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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柳烟站在一边,周濛刚刚从亭子里出来的时候,那样子可真是狼狈,她甚至生出一种隐秘的兴奋来。

      她的脸被烫得通红,还有两道血印、数道指痕,眼睛哭得红红的,嘴角却仍然留着一丝淡笑,又惨又倨傲。

      有的人失败后,看起来像是一只夹起尾巴落荒而逃的鬣狗,但她不是,她就像一只斗输的小公鸡,败也得浑身炸着毛败。

      她似乎从来不愿把自己的狼狈当成羞耻,频频受辱,却总能坦然面对。

      柳烟觉得这姑娘太有韧性,她们的九姑娘却说,她就是天生脸皮子厚,这种人,欠揍。

      今天,的确是她刻意带周濛来见司马琳的。

      她没有别的目的,只想让她再一遍地认清现实,现实就是这么赤/裸/裸地容不得她的逃避,就是有那么多的人想让她死,想让她落到尘埃里再狠狠地将她碾碎。

      上一次襄阳之祸,她即便是躲在深山老林里的当龙寨呢,都没能躲过裴述那混蛋的算计。

      柳烟觉得,只要周濛她还活着,但凡能够有点血性,她就不该再像以前那样坐以待毙。

      后来她的确想通了。

      所以,当周濛想炼紫丹挣钱的时候,她就砸钱助她,她想救元致挟恩图报的时候,她也帮了她。

      但这些都还远远不够。

      紫丹那点生意实在小打小闹,元致虽然有点用,但她居然愚蠢到,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她可以利用男人,可以玩弄男人,甚至也可以付出一些情意,唯独不可以相信他们。

      就比如今天,韩淇、元致,哪一个不是眼睁睁看着她被人伤、被人羞辱?

      有苦衷又如何,身不由己又如何,既然置身在这局中,谁又没点苦衷,谁又不是身不由己呢?靠不住就是靠不住,没有什么理由。

      周濛如果不能让自己更强,她永远都只能像今天这样任人踩踏而毫无还手之力。

      片刻之前,元致还跟她说,与他和黑羽军合作比一个周濛合算,当时她就没答应,因为她知道九姑娘的脾气,她说过,如果淬炼得好,周濛就是她们手中最利的一把刀。

      但柳烟自己其实并不看好周濛,她觉得周濛连她都不如,一把绣花刀,就算再淬炼十年也不能用来刮骨。

      不过,还是架不住九姑娘看重她,谁让她们这些人里,是九姑娘说了算呢?

      ***

      周濛出来没走几步就开始踉踉跄跄,看样子是要晕过去了,柳烟想去扶她一把,手刚一伸出,元致就已经先行把她揽进了怀里。

      但他无法承受她绵软的身体,借着她下坠的力道,索性搂着她蹲了下去,但始终将她的脸牢牢护在心口。

      柳烟离得近,看到了周濛晕过去之前,眼睛里流下黑色血泪的骇人模样,之前她只听说过她有这种异于常人的……病症,今天才是第一次见。

      她也看到了元致的反应,他没有丝毫害怕或是惊讶,显然对她的这种情况早已熟悉,不仅熟悉,他还知道替她遮掩,不想让别人瞧见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这么明显的关心庇护,骗不了人的,他还说他只拿她当个小孩子?

      柳烟心里有一丝酸涩,莫非周濛这笨丫头……还真的拿下了元致?

      元致的体力早已透支殆尽,但他仍然把怀中的周濛抱了起来,想要独自带她下山回家。

      若是在以前身体还好的时候,周濛这样的重量,他抱着她把这座山爬上七八个来回都不成问题,可是现在,他每走一步,都感到眼前一阵发黑。

      韩淇在一边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他和周濛这么多年的交情,也许真的就要断送在了今天,他有他的苦衷,但他现在没法向她解释。

      他提出由他来送周濛下山,被元致婉拒了。而且,很快地,司马琳的人就过来找他回去了,说要让他陪她去雅集见见陈大人,他不能拒绝她的要求,只能放弃了周濛。

      最后还是柳烟找来了一顶软轿,元致才把周濛放了上去,他的白狐披风上全是她的血,他再次把披风搭在她的身上,将她兜头盖住。

      ***

      周濛晕过去之前,就知道自己的眼睛又开始流血,这是梦魂蛊发作的信号。

      早在听说到宣城郡公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不太对劲,硬是撑着从亭子里走出来,才放纵自己晕了过去。

      这个梦又是全新的,没有大宅,没有小院,无比地混乱,她一点都搞不清楚这个梦想要对她做什么。

      曾经的那些梦境,她能感觉到一个人的存在,那人想要和她对话,虽然那人时而暴怒,时而诡谲,时而又安安静静,但呈现给她的东西多少都有些章法,但这一次,她觉得那人混乱极了,唯一能清晰感知的,就是这个人似乎开始变得异常兴奋,兴奋地想把散落得乱如星斗的记忆全都塞进她的脑子。

      所以,这一次的梦境都没有成型的场景,她静静地睡着,但又无比地清醒,像是离魂,清醒着的那个魂魄中,暗自翻涌着磅礴如潮的陈年旧忆。

      为什么是陈年?她也不知道,就是觉得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不认得那些人的长相,但知道他们各自是谁。

