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彳亍》顾慎川

13、第 13 章

　　儿孙会给袁秋丽带来欢乐，不可避免地，自然也会给袁秋丽带来烦恼。

　　这日，她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一打开门，就看见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俞飞霜。

　　“奶奶，我要跟你住。”孙女扑进袁秋丽的怀里，说：“我再也不要理爸爸了。”

　　“爸爸怎么了？来，先进来，进来再说。”

　　袁秋丽让俞飞霜坐到沙发上，拿了条干净毛巾，坐在她身旁，给她细细擦脸。

　　俞飞霜还在哽咽，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表情十分委屈。她感受着袁秋丽给她擦脸的力道，是轻柔的，妥帖的，她被这温柔所打动，说：“如果爸爸也能像奶奶一样就好了。”

　　袁秋丽擦净她的脸，问：“不哭了啊，跟奶奶说说，爸爸做什么了？”

　　俞飞霜说：“爸爸看见了我写给之前喜欢的一个男生的情书，他很生气，然后说了好多好多好难听的话，还把我的情书撕了，我也好生气。”

　　她虽然已经不喜欢那个男生了，但是情书是她认真写的，比写作业要认真多了，俞州白居然说撕就撕，一点也不在乎她的感受，她真的是要气死啦。

　　“爸爸这事做得确实不对。”袁秋丽先表明立场，然后问：“不过，爸爸为什么会看见你写的情书？”

　　这种东西，不是一般都会藏起来，藏在家长都看不见的地方吗？

　　俞飞霜低下头，说：“我、我想把以前写过的情书都拿出来，总结一下……有什么写得好的地方，还有写得不好的地方，以后慢慢改进。结果爸爸突然回来了，我来不及将情书都藏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慌慌张张的，爸爸就追问我在看什么，然后他就看见了。”

　　幸好她还藏起来了两封，要是全被俞州白看到了，她一定会被骂得更惨。

　　袁秋丽揉了揉孙女的发，说：“既然爸爸已经看到了，那就跟爸爸好好谈谈，好不好？”

　　“爸爸才不会跟我好好谈谈呢，爸爸只会发脾气，爸爸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俞飞霜停止了抽泣，她的鼻头红红的，嘴里全是对爸爸的控诉。

　　爸爸跟妈妈离婚了之后，妈妈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男人，俞飞霜不喜欢妈妈的新男人，所以在多数的时间里，她都跟着爸爸生活。

　　“你想奶奶去跟爸爸谈谈吗？”袁秋丽问。

　　俞飞霜想了想，说：“奶奶能让爸爸跟我道歉吗？”

　　袁秋丽笑了：“你想让爸爸跟你道歉啊？”

　　俞飞霜认真地说：“他骂我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但是爸爸撕了我的情书，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他不跟我道歉的话，我再也不想跟他说话啦。”

　　袁秋丽说：“好吧，奶奶争取让爸爸跟你道歉。不过，你也要好好想想，你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情，需要跟爸爸道歉呢？”

　　“嗯……”俞飞霜绞尽脑汁地想，“爸爸骂我的时候，我跟他说了一句，他跟妈妈离婚了，他得不到幸福，所以他也希望我得不到幸福，所以才把我的情书撕掉了。我……我是不是应该向爸爸道歉，因为这句话……”这句话太伤人了。

　　“嗯，这是需要跟爸爸道歉的事情，飞霜，你要记住了，吵架的时候大家都会生气，都只想伤害对方，所以嘴巴就会变成一把刀，脱口而出的话都是刀子。在这种时候，最好就是先避开对方，不要说话，等冷静过后，再心平气和地慢慢谈，这种处理方式会好很多，明白了吗？”

　　俞飞霜明白，也不明白，她说：“是不是，如果爸爸和妈妈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就不会分开了？”

　　孙女还是在纠结这个问题。袁秋丽拍拍她的背，说：“也许……他们会分开得更体面一些。”

　　*

　　俞州白来到金庭小苑的时候，俞飞霜在房间里，被袁秋丽哄睡着了。袁秋丽对俞州白说：“小声点，我们谈谈。”

　　“好的。”俞州白也是一个孝顺孩子，他坐在母亲对面，问：“妈妈要说什么？”

　　袁秋丽直入主题，将俞飞霜的事情告诉了俞州白，说：“她因为你和悠雅的事情，被搞得迷糊了，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飞霜还小，你不能用这么强硬的手段去告诉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你这样做，她也不会想明白的。”

　　俞州白在来的路上，也有过反思，他说：“我看到情书的时候，确实被气到了，她才十岁，才读小学四年级，怎么可以给别的男生写情书呢？所以一时没有控制好自己，说话说得重了些。妈，你放心，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我会好好地跟女儿说的。”

