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彳亍》顾慎川

6、第 6 章

　　俞飞霜今年十岁，在读小学四年级，是袁秋丽的三儿子俞州白的女儿。

　　今日早上，同桌兼暗恋对象说自己多买了一份早餐，将多出的早餐给了俞飞霜。俞飞霜顿时联想翩翩，觉得他也喜欢自己，就勇敢告白了。怎么能料到？她的同桌不喜欢自己也就罢了，居然还做出了如此幼稚的举动——告老师。

　　可恶。他伤敌一千，也自损八百。老师让俞飞霜叫家长来的时候，也没有放过他，沿着早餐的线索往下问，才发现了原来这个男孩喜欢的女孩是隔壁班班长，多买的早餐也是给隔壁班长的。不过隔壁班长今日生病请假，他也不想浪费粮食，这才将早餐转送给了俞飞霜。

　　他也没想到，送份早餐，居然惹出了这么多的麻烦。

　　袁秋丽来到学校办公室的时候，俞飞霜坐得腿都麻了，她坐在办公室里，屁股都不敢动一下，看到奶奶，嘴嘟得老高，可委屈了。她对着老师说：“老师，我奶奶来了。”

　　老师今年三十左右，穿一条碎花连衣裙，戴一副圆框眼镜，神情倒是很温和。她说：“飞霜，你先回去上课吧。奶奶，您坐。”

　　袁秋丽来了，俞飞霜就有了定海神针。奶奶会帮她解决好这件事情的，如同以往她无数次闯的祸那样，她信任奶奶，站起身就离开了办公室。

　　俞飞霜走后，老师开口道：“奶奶，本来呢，小孩子说喜欢不喜欢啥的，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劳您跑这一趟。但是……这个男孩，是飞霜在班上喜欢的第三个孩子了。所以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飞霜的家长讲讲这个问题的。”

　　“第三个？”袁秋丽暂时没有反应过来。

　　“是的。”老师干笑了两声，说：“前两个……也是她的同桌。我通过个人观察得出来的结论是，只要她的同桌对她好一些，她就很容易觉得自己喜欢上了对方，而她又是一个勇敢诚实的女孩，如果她‘喜欢’上一个人，都会跟对方表达自己的喜欢，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所以想找您了解一下情况。”

　　袁秋丽想，她可能知道原因了，她叹了口气，说：“飞霜的爸爸妈妈离婚了，所以这孩子可能会有些缺爱。别人对她有一分好，她就会全心全意地喜欢对方。”

　　老师感慨道：“我明白了，难怪飞霜会这样。她现在才十岁，刚刚步入青春期，这时候确实会敏感一些。奶奶，您说，我要不要给她安排个女生同桌？”

　　他们班女生稀少，所以班级换了三次座位，俞飞霜的同桌都是男生。如果有需要的话，老师是愿意特地给俞飞霜安排女同桌的。

　　“座位的问题，老师你来决定吧。等飞霜放学之后，我会跟她谈谈这件事的。”

　　“也好。那奶奶您先跟她谈谈吧，最好跟她的父母也谈谈，看看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除了早恋问题，飞霜这孩子特别乖，学习认真，为人大方，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您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没有了，谢谢老师。”

　　“不用谢，辛苦您跑这一趟了。”

　　“不辛苦，我们老人多走走对身体好。老师再见。”

　　“奶奶慢走。”

　　袁秋丽离开了办公室，给俞州白发了条消息，说她今晚把俞飞霜和俞月都接回家，让他不用担心。

　　俞州白很快就回复了——今晚我正好要加班，辛苦妈妈了。

　　学校离金庭小苑不远，袁秋丽决定先回家，等到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再来学校接两个孙女。

　　俞月是俞州白的小女儿，今年七岁，刚刚上小学一年级。跟着姐姐一起上学和放学，两姐妹无话不说。

　　回家的路上，俞月依旧叽叽喳喳的，说着今日学校里的趣事，那谁谁谁抓了一只虫子，就有了写日记的素材，那谁谁永远都不吃学校的饭，他的妈妈每天中午都会来校门口给他送饭，好娇气呀……而俞飞霜因为男孩的事情，还是不太高兴，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这件事，老师在放学前宣布又要换座位了，所以她只是“嗯嗯”地应着俞月的话，并不说别的事情。

