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屿川与离》苏珂安

18、第十八回合

　　祭上仪这一天终于到了。场面比想象的还要隆重，四海八方的玄门名士都赶来云境。天极宗宗主这日穿戴一新，高冠博带，月白衣天青裳，层层叠叠，配同色系云纹如意腰饰，很是捯饬了一番，天极宗其他要员衣着打扮统统跟着宗主的款式走，然后排列天阳峰大道两侧，静候开场。

　　在万众瞩目之下，宗主邀同各大宗门的头头脑脑（也就是往届为维护江湖和平兴盛做出过努力和成就的仙盟特使）们，缓步登上天阳峰顶，路过时所有出席典仪的峰主和长老都会在他们身上挂一块玉牌表示认同与感谢，等到峰顶时，大家的身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玉牌，有点像我从前在荒僻之地见过的那种围着火堆跳脚的妖巫们。

　　我们这些亲随弟子，就跟自家师父身后，端好摆放玉牌的拓有宗门徽纹的托盘。这个过场事先该演练一下，但老白说我到时候直接去就好，看他眼色行事。因为他早些年操作过两三次，比较熟练，会提点我怎么做。于是我便省下许多事，不像黄师兄他们近几日大半夜的起来从山脚下就开始走流程。

　　老白准备的玉牌还不错，晴白通透的底色，飘绿的地方刻成卷云纹状，跟他此刻玉色卷云暗纹的衣裳相得益彰，可谓君子如玉，俊雅脱俗。

　　所以说他没钱吧，这些牌牌说拿就拿出来，一点也不比别的峰主手里的逊色。我赞叹这玩儿挺好看，能不能送我一个，老白又说没多余的，紧着人头做的，要是到时候不够恐怕连他自己腰上挂的那俩都要搭进去。完了感叹近些年万仙联盟开会掀起奢靡之风，愈演愈烈，得跟宗主好好说说。

　　行，抠还是我师父抠。黄师兄他们手里都有师父赏下来的牌子，他还单另送了我一枚呢，可我只能拿出之前游历时缴来的存货小法器作为回礼。

　　此刻，我盯着满身玉牌的大佬们向上天尊神行叩拜礼，想象着或许到了晚上，大家都会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庆祝本届万仙联盟大会顺利召开，横竖我是收不住我天马行空的脑洞了。这个时候天极宗主已经陪同仙盟各位要员焚香告上苍。适逢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数不清的香柱被焚在六尺见方的祥云鼎里。整个祭上仪的流程坚持了一上午，中间穿插着果茶席，宾客们虔诚接着他们看不见摸不到的神，之后鼓声雷动，弦乐齐鸣。万仙联盟开大会正式拉开序幕。

　　据说这大会要开好些天，开到选出本届的新特使和新盟主为止。黄师兄跟我说仙盟大会虽然正经，但时间一长就跟集会似的，花样特别多，彩戏表演，宝器买卖，每天穿插着早起接神晚归送神。像今年碰到寒春头上，为了确保仪式感，仙盟大会必然要持续到上元那日恭请天官赐福才算完美收场。

　　乖乖。还得是大宗门能折腾。我端着盘子内心啧啧，老白给我传秘音提醒，“快结束了，别走神。”

　　鼓乐声渐渐消散，大佬们各归各位，第一个环节终于收场。老白没给我安排其他的活，但他这样的身份不太可能立马脱开身。于是我自己顺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打道回垚阳峰。

　　半路上被黄师兄拦住，他问我为什么不跟在长离君身边服侍。我说没必要吧。我师父又没喊我，他不定这会儿被谁围着招待呢，我就不上前去凑热闹了。因为我晏屿川本身也是个热闹。

　　“长离君宠徒毫无底线。”黄师兄羡慕。

　　“人乐意，我没辙。”我摊摊手。

　　原则上开大会期间各峰的峰主都有的忙，身边免不了有跟着侍奉顺便见世面的弟子，比如像黄师兄这样的，就给他师父洛阳峰主鞍前马后的跑，而我们垚阳峰便是冯师兄因为待人接物老道，都被调去天阳峰做一等执事。冯师兄带走了一半师兄，另一半托人情入法坛道场感悟去了，垚阳峰上空荡荡的，老白说他这几天总得和故友叙旧，顺便陪两位修行界鲜少露面的老道君在天阳峰开坛论法，他答应过宗主，必要的时候中间歇场幕后弹一两曲显示我们天极宗的诚意，指点大家开悟。让我自己照顾好自己就成。

　　我现在是个快要结丹的人，老白谨慎，不想在这种闹哄哄的场面里出什么幺蛾子，所以让我能避就避，能歇就歇。大家都很忙，我思来想去，选择留下看守垚阳峰，这么大的家业，人影无踪，万一着个火什么的，老白又该跳脚了。