　　“但你得先给她道歉。”袁秋丽说，“飞霜说，别的事情都可以原谅你，但是撕情书这件事情不可以，如果你不跟她道歉，她就再也不跟你讲话了。”

　　俞州白：“……”

　　袁秋丽又说：“你们互相对对方道歉吧，飞霜知道自己有些话说得不好听，也会跟你道歉的。”

　　“好吧。”俞州白犹豫了一会，问：“妈，我和悠雅离婚的事情，真的很难让飞霜接受吗？我和悠雅离婚的时候，她才七岁，我原本以为，七岁的孩子不会这么敏感的。”

　　袁秋丽摇摇头：“你错了，现在的孩子越来越早熟了，她们比你想象中的要敏感许多。小月还好，你们分开的时候，小月才四岁，你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但飞霜不一样，飞霜想要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所以一直耿耿于怀。”

　　俞州白皱着眉：“可我跟悠雅已经没有任何的可能了，我该怎么跟飞霜说呢……”

　　“不用说得这么明白。”袁秋丽带过那么多的孩子，自然比俞州白有经验，“最重要的是，你和悠雅要让她明白，哪怕你们分开了，你们也会一直爱她。飞霜是因为害怕你们分开之后，各自组建新的家庭，也会有新的孩子，然后就不爱她了，所以她才试图从别人身上寻找爱。”

　　缺爱的人最重要的是获得爱，获得安全感。这些俞州白都是可以给俞飞霜的，他点点头，说：“妈，我知道了。我会找个时间，约悠雅出来，带上两个孩子，我们一家……我们好好聊聊。”

　　俞州白改口，是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他们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拿到结婚证的时候很快乐，是真的，拿到离婚证的时候很轻松，也是真的。他和悠雅结束的这段感情，无法将责任和过错完全推到一个人的身上，这是他们共同作用导致的结果，他们都接受了这个结果。可女儿还没有接受，父母把她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就有责任教导她，让她明白，让她释怀。

　　俞州白突然问：“我这个爸爸，是不是做得很不称职？”

　　被老师要求叫家长的时候，俞飞霜叫的人是奶奶。想要谈心的时候，俞飞霜第一个想要找的人也是奶奶。

　　袁秋丽笑着说：“州白，不要责怪自己。为人父母，也是从错误中得到成长的。”

　　谁不是第一次当父母？不是所有人都能一次完美通关的。没有必要责怪自己。

　　俞州白也笑了，说：“妈妈，幸好有你。”

　　袁秋丽指了指房间：“我出去走走，你去看着飞霜吧。”

　　俞州白点了点头。

　　*

　　袁秋丽去公园散步，老远的，就看见了赵春深。

　　赵春深坐在池塘边的椅子上，在画画。

　　袁秋丽走了过去，跟赵春深打了招呼，问：“你在画什么？”

　　赵春深将手中的本子举起来，上面是一条鱼，鱼身线条极其流畅，鱼尾摆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鳞片闪闪。他说：“这是这片池塘里，最好看的一条鱼了，画下来，就是我的备用素材了。”

　　袁秋丽笑了笑，说：“我看见这样的鱼，只会想，用什么办法烹饪是最好吃的。”

　　赵春深哈哈一笑：“可以先画下来，再抓来吃掉，一举两得。”

　　袁秋丽笑弧加深，笑着笑着，她突然想到了俞橙，就问：“我的女儿最近认识了一个漫画家，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叫什么名字？”

　　“崔睿诚。”

　　“……认识。”赵春深说，“那是我的徒弟。”

　　袁秋丽眼里盛满了惊讶：“真的吗？”

　　“真的。怎么了？你看起来很惊讶。认识就认识了，Y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认识一个人还挺容易的。”

　　“我确实很惊讶。因为……我的女儿要跟他结婚了。”

　　这回轮到赵春深震惊了，他说：“睿诚没有跟我说，我前两天还在工作室看见他，他居然没有跟我说……”

　　“他也许是想，领证了再跟你说。”

　　“这么说来，你的女儿和我的徒弟，结婚了？”赵春深还没反应过来。

　　袁秋丽慎重地点了下头，确认自己没说错话：“是的，我的女儿和你的徒弟结婚了。”

　　两人都沉默着，没再说话。

　　池塘里的鱼在欢快地游动，过了一会，赵春深说：“看来我们要一起喝喜酒了。”

　　袁秋丽也笑了，说：“如果他们知道我们是邻居，会不会也同样惊讶？”

　　二人对视着，眼尾不约而同地堆起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