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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沉渊】-十二 ...

  •   至此,明眼人皆看得明白,这案情已有八九分明了。

      阿弥喜上眉梢,悄声向端木翠道:“姑娘,展昭他真聪明。”

      “是么?”端木翠不动声色,眼眉儿连抬都不抬一下,“小聪明罢了。”

      阿弥心中不服气,不过很快,内心汹涌的喜悦就把这么丁点儿的不服气给淹没了,她看向展昭的眼神异常明亮,眸子间闪烁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高伯蹇冷汗涔涔,一个劲儿去扯丘山先生,声音压得几乎低不可闻:“先生,先生,你倒是给支个招啊……”

      丘山先生扇子也不摇了,恨不得把脑袋给缩到肚子里去——虽然他一向自诩有大智慧,但是大智慧也有无用武之地的时候,是吧?

      端木翠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碗外沿的刻纹,若说生气,应该是得知虞都死讯的那一刻最怒不可遏——经过这么些天的缓解,她心中的震怒已经和缓许多了,她现在在想,要拿成乞怎么办,事情牵涉到高伯蹇营,她要怎样做到既解气又不伤和气?

      待她抬起眼帘时,心中已有了打算。

      “高将军。”

      高伯蹇被她这么温和的口吻吓的浑身一激灵:印象中,端木翠从未对他这么客气过。

      “怎么说,成乞也是贵营的仆射长,我们端木营不便管的太多……”

      高伯蹇一头雾水:“成乞……这个,戕害虞都副统,罪不可赦,如何发落,全凭端木将军一声示下……”

      “高将军有所不知,”端木翠字斟句酌,“我此来安邑,丞相另外交代了事要我做,实在无暇分心,虞都一案既已有了线索,想请高将军代为善后。”

      “既然……如此,在下愿意为端木将军分忧。”端木翠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高伯蹇虽是云里雾里,嘴上应答却干脆的很。

      丘山先生慢慢回过味来。

      端木翠这么做,一石二鸟。

      一来,她给足了台阶给高伯蹇下,明白表示自己不会因为成乞的事情与高伯蹇结怨,高伯蹇尽可放宽心,不必狗急跳墙穷极思变。

      二来,高伯蹇得了这承诺,于善后一节必然尽心尽力。究竟如何善后,自然是成乞下场来的愈惨端木翠才愈满意,他若是成乞,恐怕情愿落在端木翠手中会更好些。

      只是高伯蹇懵懵懂懂,尚未勘透其中玄虚,丘山先生叹了口气:看来回营之后尚需详加点拨。
      偌大军帐之中,还有另一人也勘透了端木翠的心思。

      展昭。

      ————————————————————

      展昭素来不喜这样明里暗里的心思辗转步步为营,虽然他很理解端木翠在其位谋其事的立场,但他控制不住心中失落的渐渐扩大。

      虽然之前端木翠“血铸巨阙”的询问,让他肯定了眼前之人便是自己要找之人,但是很显然,这个端木将军与他认识的端木翠,相差甚远。

      她并不是不好,恰恰相反,端木翠的很多行止,让他心服口服,她谨慎、小心、不轻信于人、顾全大局、有战将的悍勇之气却又不失机谋,他若是姜子牙,也乐于见到端木翠拜将。

      但是,所有的这一切,只会让他觉得更加生疏和失望,让他更加想念曾经与自己亲密言笑的端木姑娘。

      展昭的眼角有些许温热,他微微阖上了眼睛。

      端木翠似乎就在眼前了。

      她一身翠绿色的衫子,洋洋得意,仗势欺碗,小青花在一旁眼泪汪汪……

      她眉头皱到老高,张口就是:“展昭,都是你们皇帝的爹的爹不好……”

      她笑得意味深长:“展昭,你脸上再飞上两抹酡红,不知要迷死多少姑娘……”

      她可怜兮兮求他:“展昭,下次救我,不要把我球一样扔来扔去,五脏六腑都险些颠将出来……”

      ……

      展昭展昭展昭,声声都是她在唤他。

      “展昭!”

      一声厉喝,展昭浑身一震,自恍惚之中拔身出来,抬眼看时,端木翠就在眼前。

      她面色有些不悦,冷冷看着他。

      环视左右,高伯蹇一行,两列戟卫,乃至阿弥,皆已退的干干净净。

      他居然失神至此,连周遭发生的动静都不曾察觉,若有人趁此向他下手,他怕是早已死上千次百次。

      展昭暗自叹息,尽力平复下内心种种,平静迎上端木翠的目光:“将军有何示下?”

      “我在问你,”端木翠说的很慢,“明明已经逃走了,为什么又回来?”