　　我以为我能在垚阳峰上安静一会儿，结果躺床榻上眼睛还没眯上热闹便闻风而动。原因是我叫晏屿川并且是长离君关门亲传弟子这件事情祭上仪之后就被传了个遍。惹的之前一些对手和未来潜在的对手都想来峰上和我“交流”。黄师兄派人提前跟我报信，可惜晚了一步，我前脚迈出我那三间阁，后脚乌泱泱一波人来了半山腰。

　　老白说过，可以入乡随俗。

　　来的都是各大宗门出色的，和我一样都很有前途的修士，大家倒也热情，我只好主随客便，领着众人一同参观，听他们赞叹垚阳峰这一片建造非同凡响，然后客套回应两句，接着回到迎客殿内，端上一些果茶甜酒礼节性地招待一番，然各家宗门杰出的代表们非得与我喝两杯，必赞上一句，“久仰晏道友大名，今日得见真容，果然不同凡响。”

　　我笑着点头应了，“道友过奖，彼此彼此。”

　　我把垚阳峰上能拿出来吃的喝的都摆在桌面上，请大家不要客气。但这些人显然不是来我这里吃席的。礼貌几句之后，就要和我谈武论道。黄师兄说的果然没错，这玄门修士聚集，少不了切磋，是得有个心里准备。只我一点也不想动手，便说，“近日不便，改日定当亲自登门请教。”

　　就是客套话，我知道对方也知道我压根就不会去。

　　待客我多少有点经验，说了很多场面上的话，众位英雄豪杰也热情回应，大家都是人精，绕来绕去无非就是今日不能以武会友都对不起这朗朗乾坤黄道吉日，我算是体会孤掌难鸣那种滋味，退让半天心生后悔，这推来搡去有啥意思，两下解决掉世界就安静了。

　　于是起身拱手，“恭敬不如从命，那就来吧。”

　　我脱下月白色圆领罩衫，露出劲身开尾袍，头发以裹额束之，将腰带扎紧打个花结，转眼挪了一柄玄银红缨枪在手中，飞出去落在垚阳峰宽旷的演武场上，问道，“谁先？”

　　“到底是长离君的得意门生，”一名蓝衣修士先上前两步，那神情也不知是赞还是贬，“口气不小。”

　　这人是空山宗主首徒向可为，本届天下道武大会前三甲，因为积分比赛的规则，之前并未和我直接交手，显然是对自己没能拿到头筹耿耿于怀。此刻钢鞭在手，跃跃欲试。

　　周围站一圈青年才俊或者同辈中年，商量着说光这么比试没意思，不如添点彩头，大家乐呵乐呵。问我的意见，我当然没问题。谁会嫌弃自己的财宝法器少呢，但是，也仅仅赌上了一块下品灵石。

　　众人的眼睛都快掉地上了。

　　我是浑不在意的。毕竟我这人有的时候，和老白一样的抠。

　　双方行过礼之后，向可为提着鞭子冲过来，我们二话不说直接开打。那个场面电光火石噼里啪啦，又招来不少围观的。垚阳峰上观战者越来越多，我们斗了三百招，天黑了。

　　向可为有金丹修为，我得掌握好度。交手依然很激烈，差不多又过两百招，向可为一鞭子击中了我的胸口，我倒退十数丈，抬手抹擦掉嘴角的血，强行站直，行礼道，“多些道友手下留情。”

　　向可为下手真的狠。我感觉我五脏六腑都被鞭子敲打稀碎了。

　　众人傻眼。毕竟开场我是豪情万丈，气焰十分嚣张。向可为也是愣好半天，才道，“晏道友这是还没结丹啊，有这样的表现，着实令人敬佩，假以时日破境，在下未必是道友的对手。”

　　他这个安慰我领情。众人刚才想要与我比试的热情都转化为纯文道交流的礼貌与谦和。不多会儿，我打起精神强颜欢笑，说得休息休息，众人顺着这个台阶说了几句好好修养来日方长的话便一一告辞了。

　　还有某些来自豪门的道友可怜我，临别赠自家宗门金贵的还气养神丹。我自然谢着接过。

　　垚阳峰终于恢复清净，现在空山宗向可为才是那个众人想与之切磋的新秀。而我，很大程度上将成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话和谈资流传在最近炙手可热的仙盟大会上。

　　我其实是有一点担心的。因为我不确定如果打赢了所有的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但清楚这一战输给尚不在七大宗门之列的空山宗估计天极宗脸上也不大好看。

　　我无所谓，就是不知道老白知道这事儿会怎么想。

　　他叫我低调些，掌握好度。只今儿这个度的标准，是我自己拿捏的。

　　先发后捉，进度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