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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绿衣小吏 ...

  •   江蕴月很郁闷,上班第一天得了三件东西。

      一个诨号“江内降”——够押韵。本来他是皇帝钦点的,想必也是挂名老爹求来的,“内降”这名头是杠定了,这就够呕血的。最呕血的是他原本进了二甲五十一名,要是能点个外职,逃开萧老头子和挂名老爹,哪怕品级低一点倒也罢了,好死不如赖活嘛。谁知道……留京……还是个从七品,好歹一个翰林编修、笔贴式都有正七品,他这“江内降”简直就是皇帝推出立着给别人戳脊梁骨的。

      说到这个,江蕴月就更加郁闷了。他才上班第一天,他这块模范脊梁骨,不止被御史台上下一干不知道怎么个黑心法的大小骂官们来回戳了多少回,还引得大老板御史大夫邓焕频频侧目,旁边的二老板御史中丞孙继云更是直接扭头到一边直喷气——像是被惹怒的公牛,随时有可能冲过来和他江蕴月对顶……江蕴月心虚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浆的硬挺的直脚襥头,赫然冠在脑袋上。江蕴月哀叹:难道要用这直脚襥头当牛角顶回去?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只觉得头更痛了。

      身上一件浅绿色官服,襟上绣着径一寸的小朵花,映的他的脸都绿了,爹娘喂!哪处投胎不好!偏御史台!一群黑心奸诈满肚子狗屎牛粪一嘴巴家国大义的骂官呆的地方,一进去就注定被人骂生儿子没□□、爹妈死绝、注定鳏夫独守的一大塘浑水!江蕴月心里的烦躁像是中风老头的血压,一下子飙升,灌得他满脸更绿了,憋不住他伸脚一踢,黑色的官靴“扑”的一声磕在轿门边,轿夫立即都停了下来。

      跟在一旁的豆子立即赶了上来:“小爷怎么了?”

      江蕴月郁闷的手放那里都觉得碍事,瓮声瓮气的:“小爷我!……小爷不想坐轿。”

      豆子是个不知道定义为笨还是定义为聪明的人,皱眉想了好一下,来了一句:“小爷那身官服不自在吧?”

      这句话几乎是直戳江蕴月的心窝,江蕴月听了几乎就要跳起来。一只大手却立即伸了进来,准确的按在他的官帽上,直接将他按回轿子里面:“小爷安分一些,你那身浅绿色的官袍这要是往街上一站,虽说也像是那什么临风的,但没准小爷脸上更绿……”豆子说着手势一变直接压着江蕴月的肩膀,话里话外隐约带着笑意。

      江蕴月大怒,手舞足蹈,晃得四个轿夫招架不住,赶紧将轿子放了下来。

      “小爷!小爷!我的小爷!别生气!你要是气成这样,萧老头没准更得意了!”

      江蕴月一听到“萧老头”,却神奇的蔫了下来……长期的抗战斗争表明,萧老头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和他江蕴月斗气的。他才不管你江蕴月是八岁还是十八岁,才不管你江蕴月是真需要还是假需要、真想做还是真不想做,他萧老头教育江蕴月的方式只有一种,百用不怠,那就是对着干。以至于江蕴月六岁以后就明白,萧老头笑的,一定是他江蕴月哭的。这回……江蕴月要是摆一个死鱼脸回去,萧老头就该变菊花老脸了。

      一定不能让那死老头笑成一朵花!江蕴月捏了捏自己的脸,又搓了搓,绷紧的脸蛋才缓了下来,清清喉咙,作态的清淡吩咐:“起轿。”

      外面豆子收了手,憋着笑,示意四名轿夫。

      回到蕴月园,江蕴月一进了门,一溜小跑,直奔自己的卧房。一路上的内侍、丫鬟、仆人纷纷嬉笑招呼:“江小爷!”。江蕴月顾不得搭理他们,眼见到了自己的卧房,早已经把直脚襥头抱在手边,伸手去解那乌革绶带,一脚也就踢开了自己的房门。前脚落在门内,后脚还没抬起来,却先傻了眼,他的挂名老爹、萧老头罕有的齐集他房内。最让他嘴角抽筋的是挂名老爹在翻他的书案,眼见就要翻到豆子给他捎的春宫集。料峭寒风,江蕴月却诡异的在鬓角酝酿了一滴豆大的汗。

      后面紧接着的豆子也奔了过来,一把把他撞进了房内。江蕴月一大踉跄,脑袋却前所未有的清醒起来,赶紧上去见礼,脸上只装了七分像(不敢装全)的恭谨:“见过王爷。”

      王爷略顿了一顿,手却还是继续在他的书案上查阅,不一会显见翻到了他的“秘密”。江蕴月这回真就是煎锅里的鱼,两面都被翻煎成金黄色,直接的外酥里嫩!

      “小子长大了!”挂名老爹似笑非笑,像冬天的冰凌子幽幽扑过来:“改日本王给你选两个丫头?”