      展昭忽然就笑了。

      “将军不是认定我是细作么?”

      “身为细作,必然人前掩饰百般作戏,好骗取将军的信任,必然不会逃的,是吧?”

      端木翠的眸子渐转森冷:“展昭,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同我讲话。”

      “那是因为他们都怕你,你位高权重,生杀予夺。”

      “你不怕么?”端木翠冷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白日从我手中逃走,自以为来去自如,不受我胁迫,就敢在我面前放肆了是么?”

      字字生冷,咄咄逼人,展昭眉心蹙起,强自压下心头不悦,漠然道:“不敢。”

      “你当然不敢,”端木翠盯住展昭的眼睛,缓缓自腰间抽出穿心莲花,链枪自她腕上搭下,链身轻荡,雪亮的银色枪头映出周遭不规则的怪异暗影,“因为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展昭几乎就要被激怒,韧长手指死死抓住巨阙剑柄,手背青筋隐约可见。

      她居然还要打!

      他不是不清楚端木翠绝难认输的性子,他也曾想到白日里他的逃脱,不啻于是给了端木翠响亮的一记耳光:众目睽睽之下,堂堂端木营的主帅,居然擒不住一个无名之辈!

      他只是心怀侥幸,他认为自己的去而复返和为虞都一案作出的种种努力,可以让端木翠稍稍探知他的心意——他绝无恶意,至少,不要再用那种审视和怀疑的目光冷冷打量他。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认为自己已经成功了,因为她很冷静的配合他,允许他带人去高伯蹇营捉拿成乞的同犯,审问成乞之时她绝不干涉,任他依计行事,哪怕这计谋是瞒着她的。

      他以为这是两人难得的默契,甚至一度为了这默契暗自欣慰,直到这一刻,如被冰水。

      被利用和戏弄的愤怒之火瞬间鼓作烈焰。

      这算什么,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方才她所有的不动声色都只为了虞都一案能水落石出,如今心愿得偿,与他重算旧账?

      或者不是重算旧账,自他逃脱那一刻起,她就心心念念要连本带利讨回这笔账吧?她的穿心莲花,渴饮他的颈血已经很久了。

      展昭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以前,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说不清道不白的,清者自清,倘若言语无力,他的行止总还能堵住悠悠之口。

      但是在这里,言也好行也罢,都是那么苍白。

      展昭惨然一笑,握住巨阙的手慢慢垂下去:“我不会跟你打的。”

      “你不跟我打,难道你要引颈就戮?”端木翠觉得荒唐,纤长手指慢慢抚过链身,触及枪头锋芒铁硬,“展昭,出剑吧。”

      展昭垂目不动,颈上忽的一凉,链枪的枪头已经抵住了他的喉咙。

      “我没什么耐心的,”看得出端木翠是在强自按压怒火,“你再不出剑,我会割断你的喉咙。”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能让将军满意。”展昭忽然开口了。

      “打赢了怎样?打输了又能怎样?将军不想要我的命,若要我死不会拖至今日,不会费尽心机让我饮什么毒酒,不会枉费口舌劝我出剑,干干脆脆下手岂不一了百了?既不让我死,又不让我安生活着,处处猜疑于我,我逃是罪,回来也是罪,背负杀副统的嫌疑有罪,为自己洗清冤屈还是有罪,当初隐瞒自己来历有罪,将身世禀明将军之后还是有罪。若将军与展某易位而居,还请将军扪心自问,要如何自处?”

      他这番话字字有力掷地有声,端木翠惊愕之下,手上微颤,枪头一抖,在展昭颈上划出一道极细血痕。

      “你……”端木翠咬牙,“你先前说是为人言辞所动,要在这乱世之际立一番功业,我姑且可以认为你是要投奔于我。但是展昭,既投身我旗下,就该听我调遣,你怎么敢跟我对着干,刀戟相向在先,毒酒相逼在后,任意出入视我军营于无物?”

      展昭怒极反笑:“原来在将军眼中,我有罪只是因为我不听话?”

      端木翠一怔,倒是来了个默认。

      “展昭堂堂男儿,顶天立地,就算真的投身将军旗下,也必枕戈待旦倚剑亮锋作出一番轰烈功业,绝不会为了讨好将军只顾仰将军鼻息惟命是从诺诺应声。将军荆棘木笼困我在先,毒酒相逼在后,一切只凭意气不问缘由,把展昭视作无颜无骨之人,践之如踏草木,有什么资格要展昭作琼瑶之报?想必是平日里对将军摇尾献意之人太多,将军以为偌大天下,尽是如高伯蹇之流向将军唯唯诺诺逢迎讨好么?”

      端木翠脸上白一阵青一阵,有生以来,她还从未被人这么当面指责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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