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对头非要与爷同居[穿书]》阪漆

83、定风波

　　“我他娘的——！！”

　　祝浔浑身骤然一个激灵，一把将陈嘉禾甩开。男人的身体在地上软绵绵地滚了几圈，面朝上四肢平摊着，本是温润俊逸的脸庞在月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着。

　　尸体已经发绿，四肢隆起，像是被吹胀的牛皮筏。腥臭的绿色汁液从溃烂的皮肤表面渗出，白色的蛆虫在尸体表面进进出出，像是天降甘霖般快活地蠕动着。

　　死、死了？还是早就死了？！

　　鸡皮疙瘩瞬间爬满背脊，一阵寒风吹来，祝浔一面搓着胳膊一面跺脚，牙关打颤，强忍着生理性的恶心，试图从他身上翻找出什么线索。

　　他到底什么时候死的？祝萝究竟是他亲手杀的，还是因为黑影？

　　妹妹的死因不明让他战胜了恐惧，祝浔从旁捡了根树枝，挑开他身上已经被撑破的衣服。沾满了尸臭和汁液的绸缎衣裳已经是一团泡发了的破布，祝浔捏着鼻子撇开那些叮铃桄榔的饰品，一块颜色深浅不一的布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王爷的衣裳怎么可能打补丁？祝浔抽出刀，将那一块布切开，才发现里面竟然夹着一封信。

　　信封是用油纸折的，封口也小心地粘上，里面夹着的纸才得以幸免于难。祝浔捏着纸角将它抖开，歪歪扭扭字映入了视野，并不是他平日的字迹，反而像是由一个刚刚学会握笔的三岁稚童代笔作成。

　　祝浔找了块离尸体远些的上风口，借着月光展开。

　　「我是陈嘉禾，真真正正的陈嘉禾，死在了祝萝死去的那一天。」信的最开始，用寥寥数语平淡地陈述着，「之后黑影接管了我的身体，强行以生前的执念驱动它，陈嘉禾本人只有零星的意识。」

　　「很多事情在我死后都已经不重要了，可是我还是想将它写下来，忏悔也好，纪念也罢，所以每时每刻我无不在与黑影抗衡，终于夺回了些许的意识。」

　　「读信至此的有缘人，如若空闲，那么便来听听一个失败复仇者的牢骚吧。」

　　-

　　被卷入宫变，无辜死亡之时，陈嘉禾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绝望。

　　他已经足够谦卑、足够恭敬、足够避嫌，可为何祝家的人仍然将刀对准了他这个终日靠轮椅代步的废物。

　　是，就算镇远侯之死有隐情，那也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啊！难道冠姓以陈，就是生来有罪？！

　　再睁开眼的时候，陈嘉禾明白了，既然纷争逃不得让不得，那就必须成为胜者，将那些被掌控着桎梏着的屈辱尽数归还！

　　祝浔是他的目标，但不是唯一的目标。只有登上无人比肩的至高之席，方才能弥补上一世因无权无势而为鱼肉的悔恨和恐惧。

　　复仇的道路总体还是顺利的。他得到了某些超脱于俗世的力量，连向来不器用的身体都能借助这股力量短暂地恢复。杀了那些人时心中没有任何愧疚，掌握别人命运的爽快感反而让他食髓知味、欲罢不能。

　　寄信给夏元，是迫不及待将祝浔卷入复仇的浪潮中。

　　亲手杀了洛卿卿，是想逼祝浔等人与杨家彻底撕破脸皮。

　　让云温提供证据，是故意给祝浔增加筹码，好跟杨家打得有来有回。

　　……

　　一桩桩一件件，陈嘉禾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既然天下乌鸦一般黑，那他杀人岂不是还能算惩恶扬善？

　　大概——信纸上的字到这里陡然变大了，笔画颤抖如毛虫——大概要说做错的事，就是遇见了祝萝。

　　那天，陈嘉禾只是照例用那股特殊的力量刺激杨陵，教唆杨家快快动手打破僵局，好让他在一旁看戏。戏是看成了，可惜自己却也不知何时套上了戏服，被推搡上了舞台。

　　孤身复仇的日子是阴暗而烦闷的，他已经太久没有见过阳光彩虹，即使那束光是别有用心地钻到他掌心，待回过神来之际，紧握的手已经不愿松开。

　　尽管到后来不得不为活泼可爱的阳光套上枷锁，看着她一点点阴沉下来，陈嘉禾仍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一团黑墨在这句话尾酝酿开来，将这余下的半张纸都染黑了。边缘似乎有被擦拭过的粗糙痕迹，可无论是白纸抑或人生，墨点一旦落下，就永远不可能再擦干净。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陈嘉禾也不得不附上第二张纸。无法控制的情绪在白纸上肆无忌惮的晕开，直到信纸中央才重新续上前言。

　　那一天，行刺石、赵二人，追杀祝浔和祁殷无果之后，陈嘉禾回了宫。得知祝萝失踪的一刹那，他立刻就猜出她去了哪里，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他甚至连屋门都没能进得去，黢黑泥泞的黑影缠住了双腿，陈嘉禾站在院子里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姑娘被一剑穿心，流尽鲜血而亡。

