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我的邻居赤苇君》二分

7、7

　　我忘却自己从旅馆来到浪合公园的过程了。仅仅记得的是，一路上我的脸颊很烫，甚至出门前我为此欲盖弥彰地带上了一副口罩。呼出的热气变成了雾蒙蒙的小水珠，顺着口罩的边沿又重新贴回了脸颊。

　　我与赤苇都裹着厚厚的衣物，各自挂着扑耳的绒帽，昏暗的光映衬着我们活像两只滑稽的黑熊。

　　这样可太傻了。
　　我冷不丁地想。

　　他见我一直缩着身子，面容浮上几丝忧虑，“川崎桑，你还冷吗？需要回去再加些衣物吗？”

　　现在是三月下旬，已然是早春了，即便是夜晚温度也维持在零度左右。
　　我摇头，“不用，不是特别冷。”

　　等我们到达公园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沉下去了。

　　我眯起眼，抬头远眺。

　　苍茫的界限上铺设着零散的星，与远处重重叠叠山脉上小屋的灯光交织在一起。可能因为来的算早，目之所及的最远处天空还残留着微白，我们头顶上则是完全的深色了。

　　赤苇拿起手机拍了一张天空，奇怪地展示给我，“为什么拍出来星星会是紫色的啊？”

　　“因为在高反差的边缘，镜头会容易出现色散，星星的边缘就会变紫了。”
　　我点着他的手机，将拍照软件的曝光调低，“再拍一次试试，应该不会那么紫了——如果还是很紫的话，返程后你把照片发给我，我可以帮忙处理一下。”

　　他再次拍摄了一次，先是看着照片，然后看向我赞叹着，“川崎桑知道的果然很多呢。”

　　“没有没有。”
　　我立刻摆手，“只是之前也经历过这种事情而已，所以才知道。”

　　接下来，我一边走一边与赤苇说起观星时发生的趣事，从七岁买了第一个双筒到前年跟着导师去天文台实习。只是不知为什么说着说着，话题拐到了我的SNS头像。

　　“如果没记错，川崎桑你的头像是三叶星云吧。”

　　“对的。”
　　我马上大力夸赞他，“赤苇君也很博学呢，连这个都知道。”

　　他也连忙脸薄地“没有没有”，让我不经想要继续夸奖来看他羞恼的模样。摁下了心中的恶趣味，我假装不经意地提及了另一件事，“说起来，赤苇君你的头像是宇内老师帮忙画的吗？”

　　“是我自己画的。”
　　他刚说出这句话，又否认道，“也不算画的，其实只是照着临摹而已。”

　　“那也很厉害了，我觉得那个小猫头鹰超级超级可爱的。”
　　我如实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感想，转过头看向他想要表达内心的诚恳。

　　只见赤苇定定地盯着我，轻笑着肯定了我。

　　“是啊，我也一直觉得很可爱呢。”

　　我们走到了公园里出租设备的小屋，向里面的工作人员租用了天文观测的专业设备。在触碰到沉甸甸的金属物体的一刹那，我好似又回到了十三岁的夏夜。

　　光绕地球运行一周需要七分之一秒，走完月球到地球的距离仅仅需一秒钟多，太阳到地球也只需要八分钟左右。而从离我们最近的宇宙邻居——天鹅座61星到地球，光需要的传播时间却多达十一年之久。从远方星系来的光是在几百万年之前发出的，它们更远更远。

　　在以光年为单位的宇宙里，十年似乎只是时间长河里微不足道的渺小尘埃。我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天上的星辰却仿佛亘古不变。

　　一起将几十斤重的天文望远镜搬运到观测的草坪上，我先歉意地打预防针。

　　“太久没用了，可能不太熟练。”

　　“没关系，实在不行还可以询问工作人员或者上网查资料。”
　　他说，“我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慢慢来。”

　　我搓了搓手，着手摆弄观测设备。

　　人类的海马区远比我想象的精妙，原以为早已忘却的事物竟然随着动作在脑海中的愈发清晰起来。

　　首先固定托盘，将赤道仪固定在三脚架上，根据当地的地理纬度调节仰角，再安装重锤配重来调节平衡，然后用抱箍将主镜筒锁定，安装寻星镜，目镜，巴洛镜等，最后拧动微调竿找到合适的位置。

　　测试完望远镜是否平衡后，我开口问道，“我们先亲自观察一下，然后再安装相机拍摄怎么样？”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好的，川崎老师。”

　　我听到这个称呼之后不禁失笑，同样揶揄他，“接下来好好学习啊，赤苇同学。”

　　我抬头，他低头，互相注视着对方笑了起来。

　　正式开始观星前，我决定先带着新手的他辨别了一下冬季夜空中的星座。一讲起这些我就莫名有些兴奋，话也多了起来。

　　“这里是北斗七星，一颗两颗三颗......现在只出现了五颗，还有两颗被山挡住了还没有出来，它的左边是仙后座，五颗星星像一个“W”的形状。仙后座的后面是飞马座......啊，赤苇君你看这里，这个倒着的问号是狮子座，最亮的那一颗是它的前腿......那边一大团是猎户座，它的腰带是三颗连在一起的星星，旁边一团是M42猎户大星云......”