　　俞月对俞飞霜异常的沉默毫无所觉，她的不敏感跟俞飞霜的敏感形成鲜明的对比，两姐妹是互补型的。

　　袁秋丽给俞飞霜做了她最喜欢的糖醋排骨，俞飞霜打起精神来，将排骨全吃完了，饭后，俞飞霜主动去洗碗，袁秋丽也没有拦着。

　　俞月打开了电视机，看她最喜欢的《魔法啦啦城堡》，等俞飞霜洗完碗之后，袁秋丽带她进了房间，关上门，阻隔了俞月和电视机里欢乐的笑声。

　　“奶奶。”俞飞霜先开口了，“那个人叫我不要喜欢他，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然后呢？”

　　“然后他说，他要找老师，申请换座位，因为他不想让他喜欢的人误会。可是……”

　　袁秋丽耐心地问：“可是什么？”

　　俞飞霜吸吸鼻子：“可是如果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对我好呢？我不是说早餐的事情，之前有一次，美术考试的时候，我不记得带铅笔了，他把他唯一的一支铅笔借给了我，然后举手跟老师要铅笔，被老师唠叨了几句。那时候我就觉得，他对我好，我也要对他好。”

　　而俞飞霜对别人好的方式，就是喜欢那个人。为了喜欢的人付出心意，付出时间，付出精力，她很想要做这样的事情，然后换取同等价值的被喜欢。在她看来，这是很快乐的事情。

　　袁秋丽摸了摸孙女的头，说：“也许，他只是善良呢？”

　　俞飞霜皱起了眉头：“我分不清，善良和喜欢的界限太模糊了。人为什么会善良呢？不就是因为也喜欢人类吗。喜欢是多么好的事情啊，如果爸爸妈妈能一直喜欢对方，他们就不会分开了。我只是想喜欢一个人，他也喜欢我，我们长长久久地喜欢，长长久久地在一块，多好啊……可是没有人喜欢我，呜呜呜呜呜呜呜，奶奶，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

　　“傻孩子。奶奶喜欢你，妹妹也喜欢你，爸爸妈妈都喜欢你，还有老师，你的朋友，你的同学，都喜欢你。有很多很多人喜欢你。”

　　“那不一样。”俞飞霜低声说，“我想要的是那种，爸爸对妈妈的喜欢……曾经的喜欢。”

　　“可你还小呢，现在谈这种喜欢太早了。”

　　“不早了。越早喜欢一个人，喜欢的时间越久，喜欢的时候越单纯，以后感情才不容易变质。爸爸妈妈就是因为认识的时间太短就在一起了，等他们意识到没那么喜欢对方的时候，我和妹妹都已经那么大了，他们这时候才说要分开。如果、如果我能早点跟别人相互喜欢，我们就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慢慢了解了……”

　　俞飞霜其实还不懂得爱情，她所有关于爱情的想象都来源于爸爸和妈妈。因为爸爸和妈妈是失败的爱情的例子，所以她能想到的不失败的方法，就是沿着跟他们完全相反的路向前走。

　　袁秋丽说得对，因为父母离异的事情，俞飞霜敏感、缺爱、极度渴望爱与被爱。她想在十岁的时候确定自己会喜欢一辈子的人，虔诚地对待这段关系。可惜她总是失败，屡战屡败。

　　“不是这样的。”袁秋丽慢慢地说，“爸爸妈妈分开的原因不是因为你说的那样，而是因为……一些很复杂的事情。人生有很多种关系结束的原因，婚姻关系结束的原因同样很多，很多人都没有办法预料什么、保证什么，就好像……你的爷爷曾经说过，要走在我的后面，不然我会难过的，但是他没有做到，他还是先走一步了。”还是让她难过了。

　　袁秋丽扯了扯嘴角，说：“奶奶从来就没有想过，爷爷会走得那么快，那么急。等奶奶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俞飞霜握住了袁秋丽的手：“奶奶，你别难过了。对不起，我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没有，那么多年过去了，奶奶已经不伤心了。”袁秋丽反握住孙女的手，在上面轻轻摩挲，将温暖通过手心传递过去。

　　“奶奶。”

　　“嗯？”

　　“可以给我讲讲，你和爷爷的故事吗？”

　　“……好。”

　　回忆在脑海中翻涌……该从哪里说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