　　「你哭什么，你伤心什么？」狡诈的黑影不满地盘问着他，「死了个女人而已，我的计划一石二鸟，不仅灭口，更能将陈虞渊也拖下水。」

　　「……我不管你什么计划！这是祝萝！这是我的夫人！」陈嘉禾疯了一般地咆哮着，「我娘死了，我没有朋友了，这是我身边唯一的人！」

　　黑影将他孱弱的身躯笼罩，连同那声耗尽一切的咆哮，都被饕餮般的黑暗吞噬得一干二净。

　　「你喜欢她？」黑影哼哼两声，「我给你再造一个出来就是了。」

　　「那怎么可能一样！」

　　「那怎么不一样？」对方反问他，「反正你也得不到她的心，横竖都是一具躯壳，没什么两样。」

　　陈嘉禾登时语塞。

　　无法反驳，血淋淋的事实便是如此。

　　他直接或间接杀了祝萝的朋友，亲手将原本天真烂漫的纯粹少女推上了复仇的道路——这简直太眼熟不过，他将自己所经历过的苦痛，毫无二致地加身于无辜旁人，并且以此为乐、洋洋自得。

　　祝萝与他说过类似的话，可他却没有放在心上。当身边最后一个人离开之时，寒风孤冷吹醒了沉湎于过去的执念，黑鸦盘旋在头顶，啁哳着高歌一曲嘶哑的永别离。

　　陈嘉禾低下头，腹部已经被黑影贯穿，溅得满手血污。

　　他在最后一刻，意识到了。

　　——

　　祝浔抽出第三张纸，也是最后一张纸。字迹密密麻麻如蚊蝇，横着的、竖着的、斜着的，黑墨笔画填满了纸张的任何一个空隙。

　　却只是反反复复地重复三个字——「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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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张从指缝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一如人死灯灭，悄无声息。

　　祝浔的上下牙关不停地打颤，不是怕，怒火和愤懑已经将身躯膨胀得快要爆炸，他无法抑制浑身的冲动，一脚狠狠踹在一旁的枯树干上。

　　并非为陈嘉禾的罪开脱，但没有人比祝浔更清楚复仇的兴奋与致瘾。在黑影的诱导之下，一步步容许自己陷入情绪的泥沼，被强烈的快感推动着前行，被仇恨刺激着闭上双眼，最终成为一个嗜血的怪物。

　　被陈虞渊拉出泥潭之后，他才意识到认定的目标只是个可笑的假象，云雾障目，跳出云层外的世界复杂宽广得远超想象。再远眺回头，才发现当初困住自己的不过阴差阳错下的误会罢了。

　　如同上一世的他，陈嘉禾的人生，也被这个诡异的影子玩弄于鼓掌。

　　“真他娘的混账！把人当什么了！！”

　　枯尽的树木没能抖落下一片叶子，它们早就成为了脚边腐烂破碎的尸体。

　　“毕竟它不属于这里，并且也不是人类啊。”

　　身后传来少年的声音，祝浔回过头，见祁殷蹲在地上，将陈嘉禾那几张散落的绝笔捡了起来，整理好，重新递给他。

　　“你什么时候……”

　　“不久之前，”祁殷笑了笑，“陈澄还是中了流箭，被陶子康和云温带回城里治疗，我就来找你们了。”

　　他的声音让祝浔从愤怒中找回了理智，这场仗还没有结束，罪魁祸首依然逍遥法外，站在制高点洋洋得意，随心所欲地将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我现在去找陈虞渊，”祝浔从一旁的树桩上解开缰绳，“你——”

　　祁殷一把抓住了马匹的鬃毛，一张脸被北风吹得苍白，猫儿似的圆瞳中却闪烁着异常决然的光泽。

　　“我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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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祝浔扬着马鞭一路上风驰电掣，希望读信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祁殷就算再坚持，到底还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公子，一路上紧紧搂着他的腰生怕被甩出去，差点把他掐得背过气去。

　　“轻点！”祝浔忍不住拍拍他的手，“这么怕，你也没必要来啊。”

　　“不、不行！”祁殷的牙关磕得咔咔响，舌头都冻得不利索，“那个傻缺系统，你恨我也恨啊！”

　　“……跟你没太大关系吧？”祝浔迟疑了片刻，“你也不属于这里。”

　　向来多话的少年沉默了片刻，风里才飘来他低沉却笃定的声音。

　　“现在属于了。”

　　祝浔为之一怔，“是因为萝萝？”

　　“唔……！？”祁殷似乎是在组织着词句，尾音却陡然上扬，用力地拍打着他的背脊，“祝浔！侧面！左手边！”

　　祝浔只注意着上山的路，倒是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动静，顺着他的话才侧目看去。

　　只这一刻，月暗风止，视野内一片漆黑——

　　深不见底的黑影已经不知何落在他的马蹄之下，嘶哑粗砺的狞笑声四面八方将他吞噬其中，犹如堕入深渊之壑，犹如落入饕餮之口，无处遁逃！

　　死亡的预感，在一刹那笼罩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