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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沉渊】-七 ...

  •   自展昭被从牢中带走那一刻起,旗穆衣罗悬起的心就未放下过,直到斜上方的甬道处隐约传来地牢门开启的铁链锒铛声,她才微微舒了口气。

      睁大眼睛向着甬道入口的方向看了许久,展昭的身形渐渐清晰,旗穆衣罗的脸色却渐渐变了。

      “展……展大哥……”旗穆衣罗的声音止不住地战栗,“他们……对你用刑了?”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自己的父亲和二叔被刑讯如斯,展昭能囫囵着回来,已经算是上苍庇佑了。

      饶是离着牢门还有数丈远,展昭还是听见了。他略微抬起头来,冲着旗穆衣罗淡淡一笑:“不碍事。”

      这句“不碍事”不知怎的竟惹恼了押送的兵卫,离着较近的一个想也不想,重重一脚踹在展昭的膝上,骂骂咧咧道:“不碍事?真贱骨头,不死不知道怕!”

      展昭身子略略晃了一晃,旋即稳住。旗穆衣罗眼见他膝盖周遭都被血染透,眼泪刷的流了出来,哭道:“他膝上有伤……”

      那兵卫冷笑道:“明儿脑袋和身子在不在一起都指不定,到时有你哭的!”

      旗穆衣罗站都站不住,挨着墙慢慢软倒,双手掩面痛哭不止,依稀听到牢门开启闭锁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耳边一声叹息,展昭轻声道:“旗穆姑娘,你不要哭了,我真的没事。”

      旗穆衣罗哽咽地抬起头来,泪眼模糊中,见展昭虽是面色苍白,但唇边仍带着浅浅的和煦笑意,目光澄澈如初,清明中透着亲和宽慰之色,也不知怎的,心情竟渐渐平静下来,怔怔看了展昭良久,慢慢垂下头去,泪水打落膝上,低声道:“展大哥,你救了我们,反受我们连累……我心里,实在难过的紧。”

      展昭只是摇头,沉默许久,才道:“旗穆姑娘,我倦的很,想休息了。”

      旗穆衣罗待想说些什么,见展昭已阖上双目,唯恐打扰了他,忙往角落处避了一避,眼角余光瞥到昏死一旁的父亲和二叔,念及前路渺渺生死不定,刹那间悲从中来,倚墙潸然,竟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

      再醒来时,已是子夜时分,壁上的火把早已灭了,整个地牢一片漆黑,旗穆衣罗茫然四下乱顾,过了好大一会,双目才渐渐能适应黑暗,模糊地看到些影像。

      旗穆典和旗穆丁还在昏睡,而展昭,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腰脊挺直,乍看上去,竟似黑暗中凝固着的塑像一般。

      旗穆衣罗盯着展昭的背影看了许久,一个念头忽的自心头浮起:展大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一直没有睡?

      如此想时,蹑手蹑脚起身,轻轻踱到展昭身边,方抬眸看时,展昭恰于此时转过头来,眼眸亮若晨星,于此黑暗之中,更是精光摄人,旗穆衣罗猝不及防,啊呀一声向后便倒,忽觉腕上一紧,方借着这力稳住身子,展昭已迅速撤开了手去。

      旗穆衣罗面上微烫,讷讷地说不出话来,顿了一顿,才轻轻挨着展昭身边坐下,鼻端闻到展昭身上的男子气息,更是心慌意乱,偷眼打量展昭,黑暗中偏又看不真切,心中百种思量,先还理得清分得明,到后来乱作一团,只用手拼命捻那衣角,可怜那丝络织锦,几不曾被她捻作破棉烂絮。

      终耐不住这气氛僵滞,旗穆衣罗忍不住开口:“展大哥,你是不是有心事?”

      “心事?”展昭怔了一怔,轻轻吁了口气,苦涩一笑,“我也不知道。”

      “心中是否有事,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呢?”旗穆衣罗关切之中不免带三分好奇,“展大哥,若是有事,说出来也许会舒服些。”

      展昭不语,沉默半晌,忽的开口:“旗穆姑娘,若是你有一个朋友,原本交情甚深,后因变故天各一方。终能得见之日,她却与往日判若两人,你心下作何想法?”

      旗穆衣罗有些不解:“展大哥,你口中的判若两人,指的是……她对你不复往日情分?”

      黑暗中,展昭的身形不易察觉的一震:“我指的是,她似乎从来就不曾与你认识过。”

      旗穆衣罗心下已猜得七八分准,微微笑道:“展大哥,你与她分离多久了?”

      若说才分离片刻,未免失之偏颇,因此上,展昭语焉不详:“很……很久了。”

      旗穆衣罗叹了口气:“展大哥,人是会变的。”

      “变到与自己的旧交形同陌路?”

      “或许她不想认你,又或许今时今日,你们的地位天差地别,她不想让你打扰她现在的生活。”

      “她不是这样的人。”展昭微笑,“旗穆姑娘,你终究是不明白。”

      旗穆衣罗愣了愣,垂下头去,忽的想到什么,又很快抬起头来:“又或许,你后来见到的,根本不是她,只是和她模样相似的人罢了。”

      “我也是这么想。”旁观者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展昭竟没来由地有几分欣慰。

      “又或者……”旗穆衣罗的确想法多多,“她根本是忘记你了。”

      “忘记?”展昭显然不曾想到此节,“怎么可能忘记?”

