱,还是勉为其难。
      寇从来不知道,他只能更小心翼翼地对待。
      寇随意躺倒在地,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弯月,忽然有了回忆的冲动。
      寇很少去回忆从前,尤其是很久远之前的东西。
      不过,既然有了冲动,那么就去实行,寇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寇想起七百多年前,自己出生在北方。那年的冬天很冷,雪一直在下,寇第一次知道那纯白轻柔从天上飘飘扬扬落下的积聚在一起,竟会是如此冰冷。母亲出去觅食了,可是她去了很久,寇记得自己迷迷糊糊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好几次。
      朦胧中,有声音传来,那是人类的脚步声,踩在雪地上喀吱作响,仿佛轻柔承载不了巨重的坍塌。寇听着那脚步声停在他们的家门口,然后一只大手伸了下来,在洞里掏挖。寇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们被那手一只只抓了出去,他听见它们的吱吱惨叫。
      潜意识中他知道自己不能被那只手抓到,他往洞深处拼命挤,那里还睡着他最小的妹妹。
      那手终于离开了洞,他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多年后他终于明白了那话的意思。
      “这些小老鼠,够我和孩子吃上几天了。”
      雪一直在下,被扒大了的洞口没一会就被雪覆盖。寇很冷,他一直在发抖,小小的身子紧紧地靠着他的妹妹,尽量让自己蜷缩在一起维持那点滴热量。
      不仅冷,寇还饿,他已经有些时候没吃东西了。他想出去找食,但又不敢,怕母亲回来找不到他心急,怕那些兄弟姐妹们回来时看不见他心焦,他只能更紧地和妹妹靠在一起。
      那时候寇不知道,他们已经永远回不来这个洞。
      洞口完全被雪封盖,刺骨的寒风被隔绝在外,寇觉得好了许多,没有那么冷了,可是他的身子还在发抖。
      不是自己在抖,而是身边的妹妹。
      她冷吗?寇这么想,所以他不敢动,让妹妹就那样靠着自己。
      寇又睡了过去,在一阵阵轻微的颤抖中昏昏睡去。
      寇是饿醒的。
      他小小地动了动身子。舔舔自己的小爪子。
      身边的妹妹已经停止了颤抖,寇想,她也是睡着了吧。
      寇轻轻往一边移,想在不惊动妹妹的情况下移到洞门口去看看,有没有母亲或者那些兄弟们的踪迹。
      可是,他身子一挪开,妹妹就那么侧倒在地。
      一动不动,不管寇怎么去拨弄她。
      寇想起了爸爸,当时爸爸也是这样的情况,然后妈妈说了什么?对,是“死了”的……
      死了的,永远不会再和自己在一起的。
      寇又睡着了,他不想再去想许多,关于孤独,关于冷,关于饿。
      动物节省体力的本能就是休眠,寇完全依照本能而活。
      他再次醒来,一片黑暗。
      他很饿,甚至有啃咬自己爪子的冲动。
      他想自己是真的有些迷糊了,居然闻到食物的味道。
      腐肉,还是很新鲜的那种。
      他挪动了两步,一片黑暗中他靠着嗅觉爬到了那味道的地方,遵循最自然的本能,咬了下去。
      那肉是冰冷的,凝固了的血和冰一般。吃进了嘴里落了肚,寇还是觉得很冷。
      有些饱了,寇便在原地沉沉睡去。
      当阳光透过冰雪漏进这洞里时,醒来的寇才发现晚上自己吃的,是自己的妹妹。
      她的肚子已被咬开,裸露在外的肠子内脏也被咬得零碎。
      浓重的血腥味。
      昨天就是这味道强烈地刺激着寇,让他咬了一口又一口。
      而今天,寇闻着,只觉得阵阵恶心。
      他往后走了几步,蜷缩在一起,尽量让自己睡着,不去看那狰狞的尸体,尽量不去想自己曾经干了什么。
      但当他一觉醒来后,他在想得,是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兽性。
      又是一片黑暗,又是饥饿难耐。
      他闭上眼,想继续睡,可是饥饿让他无法入眠。
      忍不住靠上前几步,又是几步。
      忍不住张开嘴,撕扯了一口。
      又是一口。
      每一口下肚,他都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在渐渐失去,变得空旷。
      变得不在乎。
      那年的冬天,他就是躲在这洞里,啃噬妹妹的尸骸渡过。
      寇变得残忍,而且狡猾,当他成精之后更是如此。
      他喜欢杀人,因为人也杀了许多他的同族,他这么想。
      他想,他还是喜欢乱世,那种兵荒马乱的年代,少一个人死一个人,在那时候看来是多么平常。
      其实在现代,死上一两个流浪人失踪一两个晚归人也不是大不了的事,只是,多了林烟。
      想起林烟,他又笑了,也没了回忆的兴趣。
      寇站起身,缩回自己的窝里闭上眼。
      睡吧,睡吧,让时间能过得快些,让这一星期,转眼就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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