      江蕴月觉得这时候还是不要搭话为妙,一张脸倒是憋了个通红。

      “见过你师傅去吧。”说着他老爹也就顺带在书案前坐了下来。

      江蕴月依言见过萧子轩。

      萧子轩即便是坐着也拄着拐杖,他浑着一双眼睛打量了江蕴月,默然不语,只示意他坐下来:“殿中侍御史,蕴月知道他的意思么?”

      江蕴月见两人都没有折腾他的意思,略舒一口气,顺手就把直脚襥头、绶带放在桌上,往日跟豆子学的两份赖皮又犯了:“知道了,今日孙驴子叨了几回了!我哪里得罪他了?气鼓鼓的对我喷了一日的气!”

      “那你说说?”

      江蕴月今天被岗前培训了一整天,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简直倒背如流:“殿中侍御史,御史台下从七品小吏,日常朝会东西而立,专司检视殿上文武百官朝仪。冠带、执笏,诸如此类。”
      萧子轩看了一眼景怡王赵怡,转头又看见江蕴月疲沓的样子,突然眉毛一竖,脸色一沉,一拍桌子:“你小子才第一日进台里,就把自己的这身官服扯了个乱七八糟!你信不信第二日监察御史就先参你一个不重官服有辱国体?”

      江蕴月得瑟了一下,虽然知道萧老头要给他排头吃,却没料到在挂名老爹面前直接抖了出来。不过他眼睛一转赶紧的就安抚:“师傅,别生气,蕴月知道错了,这不是头一回回衙门嘛!再说了,蕴月园呢,谁这么大胆敢在这里偷窥对不对?王爷……”

      赵怡在那边眉头一挑,不理会江蕴月的移花接木。萧子轩得势接着教训:“轻辱朝服,按律剥了官服,朝上杖责!”萧子轩上下剐了江蕴月一眼,意味深长道:“白花花的肉就在文武百官面前被打得鲜血淋淋,你这从七品的小吏还没长脸呢,只怕就先把面子丢到清河底,永远也找不回来罗!”

      江蕴月虽然知道萧老头在吓他,但是小心肝还是很不争气的抖了两抖,色厉内荏的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后面豆子豪气干云的往萧子轩面前一跨,凑到他面前吼道:“谁敢打江小爷,我先把他剥光了鞭一轮!”

      屋内的三个人有两个忍不住翻了白眼,剩下的赵怡波澜不兴,站了起来,走出去,路过豆子身边时候丢了一句:“你有种!”,然后横了江蕴月一眼:“将《刑统》、《太祖礼典》、朝仪背熟。要多少丫头都行,但从此往后不能再去勾栏。”

      这回不止江蕴月,就连豆子脸上都红了。不过豆子可不是江蕴月,连忙追着赵怡解释:“王爷,我与江小爷只是喝了些酒,别的什么都没做!真的,说了几百回了!就是去勾栏又怎么了,喝点酒,听听小曲……”

      “……”

      萧子轩在后面直摇头:“刚夸他有种,一下子就蔫了!”

      江蕴月才懒得管他们,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身上那件浅绿官袍削了下来,伸手一丢,官服横七扭八的挂在屏风上,一身白色绢衣的江蕴月坐到萧子轩面前:“这回自在了!”

      萧子轩定定看着江蕴月,看的江蕴月以为自己成了那个活活被看死的“璧人”卫阶,忍不住:“老头!小爷我还没美貌到璧人那程度吧!”

      萧子轩嘴角僵着,回过神来僵硬才溶开去:“王爷吩咐了,你便用心些。”

      江蕴月眼睛一眯,心道:死老头!憋不住又问:“老头,你们难得来我房里,王爷为何只说了两句便走了?”

      “王爷来的用意,你不知道?”萧子轩反问。

      “不知道!”江蕴月有些气恼,当初他们哄他说总不能一辈子跟着豆子混,谋个出身吧。结果他考上了却好死不死进了御史台!江蕴月严重怀疑这两个人是早有预谋的,他到现在还处于严重抵制此项职务的过程中。

      萧子轩看见江蕴月的样子也摸得到他的心思,伸出手去,却引得江蕴月脖子一缩,抱头叫道:“老头打我!”

      萧子轩却笑了,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还记着!手轻轻落在江蕴月头上:“心有不甘?再不甘你也没那个胆量抗旨。”

      江蕴月咬着嘴唇,萧老头倒是批对了,他江蕴月没豆子飞檐走壁的能耐,也还不想死,所以……只有郁闷了:“干嘛非得是御史台,那个鬼地方,与百官势同水火,说白了就专门找茬吵架的……”

      萧子轩耸眉,缓缓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出门去:“御史台,风宪之地也!蕴月,你记住我的话,你若在御史台历经波诡云谲而能屹立不倒,就不枉费我穷这十六年的功夫教导你。”

      夕阳缓缓而下,余晖洒落在身上眼里。岁月不舍奔流,江山万古长存,萧子轩的目光日渐浑浊,却益发衬出江蕴月的那双眼眸湛湛其华。江蕴月望着萧子轩的背影,心里有那么一瞬间塞进了一些叫悲凉的的东西。

      “……是花十六年的功夫折腾我吧……狗屁风宪之地!”江蕴月在后面呢喃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内降,就是皇帝不经正常官吏取用途径,直接提拔录用的意思。大约也算空降部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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