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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恶疾】-一 ...

  •   日子过的很快,如同风翻卷了公孙先生的书页,哗啦啦一阵,又到除夕。

      这个时候,除夕下午的巡街就不能称之为差事。

      用赵虎的话来说,“美事一桩”。

      你想呀,家家喜气洋洋,户户张灯结彩,爆竹声不断,嬉闹声不绝,灶房的锅盖一揭开,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烹的肉、蒸的馒头、下的饺子,煮的汤圆……

      这场景,啧啧。

      一路这么巡过来,眼底看的,耳畔听的,暖融融熨帖人心,别提心里有多美了。

      看到百姓安居乐业,乐乐呵呵迎春,这一年所有的辛苦和艰险,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更何况巡完街之后,开封府中还有一顿热腾腾的年夜饭相侯,到时候就能尝到公孙先生的手艺了——据说饺子馅是公孙策亲自调的,还能跟展护卫一同把酒言欢,届时大人一定是乐呵呵地捋着胡须,黑脸膛泛着红光……

      赵虎越想越美,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

      身旁的张龙没好气地瞪了赵虎一眼:“严肃点。”

      严肃点,哦,也是,怎么说正在巡街不是?

      于是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衣冠,敛容肃颜,目不斜视,向着下一条大街过去。

      下一条大街是朱雀大街。

      再走一阵,便是晋侯巷。

      路过晋侯巷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

      有些特别的地方,总会提醒你想起平时不会或者不愿去想的事情。

      青石板一路铺陈至晋侯巷的尽头,细花流的门楣下方依然高悬两盏白色灯笼,与以往不同的是,这灯笼已经豁了口,兴许还落了尘,耷拉下的浆纸一遇风便哗啦哗啦地响,更添寥落。

      与别处的喧嚣热闹相比,异样死寂。

      太安静的时候,人的思绪往往就会扯着绊着走出很远很远。

      赵虎忽然发觉,满以为是最最难熬的日子,居然也就这么悄然的……过去了。

      ————————————————————

      端木翠身死的消息传来之后,小青花与开封府失和,一怒出走,再无影踪。

      越两日,端木草庐走水——草庐的位置本就偏僻,左近无人施救,待展昭等得讯到场时,早已满目焦土。

      王朝马汉他们私下揣测,这火,九成是小青花放的。

      说起来,这小青花的脑子也当真怪异,换了是我,只会扛着汽油桶去烧仇家的房子,哪有一气之下把自己房子报废的道理?

      又或者,小青花是觉得主人既已不在,这草庐留着徒增伤感,干脆一了百了了吧。

      背倚青石靠,细流绕柳腰,非是主人引,不过端木桥。

      青石冉冉,细流潺潺,小桥如故,人面不在。

      展昭对着已毁的端木草庐沉默了许久,从黄昏一直站到深夜,子夜时,起了很大的风,下了很大的雪,风呼啸着将焦黑的灰烬扬起,半空中混杂于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之中,黑白二色,煞的触目惊心。

      张龙他们持着马灯,远远地守在展昭身后,马灯的光微弱而黯淡,在黑魆魆的天与地之间瑟缩着稀薄下去,展昭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长的单薄、孤独、落寞。

      张龙忽然想哭。

      素日里大大咧咧的汉子,挨了刀挂了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在这样一个安静的落着雪的夜晚,模糊了视线。

      展昭转过身来,对着他们微微一笑,道:“回去罢。”

      自此后,开封府上下,绝口不提端木翠。

      ————————————————————

      张龙长长吁了一口气,忍不住伸肘捣了捣赵虎:“你说,细花流的人去哪了?”

      赵虎正盯着细花流紧闭的大门出神,闻言摇头:“不知道,像上次一样,忽然就消失了。甚至都顾不上来开封府接一下红鸾姑娘。”

      哦,对了,红鸾,被猫妖重创之后便一直在开封府静养,待得舒缓过来,细花流业已人去楼空。

      “莫不会出事了吧?”张龙猜测,“会不会遇到难缠的精怪,一股脑儿搭进去了?”