      她看到了宣城郡公,准确来说,是已经过世的那位老郡公,梦中的他才约莫二十来岁,风华正茂。

      记忆太过于零碎,一会儿是他在洛阳打马而过的画面,一会儿又是他在去漠北出征的画面,掺杂着无数的日常场景,某些场景中,居然还有……还有她的祖父——老中山王司马绪。

      这么多年她只在卢奴城的街边,混在伏拜在地的百姓中遥遥见过一次中山王,他已经年过六旬,须发皆白,老态龙钟。

      但是和老郡公在一起的他,同样还是二十啷当岁、意气风发的壮年小伙,中间隔着四十年的时光,让人无法将小伙与现在的颓颓老翁想作一人。

      中山王和老郡公时常出现在洛阳,但周濛从未去过洛阳城,在这段破碎的记忆中,他们还一起多次出现在洛阳的皇宫。

      太杂太乱,她用尽了全部的心力去分辨梦中的片段,不敢漏过一个关键的细节,可是几十年的记忆还是太过庞杂,且时间错乱,她不可避免地漏过了不少,这一觉也睡得格外地疲惫。

      睡了多久,她就“醒”着“回忆”了多久,比真正醒着还要累。

      当记忆的片段逐渐再次被浓雾笼罩,声音、画面都重新归寂于沉沉永夜再也令人窥探不清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快要醒了。

      她觉得自己脸上湿漉漉的,鼻间闻到浓浓的血腥味,一块帕子正在脸上轻柔地为她擦拭。

      是瑞儿吗?在襄阳的时候,瑞儿早已见惯了她这副可怕的样子,这种时候还敢来照顾她的,只有她了。

      像是遇到了鬼压床,纵使离魂归位,意识挣扎着想要醒,但是她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然后她听到了轻轻的一声叹息,像是来自现实的召唤,身体骤然轻松,她如溺水得救一般,抓着脸颊边的那只手猛地坐了起来。

      甫一坐起,脸上的热流大滩地从眼睛里往外淌,她只顾着喘气,感觉眼珠子像是完全浸泡在了温热血池之中,她不敢睁眼,怕一睁开,眼珠子就会被血给冲得滚落了出来。

      但这些其实只是错觉,她轻轻转动眼珠,发现血也不是一直那么多,汩汩泉涌逐渐变成了涓涓细流,走失的其他感官在缓缓归位。

      抱住的这只手有些不太对,好大,好粗糙……

      骨头还这么硬,分明就不是女人的手。

      她赶紧松开,因为吓到,眼睛终于也敢睁开了,没有想象中的强光刺眼,屋子里很暗,门窗紧闭,一盏烛火幽微,视野里蒙着一层水渍斑驳的红,那是眼眶里还没完全流出去的血。

      这是她的房间,而此刻坐在她的床前看着他的人……

      红色的光晕中,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元致?”

      她想起什么,脸开始发烧,刚才,她是不是还抱着他的手……压在了胸口来着?

      那手轻轻拢成拳,这才缓缓收了回去。

      他怎么也不早点抽回去呢?以前她给他把脉,但凡她多碰他一下,他就会利落地把手抽走。

      他要是还像以前那样不近人情多好,哪像现在,让她好尴尬啊。

      “你怎么在这?”她不敢看他的脸,用力眨眼睛,想眨掉眼眶里的血水,又夺过他手里带血的帕子,想把新流出来的血擦掉。

      很快,视线就变得清晰,可她还在拿帕子搓脸,“瑞儿呢?我,我以为是她,我不是故意的……”

      他把手拢进袖子里,她看到他的虎口上似乎沾上了她的血,应该是刚刚不小心滴上去的,那块皮肤已经开始泛红,那是长脓疮的前兆,她二话没说,又把他那只手扯了回来,掰开他的拇指和食指查看,“完了,不小心沾到了,疼不疼?”

      她知道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我的血有毒,我去给你弄点药搽搽。”

      元致一直都异常地平静,又反手按住了她,微凉而干燥的手正轻轻地覆在她纤小的手背上,将她的整个覆盖了起来。

      周濛有些纳闷,这个人不是最讲究什么男女大防的吗?虽然嘴上没这么说过,但是践行起来向来毫不含糊。

      那现在,他的大防呢?

      不过,她自己也向来不喜欢别人的触碰,她不自在地想把手抽回来,听到他说,“不必麻烦了,我有药。”

      哦,他有药……

      有药……

      药?

      她脑子突然嗡的一声,他的药,她睡过去了,他是不是断药了?

      这下什么都顾不上了,扯着他问,“我睡了几天?”

      元致答,“四天。”

      四天……她用掌抵在额头,很是懊恼,“怎么也不叫我呢。”

      “叫了,叫不醒,你昏过去了。”

      他又替她把被子掖了掖,“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还有闲心管别人?

      断药四天,等于前功尽弃。

      周濛有些着急,“你先别管我了,你这几天没药,你有哪里不舒服的吗?”

      元致没答。

      她已经掀开了他刚刚替她掖好的被子,“你等一会儿,我去洗把脸就来给你把脉。”

      这一次,元致没再阻拦,看着她下床找鞋,又笈着她的小布鞋满屋子地找起她的洗脸铜盆来。

      “周濛,”他轻轻唤她的名字。

      她特别地忙碌,所到之处都是声响,“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好!”

      昏睡四天,他照顾她四个日夜,醒来她没要吃,没要喝,还这么有活力,他低头浅浅一笑。

      “你兄长回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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