　　说到星云，我还向他科普道，“其实我们的肉眼很难看到星云的，看到的颜色也并不是图片里的颜色。大部分天体往往比最暗的星星还要暗一百倍以上，人的眼睛也难以分别这些暗弱的光线。天文学家用颜色来描绘的，相机里处理过的其实是伪色成像。”

　　可能是我“上课”的节奏有些快了，我竟从他黝黑的眼瞳里看出了几分茫然，颇是可爱。

　　我清了清嗓子，压下了差点从胸膛中跑出的心跳，询问他的意见，“总之，赤苇君你想要先看哪里呢？”

　　他思躇了一下，回答道，“猎户座吧。”

　　我使用寻星镜找到要观测的位置，然后在主镜里面教他如何进行细节的观察。

　　我与他离得很近，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像是衣物清洗晒干后，洗衣粉与阳光混杂的味道——也是奇怪，现在明明是夜晚，我却闻到了太阳的气味。

　　先在东南方向找到大犬座的天狼星，再向上方寻找。
　　等调节完参数与方向，固定住了主镜，我招呼赤苇君来看，“找到啦。”

　　“腰带的三颗星是参宿一，参宿二，参宿三，左边显得有些橙红色的星星是参宿四，是一颗红超巨星。这些星星周边有弧形的云雾状的事物，叫巴纳德环，是位于猎户座的一个发射星云，不过用望远镜和肉眼来看估计是看不见的。”

　　眼前的美景如此之多，我的余光却总是瞥向身旁。他认真地倾听着我枯燥乏味的讲述，与我凑的很近，微卷的短发时不时会蹭到我调试设备的手。

　　观测到猎户座后，我们又寻找了其他星星。最后为了更清晰地看见M42大星云，于是我与赤苇决定使用租借来的单反拍摄一下。安上接环，装好相机，调好参数，剩下的便是漫长的等待。

　　为了使时间过得快一些，我开口与他闲聊。

　　“这是赤苇君第一次用天文望远镜观星吗？”

　　“是啊，以前从来没有用过天文望远镜，连双筒都没怎么用过。星星见的也很少，东京空气污染多，高中偶尔在部活结束后会看见零星的几颗。”
　　他伸手指向头顶的大片星空，眼中好似缀着点点发亮的群星，“像这样一大片的星空，只在杂志上看到过呢。”

　　“其实我也很少看到过。”

　　听我这么说，赤苇很是惊讶，“川崎桑的专业不是天文学吗？”

　　“唔，天文学其实是物理学的分支，教授的知识更多是偏向理论研究的，它和大部分人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我原本也以为自己会观测很多很多美丽的星体，拍摄很多漂亮的星云。”
　　我实在没忍住向他陈述起理想与现实的惨淡差距，“实际上陪伴我的却只有冷冰冰的数据和黑白的照片。一直在学习的也是《天体力学》，《星系物理》等理论基础。大学的几年写了一叠又一叠的草稿纸，几乎完全没有看过星星，真的太困难，太枯燥，太乏味了，我一度都想要放弃了。”

　　他安静地倾听着，“可川崎桑没有放弃不是吗？”

　　“是啊，我没有放弃......”
　　连我自己都迷惘了起来，那时的我好像也没有那么热爱天文，可为什么却没有选择转专业呢。

　　我兀自抬头望向了星空，脑海里第一时间蹦出了并不再是各个星座的位置，而是基础的物理学定律与各类数学公式。

　　系统性地学习了天文，了解更多的关于星空与宇宙的奥秘后，再次看到星空的我，比起仰望，拍摄与记录，竟然更多希冀着的是去探寻为什么宇宙中会产生了这样美丽的星云，它的运动轨迹会是怎样的数学模型？思考着的也是如何通过原子超精细结构的跃迁探索星系的结构和动态，怎么样使用微引力透镜看到银河系之上的穹顶。

　　这些无趣，无聊，甚至无用的事物，却使我由衷地感到了欣喜。数年前的我是这样，今日的我好像依然也是。

　　“大概是因为，当时的我爱上了真正的天文学吧。”

　　“那现在呢？”

　　我原本想要回答，我不知道。
　　可话到嘴边，又将其咽了下去。

　　糟糕的学业，窘迫的钱包与未知的将来，如今的我确实有着很多很多的顾虑。可是，我仍想要无视现实的引力，想要张开双手抓住天上的群星。

　　光年外的星尘缓慢地从我的指缝间漏了出去，我发自内心地认为它们是可爱的，浪漫的，精妙的。

　　“依旧热爱着。”
　　我终究还是选择遵从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还是不太想放弃天文呢。”

　　听到这个回答，坐在身边的赤苇忽的松了一口气，呼出的白雾在空气中膨胀，消散。

　　他眯起眼慨叹着，“这么多年过去，川崎桑果然一点也没有变呢，依旧如此的执着与坚定。”

　　面对这样的夸奖，我先是羞赧地笑了下，而后疑惑地看向赤苇君，“其实并没有......话说我们高中的时候并不熟悉吧。”

　　“确实不熟悉，但是——”
　　他先是肯定了我，接下来却抛出了一句令人心乱的破折号。

　　“无论是高中的川崎同学还是现在的川崎桑，我都一直默默地关注着。”

　　“而且从高中开始，我便喜欢上川崎桑了，直到刚才发现，我好像更越来越喜欢你了。”
　　他脸上尽是笑意，耳侧染上了薄红， “原本是准备回到东京之后再告白的，但实在是忍不住了......”

　　此时此刻，他的瞳孔里倒映着的不再是缀满星尘的夜空，满满当当地装载的都是我通红的脸庞。

　　我想我此刻应当说些什么，但是喜悦到脑袋快变成浆糊的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其他表达心意的言论，最后只憋出了这句俗套至极，凌乱的，好似复读机般的话。

　　“我也一直喜欢赤苇君，从高中到现在，一直都很喜欢。”

　　“嗯。”
　　他倏然弯起眼眸，“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