      “那感情好,”赵虎冷哼,“恶人自有恶人磨,温孤尾鱼这个……活该吃苦头。”

      这个什么?没说。

      细花流门前,还是给温孤尾鱼留了三分薄面。

      ————————————————————

      听说,如果背地里有人骂你,你就会打喷嚏,如果运气不好引发你的过敏性鼻炎,你就会一连打上十几个喷嚏停不下来。

      温孤尾鱼的身体不算好,总是一副苍白而又怕冷的样子,但是他偏偏一个喷嚏都没打。

      此时此刻,他站在距离开封百里之遥的宣平县城楼上,居高临下俯瞰着城中的数千户人家,眼中透出悲悯的神色来,你若是第一次见他,你包准以为他是个心怀苍生的菩萨——最不济,也肯定是个修佛的大善人。

      你如果这样给温孤尾鱼定位,未免大错特错了。

      脚边传来啃噬着什么的嗬哧声,温孤尾鱼颇为嫌恶地往旁边让了让,道:“疣熊氏,斯文些。”

      正扒开守城兵卫肚腹大快朵颐的疣熊氏茫然的抬起头来,蹭了满头满面的血,弄清楚温孤尾鱼的意思之后,他整张脸都红了——当然,由于脸上都是血,你未必会看出来,他拘谨地缩了缩肩膀,慢慢地伸手去掏那兵卫的内脏——果然斯文了许多。

      身后不远处,狸姬正坐在城垛高处,扬起头伸出舌头去舔爪上的鲜血,两条腿在城墙之外悠哉游哉地荡来荡去,从远处看,你真会疑心这只是个大胆的玩闹的女孩子。

      再远一点的地方,是那个曾经露过一面却无戏份伸发的“温先生”,他抖抖索索地攥着个破皮囊袋依着城垛口站着,被垛口处的穿风吹的东倒西歪,但他认为这样多少会让自己好过些:因为这么一来,鼻端的血腥气就不那么重了。

      “怎么了瘟神,”温孤尾鱼斜乜了他一眼,“到了这个时节,反犹豫了?”

      原来“温先生”实应作“瘟先生”,此瘟非彼温。

      “温孤公子,这这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啊……”数九寒天的冷风都吹不散瘟神脑门上的汗珠子,“万一叫上界的神仙给晓得了……”

      “朔望晦三日,狸姬已经先后登瀛洲、蓬莱、方丈,”温孤尾鱼看也不看瘟神,“三座仙山的饮泉之中都已下了你的药,现下,他们睡的正香,不管人间发生什么事,他们都不会睁开眼睛。仙山这条通路一断,上界神仙更成了瞎子,你还怕什么?”

      “温孤公子,你要的可不是一条两条人命啊,”想到可能造成的后果,瘟神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这一城有几千户上万口,戕害生灵,是要遭天谴的啊。”

      温孤尾鱼没有说话,倒是一直怡然自得的狸姬开口了。

      “瘟先生,此时后悔,未免不太适合吧,”看似淡然的口气中显而意见地透出威胁的意味,“早些时候你怎么不后悔?疣熊氏去请你的时候你大可以不来,温孤公子向你讨药的时候你大可以不给,你来也来了,给也给了,放倒了三座仙山的神仙,临门一脚,你跟我说你不玩了?”

      身形疾动,面上带着妩媚的笑,泛着血腥气的利爪业已搭上瘟神的肩膀:“做神仙可不能这么着啊,你说对不对?”

      瘟神的腿肚子开始打颤:“那是,那是。”

      温孤尾鱼显然很是满意狸姬的表现,大棒过后,金元出场。

      “只是借用一下先生的皮囊袋而已,”温孤尾鱼微笑着安慰瘟神,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不介意作慈爱状去摸摸瘟神的秃脑壳,“待仙山的神仙醒了,人间的疾疫已过,我会把场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不会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我也不会忘记先生的功劳,自此后,先生的香火是断不了的……”

      “香火”二字击中了瘟神,他沉默了。

      他是谁?瘟神。

      不要以为沾上神的都是过着舒服日子的神仙,他大小总算是个神,那又怎样,自古只有敲锣打鼓送瘟神,跟人人争抢的财神不可同日而语。

      别的神仙都有舒舒服服的神仙府邸自在安闲,他过的是什么日子?走街串巷老鼠过街人人喊打,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稍一露面就惹得天怒人怨,整日价颠沛流离,荷包瘪瘪鹑衣百结,知道的道一声瘟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处飘来的过路恶鬼。

      再这样混下来,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曰死,二曰亡。

      罢了,人活着,神活着,还不都是为了图口饭吃?横竖已经上了贼船,最后一刻还装什么迷途知返立地成佛?

      心一横,终于递出了那个攥的紧紧的皮囊袋。

      ————————————————————

      爆竹声起,街头攒着街尾,声声辞旧岁。

      焰火花耀,一门邻着一户,朵朵迎新春。

      传说,除夕夜放爆竹,是为了惊走“年兽”。

      这一夜的宣平县,户户烛火通明,守更待岁,谁也不曾想到:驱走了“年兽”,迎来的却是无穷无尽遮天蔽日鬼哭神嚎的恶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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