      “那也说不清啊,”旗穆衣罗倒并非信口开河,“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有一天半夜,爹爹突然从外头带回来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说是自己的旧交,那人浑身是伤,爹说是被剪径的强人掳去,受了不少罪。好不容易救活转来,那人却不认识爹爹了,以前的事情也通通都不记得了——展大哥,这不是忘记是什么?”

      展昭不说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旗穆衣罗听到展昭压的极低的喃喃声:“忘记?真的是……忘记了?”

      好吧,究竟是你找错了人还是你要找的人把你给忘了,展护卫,我想说,你得纠结一阵子了,

      至少,今晚上,你是甭想睡了。

      ————————————————————

      这一夜漫长却又飞快,日头高起之时,又有一队兵卫下狱来提展昭,奇的是:今次他们的态度比之前日,非但好的多,简直是可称得上是恭敬了。

      原以为要有刑讯,没想到却被引至一方干净素雅的军帐之内,且不说案几家什卧榻衾裘一应俱全,帐中竟早有位随营的大夫候着了,手边摞着大堆草药,正埋头在药钵间捣杵,见展昭进来,分外客气:“公子且稍坐,这便给你敷伤。”

      一日夜间,如履天壤,展昭不动声色,亦不置一词,单看他们又有何布置。只是仍忍不住要想:莫非是端木从旁安排?

      正敷药时,忽有人掀帘进来,未见其面,已闻其声:“大夫,他怎么样?”

      来的竟是阿弥。

      展昭一怔而起,忽的意识到自己衣衫半掩,不觉有些许赧然,下意识将衣襟整了整。阿弥倒是浑不在意:少时部落征战,部落里的青壮勇士精赤身体仅围兽皮者也不在少数,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哪会拘泥于此?只是展昭这一整,倒是提醒了阿弥,她忍不住道:“你的衣裳装扮看起来眼生的很,你是哪里人?”

      展昭一来不欲隐瞒,二来也无此必要,当下实话实说:“常州武进。”

      “常州……武进……”阿弥蹙眉,“那是哪里?在岐山的哪个方向?”

      展昭虽对周武时事所知不多,但“凤鸣岐山”的典故多少还是听过的,略略思忖,答道:“岐山去往东南,路途遥远,几近海滨。”

      阿弥沉吟片时,忽的展颜一笑:“难怪你的打扮有些怪,岐山去往东南,想来你是东夷人。武王向四方发下檄书,要合蛮夷部落之力共平商纣。你可是应檄书而来?”

      冷不丁居然成了夷人了……

      不过殷商之际,王土不展,王土之外,俱称蛮夷,这么一想,倒也不难接受。只是“应檄书而来”此话,又当如何作答?

      阿弥却也不是当真要他回答,想了想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展昭。”

      “展……昭……”阿弥自言自语,“想来你是东夷展部落的族人,我是没听过,不过姑娘多半知道。”

      “姑娘?”一时半刻之间,展昭竟未反应过来。

      “就是我们端木营的将军,昨日你不是见过么,”阿弥粲然,“我叫阿弥,是端木营的偏将。”

      “端木营的将军,的确见过。”展昭不提防话题如此快便绕到端木翠身上,不觉有些恍惚,强自定了定神,问道:“是将军命你这么安排的?”

      “这么安排?”阿弥有些不解,但很快便明白了展昭所指,扑哧一笑道,“不是,是我自作主张。”

      原来眼前种种,跟端木翠并无关系。

      明明并不抱什么希望,展昭却止不住失望,顿了顿才勉强笑道:“阿弥姑娘,展某感谢你这番好意,只是你自作主张,端木将军恐怕……会不高兴。”

      “是将军让我自行安排的,何况我大小也是营中偏将,这么点主也做不得么?”阿弥故意板起脸来,只是她性子单纯,板不了片刻便破了功,调皮地吐吐舌头,“再说了,将军根本不在,
      昨儿晚上她就走啦。”

      “走了?去哪里?”展昭心头一震,竟顾不上如此追问有失常理了。

      “自然是回丞相那边了,”阿弥不疑有它,“大军聚合在崇城之外,攻城掠地自然是第一要务,要不是因为虞副统……将军也不会来安邑。只是虞副统的事情再大也大不过崇城,将军匆匆做了安排,就随杨戬将军他们折回了。”

      阿弥的声音好听的很,一字一句,俏生生脆泠泠。

      只是,展昭愈听愈是心灰,到最后,连面上的黯然之色都藏敛不住。

      果然,在端木翠心中,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或者也不能说是无关紧要,至少他是作为“细作”被带进来的,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不屑于为他多作停留——如果他不是“细作”的话,她恐怕连看他都不会看一眼吧。

      困扰了他一夜的问题重又萦上心头:此时此地的端木翠,究竟的确是另一个人,还是真如旗穆衣罗所说,她已经把他“忘了”?

      如果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那么在此地延留毫无意义,他必须马上离开,另设它法以作找寻。
      但如果真的是“忘了”……

      展昭止不住打了个寒噤。

      阿弥的眼睛没有略过展昭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展昭,你是不是有些冷?”

      她眯起眼睛,向帘门之外看了看:“今天的日头很暖,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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